第77章

夏无且说完之后就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地上。

倒不是为了请罪,而是秦王的表情实在是太难看,上次秦王表情难看成这样的时候,有许多人被处死。

这一次……只怕被处死的会更多。

嬴政弯腰轻轻拍了拍菟裘鸠的脑袋,起身之后说道:“寻一间距离最近的偏殿收拾出来,让鸠儿过去养伤。”

刚刚让菟裘鸠在寝殿接受医治是权宜之计,之后肯定不能让他继续留在这里。

哪怕嬴政不介意,也会有人劝谏。

更何况接下来嬴政需要处理很多事情,寝殿跟大殿距离很近,人员来往出入不利于伤口恢复,还不如换个地方。

嬴华璋沉默的过去,先是轻柔的让菟裘鸠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把他抱了起来。

整个过程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一样。

抱起来之后,他对嬴政说道:“父王,偏殿早就收拾了出来,我先带他过去。”

嬴政应了一声说道:“他若醒来便跟他说,寡人会为他出气报仇。”

嬴华璋用力点了点头,转身步履平稳却又迅速地去了偏殿。

夏无且两个抬着担架过来的徒弟有些茫然地对视了一眼:这……还用得着他们吗?

此时菟裘鸠其实并没有睡过去或者昏过去,疼痛之间,他隐隐听到了周围人的对话。

在夏无且说他身体不好可能抗不过去的时候,菟裘鸠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放你的屁,老子肯定能扛过去!

他都已经受了那么多罪了,折腾了半天,疼了这么久还没扛过去岂不是很不划算?

等他再次被嬴华璋抱起来的时候,已经没了脾气,颇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感觉。

算了,反正那么多人都见到过了,多一次也不算啥。

嬴华璋似乎也意识到菟裘鸠并没有睡着,但也不算很清醒,到了偏殿之后便问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睡一觉?”

嬴华璋虽然没有受过很重的伤,但他手下有人受过重伤,是以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与其清醒着疼还不如睡一会,至少睡着的时候不会痛。

夏无且连忙说道:“臣开一道安眠的药方,或许能让百将休息一阵。”

菟裘鸠只有一个想法:希望这药管用。

夏无且这药的确管用,就是太苦了一些,当然也可能跟嬴华璋非要一勺一勺的喂他有关系。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够一口气喝掉。

可惜他此时没有力气和精神表达自己的想法,大概也做不到一口气喝一碗药这种事。

苦涩的药汁进入身体之后,菟裘鸠的意识便逐渐模糊。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室内十分昏暗,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

不过还没等他想办法辨别,肩膀上的伤口就开始有了存在感。

菟裘鸠疼的忍不住倒吸口气,恨不得再给自己灌一碗药睡过去得了。

就在他咬牙忍痛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抹光亮,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二郎,你醒了?”

菟裘鸠微微转头,努力辨认了一下这才发现居然是菟裘彦。

他有些诧异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然而话一出口他就被吓了一跳——他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沙哑?

菟裘彦见他开口说话迅速红了眼眶。

菟裘鸠看他这样子顿时警惕,这货可别扑到他身上哭啊。

他现在可承受不住任何冲击,毕竟哪怕自己躺着动都不动,伤口都很痛。

让他意外的是菟裘彦竟然没再像以往那样毛躁,反而是用力擦了擦眼泪问道:“大王特许我入宫照看你,你现在怎么样?饿不饿?”

菟裘鸠觉得让菟裘彦入宫照顾他是假,让家里人知道他活着是真。

他摇了摇头说道:“不饿,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人定时分,你真不吃点东西吗?你已经三日没怎么吃东西了,夏太医叮嘱让你醒来务必用些粥。”

菟裘鸠吓了一跳:“三日?过去三日了?”

菟裘彦又抹了一把眼泪哽咽说道:“是,你都昏迷三日了,夏太医说再不醒来,只怕就……”

怪不得会让菟裘彦进来,原来他昏迷了这么久。

这年头没有输液什么的补充营养手段,菟裘鸠估摸着自己昏迷状态下能喝点米汤就不错了,不吃东西的确不行,身体会被拖垮。

是以哪怕他很疼,一点胃口都没有但还是点头说道:“那就来点粥吧,我赶紧吃完,你也赶紧去休息。”

菟裘彦脸上顿时十分欢喜,连忙出去吩咐宫女去把粥端上来。

自从菟裘鸠昏迷之后,宫中就有一个小厨房专门为菟裘鸠熬药以及熬粥。

不管他吃不吃,炉火上必须熬着粥,过火了就倒掉,保证他一醒来就能吃到东西。

菟裘鸠看着菟裘彦跑出去十分无奈,你好歹把我扶起来再出去啊。

就在他思索着要不要咬牙忍着疼自己起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十分轻柔的脚步声。

他抬眼就看到烛火摇曳之中,华璋公主朝着自己走过来。

菟裘鸠有些诧异:“公主?还没休息吗?”

