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菟裘鸠谨慎的思考了半天确定竹叶人参石膏汤的确对症,但问题在于他要怎么告诉父母呢?

他一个书都没读过的小文盲,突然会治病还知道药方,这不是吓人吗?

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压根就没人相信他,若是别的事情倒也无所谓,可这是治病救人的大事,必须要想办法让这二人相信才行。

除此之外还不能让他们怀疑自己的来历,他这情况说是穿越,但要是被人认为夺舍也没什么好说的。

亲生父母都未必能够接受,更何况是养父母。

菟裘鸠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思索半天,难不成……还要装神棍?

只是神棍装多也不好,万一传出去了,大家都把他当成神棍,以后他还怎么努力发展科技?

难不成以后每次他要拿出点新的东西都要打着神仙的旗号招摇撞骗?

哪怕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怎么想怎么不对味。

菟裘鸠纠结的直到起床都没能下定决心。

而他起床之后,菟裘阅就又过来了一趟,一见他就说道:“我听水生说你午寐时略不安稳,可是哪里不舒服?”

菟裘鸠微微一愣,看了一眼水生,水生立刻低头缩了缩身体。

想一想应该是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声音被水生听去,这才告诉了菟裘阅。

他腼腆笑了笑说道:“没有不舒服,不过是以前没有午寐习惯,是以一时之间难以入睡。”

菟裘阅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刚回家就让你遇到这些事情,也是难为你。”

菟裘鸠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菟裘彦的事情,连忙说道:“与其他无关,现在很好,只是我自己没习惯而已。”

菟裘阅温声说道:“这样你便先休息调养一段时日,平日里你可先跟随你母亲习得一些文字,若为父有闲暇也会教导你,待你识字多一些,我便送你去学室。”

学室?上学?

菟裘鸠没想到自己穿越了也没能逃掉上学这件事,不过去学室对他而言是最好的一条路。

在秦国想要为官吏有两种,一种是立功升爵,这个功特指军功,其他渠道想要得到爵位是非常难的事情,第二种就是入学室,成为学室子弟,等毕业之后便会进入秦国基层官员序列。

而最主要的是成为学室子弟之后是可以免除服役的!

不仅仅是更卒,就连兵役之类的也能免除,算是秦国对这些未来官吏的优待。

当然想要进入学室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要有钱还要有身份,学室子弟长辈大部分都有官位爵位,甚至官位爵位低了都送不进去,除此之外就是需要大量钱财。

菟裘阅的官位和爵位都足够,他也不缺钱,自然是要送菟裘鸠去上学的。

不过菟裘阅可能以为菟裘鸠不懂秦国的学室是什么,细细讲解之后便说道:“待你学有所成,出学室之后,为父便立你为后,到时你一样可以免除一部分徭役。”

菟裘鸠被吓了一跳,这就要确立继承人了吗?

的确,爵位略高一些的人的继承人也是可以免除徭役的,否则就算身上有爵位也还是要服役,比如说不更以下的爵位。

菟裘阅若是确认菟裘鸠为继承人,那么就相当于菟裘鸠已经是低两等的簪袅爵位,这个爵位在不更之下,还不能完全免除更卒徭役之类,所以菟裘阅也在努力争取让自己的爵位再升一等,到时候儿子便不需要去服更卒了。

也不知道是菟裘阅为人比较开明还是为了让菟裘鸠安心,反正他将自己的想法细细说完之后便问道:“你有何要求尽可提。”

菟裘鸠迟疑说道:“其他都好,只是立为后之事……是不是太过仓促?兄长尚在……”

菟裘阅垂目摇头:“此事你无需顾虑。”

如果换一个贪婪之人,只怕此时还要开心于菟裘彦即将身亡,毕竟菟裘彦一死,这家产爵位都是他的,可菟裘彦若是活了,他以后会怎么样就不好说,说不定还会被退养。

只是菟裘鸠的道德水平没那么低,菟裘阅和樊氏都是好人,他也不忍心让他们经历丧子之痛。

是以他斟酌说道:“阿父还记不记得当初我曾被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引去仙界一事?”

菟裘阅微微一愣:“记得,怎么突然提及此事?”

这件事情他想忘也忘不了,理智上他并不是很信任菟裘鸠当时说的话,但对方思维清晰,那个尊号也不像是他胡编乱造。

尤其是在知道菟裘鸠连书都没读过之后,他就更觉得此事稀奇。

不过之后菟裘鸠没有任何异象,他也就将这件事情放到一边,权当不存在。

菟裘鸠深吸一口气说道:“其实当日天尊带我去仙界并不仅仅是提点我如何破案,他还带我在仙界游走一番,仙界之中有一处书院名为琅嬛书院,是为天帝藏书之所,里面书籍浩瀚,一望无际,我进去之后随便翻看了一些,当时也曾记住,醒来后又忘却了大半,之前听水生说兄长之症状这才想起曾在书院之中看到一部医书,里面记载一道药方,似正是对症。”

菟裘阅听完之后先是愣了一愣,继而呼吸粗重猛地站起来双手握住菟裘鸠的肩膀问道:“此言为真?”

菟裘鸠说道:“药方有,但是不是真对症,我也不知,孩儿毕竟不通文墨不知医术,不如孩儿将药方默念下来,阿父找一可靠郎中询问一二?”

菟裘阅难掩激动说道:“好,你且将药方说来。”

菟裘鸠回忆一番便说道:“竹叶一钱二分,石膏十钱,半夏一钱八分,麦门冬4钱,人参一钱二分,甘草一钱二分,粳米二钱,用水五升,煮至三升,分两次温服。”

菟裘鸠说完之后忍不住松口气,回忆药方比较困难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把度量衡换算成当下适用的单位。

别的药材都好说,只有用水方面,秦国时期已经有了升作为单位,衡量水就是钟、釜、斛、斗、升。

只是这个升跟后世的升还不太一样,一升大概也就相当于后世的两百毫升,而这个药方本身就是要一升水,换算过来就是这时代的五升水。

菟裘阅本来还只是半信半疑,听了之后已经多信了几分,还是那句话。

这不是没读过书的文盲能编造出来的。

他起身说道:“我立刻去寻郎中。”

菟裘鸠连忙说道:“天书之上还有关于此方的论证,说是方中竹叶、石膏清热除烦为君;人参、麦冬益气养阴为臣;半夏降逆止呕为佐;甘草、粳米调养胃气为使。诸药合用,使热祛烦除,气复津生,胃气调和,诸证自愈。”

他背的这些都是《伤寒论》中所写,原本他不想说,但又担心郎中的知识有限,无法证方。

菟裘阅听到这里基本上已经全信,应了一声抬手将药方写下,而后快步走出,都没来得及跟樊氏说一声,过了好一会才又回来。

樊氏不知发生何事,有些疑惑问道:“夫君这是去了哪里?”

菟裘阅直接将药包递给旁边的隶妾说道:“快去给大郎煎药。”

樊氏杏眼圆睁:“大郎?大郎的药?”

菟裘阅一边让人去煎药一边细细跟樊氏解释了一番,樊氏顿时眼泛泪光:“大郎……大郎可是有救了?”

菟裘阅略微冷静下来说道:“暂且不知,郎中说这药应当是对症的,药方论证也在,他看的十分痴迷,还想找开方之人探讨一二。”

他说完忍不住笑了笑,拉着妻子的手说:“走,去看看二郎。”

樊氏立刻用力点头,若是没有菟裘鸠,菟裘彦只怕还真是药石无医,如今虽不确定能否治好,但至少有了机会。

他们夫妇二人去菟裘鸠院子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家二郎正在那里一个人荡秋千。

菟裘鸠见他们过来便立刻停了下来,有些忐忑问道:“阿父阿母突然过来可是有事?”

菟裘阅走过去帮他推了一下秋千说道:“我刚刚去探访郎中,郎中说此药可用。”

菟裘鸠顿时长出口气:“那便好,希望能够对症。”

对症自然是能对症的,毕竟是汉代的方子,虽然史书上经常将秦汉放到一起,这两个朝代相隔也的确不远。

汉代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也不过比始皇帝小三岁。

但《伤寒论》的作者张机也就是张仲景已经是东汉时人,距离现在四百多年,这四百年间的医术发展足以拉出天堑般的差距。

菟裘阅又说道:“你放心,此方我已叮嘱郎中保密,他家乃是樊家世代供奉的行医世家,绝不会言而无信。”

菟裘鸠顿时明白,应当是樊氏娘家的家庭医生。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若是真有用,便是说出去也没什么,能治病救人就是大功德。”

这本来也不是他发明的方子,他没什么可藏的,虽然可能有些对不起张仲景,但医者仁心,想必就算他知道了也会欣慰于这个药方能够救治更多人命。

菟裘阅一怔,继而感慨:“二郎竟有如此心胸。”

这哪里像是没读过书没见识的小郎君?