嬴华璋走过来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说道:“听到你这里有动静,便过来看看。”

菟裘鸠看出来他的确来的匆忙,身上随便套了一件长衣,头发也是胡乱束起,弯腰的时候长发滑落到了菟裘鸠的身上,带来了一丝淡香。

菟裘鸠笑笑说道:“我已经没有大碍,公主早些回去休息吧。”

嬴华璋却说道:“我已命人去喊太医,你且等等。”

半夜十一二点被喊起来……菟裘鸠代入了一下自己,感觉想想都要疯了,一般这时正睡得沉啊。

不得不说太医这个职业是真的不容易。

嬴华璋说完就坐在了菟裘鸠床边的坐秤上,显然是要等太医过来给个结果。

菟裘鸠看着他沉默了一下,感觉两个人不说话怪尴尬的。

可他一见到对方就想到受伤那天被抱来抱去的场面,越想越是不好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便开口问道:“不知大王可曾查出刺客来历?”

这件事情一直到现在都让菟裘鸠纳闷。

那可是行宫啊,还是秦王近身,怎么让这么多刺客出现的?

可以说当时在场的宫女有一半都是刺客,赵高和蒙椒提前布置了个寂寞?

行宫这样,那王宫里面是不是也很危险?

嬴华璋转头看着他面容稍显冷酷:“事发之后大庶长自尽身亡。”

菟裘鸠的注意力被伤口的疼痛吸引走了一半,听到嬴华璋这句话之后他还有一瞬间的奇怪。

他刚刚不是在问刺客的事情吗?怎么跟大庶长又扯上关系了?

过了好一会菟裘鸠才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着嬴华璋问道:“是大庶长?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是大庶长倒是能说通,这么多刺客没有位高权重的人大开方便之门不可能安插得进来。

可大庶长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在秦国,大庶长既是爵位又是官位,地位仅次于丞相。

实际上在丞相出来之前,大庶长才是百官之首,随着官制的变动,大庶长正在由官职逐渐变为单纯的爵位。

等到三公九卿制出现,大庶长就不再是官职。

只不过如今三公九卿制度还没完全形成,大庶长无论地位还是权利都不低。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行刺嬴政?他跟嬴政有仇?还是说……他是其他国家派来的细作?

有那么一瞬间,菟裘鸠忍不住想起了秦桧。

秦桧到底是不是细作一直都没有一个确切的定论,但大家似乎都默认他是细作。

难道大庶长也是秦桧之流?

或许是看出了菟裘鸠的所思所想,嬴华璋直接说道:“大庶长不是细作。”

菟裘鸠微微一愣,嬴华璋说这句话就代表着大庶长的身份的确没有任何问题。

嬴华璋没让他继续猜测低声说道:“此獠与父王政见不同,他乃儒家子弟,对父王大兴法家之风颇有微词,甚至曾言若让父王主掌江山是天下黔首的灾难。”

菟裘鸠听后一双眼睛里全都是问号。

什么鬼?这人脑子有病吗?

什么叫主张江山是天下黔首的灾难?换一个人你确定还能主掌江山吗?

虽然都说秦国能够一统天下是奋六世之余烈,的确,秦国一代一代的国君打下了很好的底子,但底子再好换一个废物当王只怕也只能把基业败光。

秦二世,隋炀帝,这不都是现成的例子?

换成别人未必还能给种花家打下大一统的根基。

更何况只是觉得大王不是你想要的大王就行刺?这朝廷还能要吗?察觉出风险不会劝谏?作为臣子进言劝谏是基本职责,这都不行要你有什么用!

菟裘鸠被气得够呛,只觉得伤口痛,脑袋也一蹦一蹦的疼。

嬴华璋被他吓到连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太医呢?”

“来了来了。”夏无且衣衫凌乱,光着脚一路跑了过来。

看到菟裘鸠之后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伸手诊脉,而后说道:“这……这是怒急攻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