就冲这一份心胸,他就觉得菟裘鸠将来前途必然差不了。

不过他还是说道:“药方来历毕竟无法言明,是以暂时封存,等找到合适时机再说。”

菟裘鸠一想也是,便乖巧点头,决定听从菟裘阅的安排,反正对方不会害他。

说话之间药已经煎好,樊氏过去亲自喂了药,又守了许久,却并没有等到儿子醒来。

第二天菟裘彦还是没醒,菟裘阅需要去上差,樊氏在家里心神不宁,思来想去索性找了件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教菟裘鸠认字。

对于认字这件事情,菟裘鸠还是很积极的。

只是等他过去便发现樊氏拿来作为教材的竹简竟然是《日书》。

所谓《日书》就是这个时代人们参考时日吉凶宜忌的书籍,简单来说就是这时候的老黄历。

只不过,当下人们对于这些比后世信奉得多。

菟裘鸠对自己的认字教材颇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这年头没什么启蒙书籍,但秦以法治国,法乃是根基,再加上菟裘阅又是文无害,属于司法机构官职。

他原以为自己识字的时候应该是用法律书籍,没想到竟然是《日书》,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表现的太神神叨叨,让樊氏对他有所误会。

不过他也没觉得什么,只要能认字就行,《日书》作为民间流通的书籍,没准反而更适合作为教学材料。

菟裘鸠看着放在自己手边的刀笔和木板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阿母,我初学用这些是不是太过浪费?不如弄一些泥板让我来写吧。”

樊氏听后顿了顿,一边有些心疼一边温声说道:“不用担心,刀笔也没多贵,真正贵的毛笔和墨不也没给你?等你写得好一些,再给你那些。”

刀笔消耗不大,最多就是不锋利了重新磨一磨。

刀笔刻字并不容易,樊氏其实也没打算让菟裘鸠多用,等他认字认的差不多就换。

菟裘鸠见樊氏坚持便也不多说,试了一下发现刻字没有他想的那么累,唯一让他郁闷的就是小篆犹如画画,跟后世横平竖直的书写习惯大相径庭,让他不得不花费更多心力去记。

好在樊氏有足够的耐心,她之前也曾给菟裘彦启蒙过,小孩初学写字什么样她心里很清楚,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让她没料到的是菟裘鸠认字很快,一个字基本上告诉他释义,再写两遍基本上就记住了。

《日书》本来就不厚,一天下来,菟裘鸠居然记了个七七八八。

樊氏越教越是惊诧,越教越是迟疑,最主要的是菟裘鸠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少年郎耐不住性子的一面,让多写两遍就多写两遍。

等到下午菟裘阅快回来的时候,樊氏掐指一算,刨除中午吃了一顿午食,从食时到日失,眼看就要到下市,菟裘鸠学了三个多时辰,而且是认认真真学了三个多时辰。

搞得樊氏都干脆放下说道:“今日便先到这里,时至下市,你阿父也快要回来,你且放松一下吧。”

菟裘鸠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笑着对樊氏说道:“阿母累了就先休息吧,日光还亮,我多写一会,等晚上就不必再点灯写了。”

樊氏一听又有些心疼,以为菟裘鸠是不舍得灯油,便温声说道:“你不必担心家里开销,家中什么都有,莫要委屈自己。”

菟裘鸠一听颇有些哭笑不得,他哪里是舍不得,他是担心自己的眼睛。

想了想他还是说道:“不瞒阿母,我的眼睛夜间视物有些困难,是以入夜之后或许不适合读书写字。”

樊氏一听立刻坐直身体:“夜间不能视物?为何不早些说?”

还没等菟裘鸠回答,就听到菟裘阅的声音传来:“什么不能视物?”

樊氏起身迎上前说道:“夫君归来为何无人通禀?”

菟裘阅温声说道:“不怪他们,是我听闻你在教导二郎习字便没让他们打搅,你们刚刚说什么不能视物?”

樊氏这才说道:“刚刚二郎说他不能夜间视物,我正问他为何不早说?”

菟裘阅对这方面多少了解一些便说道:“这与他身体亏损有关,等以后调养好,自然也会恢复,我年少时也曾如此,莫要担忧,大郎今日如何?”

樊氏还没开口,菟裘彦那里的隶臣便欢天喜地跑过来说道:“郎主,娘子,大郎……大郎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