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菟裘鸠纠结了一会就穿上了袴,其实他之前穿的囚衣比这更惨一点,干脆就是外面一件袍子,里面直接什么都没有。

毕竟是囚犯,再加上随时小命不保,菟裘鸠也没去纠结那么多。

而现在的他身着暗紫色曲裾,腰上挂着荷包一类的配饰,一番打扮一看就是官宦家庭出身的小郎君,结果里面穿着开裆裤。

总有一种自己不是什么正经人的感觉。

也亏了这年头曲裾还是男女都能穿的衣服,若是跟后世一样下面只有简单的衣摆……他说什么都要把裤子给搞出来!

不过现在他只能入乡随俗,努力克服一下心里的别扭感,同时心里感慨幸好现在是初夏不冷,这要是到了冬天……唔,看来为了保暖,他也得想办法弄两条裤子穿。

脑子里想着有的没的,走神之间,菟裘鸠就被水生一路带到了饭厅。

他沐浴完之时正好到哺食的时间,樊氏已经命人摆饭,远远见他过来便眼前一亮:“二郎肤白,正合适这颜色。”

紫色是个容易翻车的颜色,皮肤黑一些的人穿上容易显得更黑,但相应地,皮肤白会衬得更白。

菟裘鸠这具身体虽然从小到大都过得不好,但也没不好到需要下地种田的地步,是以皮肤还是比较白皙的,此时被身上的暗紫一衬更是白了一度。

正所谓一白遮百丑,更何况他还不丑。

樊氏看着看着颇有些懊恼说道:“是我疏忽,准备的衣物竟然大了一些。”

樊氏是按照她儿子十三四岁时的身量准备衣物的,结果没想到穿到菟裘鸠身上会大那么多,同时也有些心疼。

她儿子当初身量与同龄人相仿,是正常小孩子的身量,菟裘鸠瘦小这么多显然不对。

菟裘鸠立刻说道:“大一些也无妨,我最近身量渐长,很快就能合适。”

菟裘阅看了小儿子一眼,他可没看出来菟裘鸠身量长什么,反而在牢里多呆了一些日子越发瘦弱。

他也没有多言只是说道:“先用饭吧。”

他迟疑一下还是问道:“大郎那里……”

樊氏表情一僵,看得出她正在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但依旧红了眼眶,声音都略带喑哑说道:“大郎尚未清醒,不必等他。”

菟裘鸠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他虽然懂得东西多,但社会阅历一般,没遇见过这种事情,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更何况即将面临丧子之痛又哪里是那么好安慰的,语言在这个时候就显得特别苍白。

菟裘阅顿了顿说道:“那便不等他,我们先用饭吧。”

一家三口进入饭厅入座之后才有隶妾开始上菜。

如今这个时代讲究分案而食,大家的食案都是分开各吃各的,同时也不存在菟裘阅和樊氏给他夹菜的情况,让菟裘鸠放松许多。

吃了许久牢饭的他第一次感受到美食的确是能抚慰心灵的。

这时代的菜色比起后世少了许多香料调味,说美食自然是算不上,但对于菟裘鸠来说真的是吃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毕竟他都快忘了没有麸子的饭是什么口感。

毫不夸张地说他都吃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只不过他也不敢多吃,这具身体的肠胃也不是很好,吃多了反而容易伤身。

菟裘阅和樊氏显然多少也知晓他的情况,见他停著,询问两句便也没有再劝,让菟裘鸠更自在了一些。

一家人吃完之后,鱼惊一路小跑进来说道:“郎主,郎中前来给大郎诊脉。”

菟裘阅和樊氏立刻起身说道:“快快有请。”

菟裘鸠也连忙起来跟上,却被菟裘阅拦住说道:“你不必去,莫要过了病气,等你兄长精神好一些再让你们兄弟相见,水生先带二郎去他的院落。”

菟裘鸠只好停住脚步,他也不知道那位兄长得的什么病,万一有传染性就他现在这体格,过去的确有危险。

水生连忙过来说道:“二郎,这边走。”

菟裘鸠跟着他一路往后院走,他的新家是一个典型的庭院式组群布局,即整栋房子用围廊和围墙环绕形成一个个庭院而组成。

水生一路上都在跟他讲家里布局情况,主院自然是菟裘阅夫妇居住,再后面有几座小院子,菟裘鸠分到了右边的第二座小院子。

菟裘鸠注意到左边并没有什么院落,直接就弄成了花园,想想秦国以右为尊,而这时候就连王宫都没完全要求左右对称,这样布局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右边有几座小院落,第一个院落据说是他那位兄长的,只是兄长生病之后,郎中说这院子与他的病相克,所以就搬到了别的地方养病。

菟裘鸠听水生说这个的时候深深觉得这年头的郎中也不容易,看病竟然连风水都懂,看来这个职业古往今来都不太好混。

菟裘鸠一边心里吐槽一边随着水生进入了那座属于他的小院子。

此时正值初夏,小院子里种着许多花争相开放,什么颜色都有,却杂而不乱,一眼望去便是一片欣欣向荣。

菟裘鸠不认识这些花,但看到这些花就忍不住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最让他意外的是在院落之中他居然还看到了一架秋千,秋千乃是木质,上面的清漆还在反射着光芒,一眼看去就像是新做的一样。

水生笑着说道:“郎主不知道二郎喜欢玩什么,便动手做了秋千让二郎闲时打发时间用,二郎若有其他喜欢的,再跟娘子说便是。”

菟裘鸠看着秋千眼眶有些犯热,他嗓子犹如堵了一团棉花,被人重视总是让人心生触动,他一时说不出话便只好连连点头。

实际上菟裘阅给他准备的东西并不仅仅是一架秋千,屋子里还摆着许多形态各异的小泥人,甚至还准备了陀螺等等。

凡是这年代适合少年郎们玩的东西几乎都给他准备了一遍。

也亏了他有专门放置各种玩具的房间,要不然这些东西怕是没地方放。

除此之外,菟裘阅夫妇还给他准备了书房,木板竹简刀笔和毛笔井然有序地放置,书架上也放置着几卷竹简,想来也是要给他用的。

简单来说就是方方面面都想到,准备的非常齐全。

至于衣服配饰之类的……他甚至有一个专门的房间来放置这些东西,进去一看每个衣橱里都是满的,什么颜色都有。

春夏秋冬日常穿的服饰,正式宴会穿的衣服,甚至连配饰都按照功能不同摆了一堆。

对于刚穿过来就在牢里住了许久的菟裘鸠而言,感觉就仿佛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

这些东西未必有多么精美华贵,但划分之细则让他深深觉得自己是个土鳖。

等逛了一圈,环顾自己的小院子,一时之间颇有些梦游之感。

原本按照他的设想,如果能正常翻案,然后再搞定菟裘敦一家,他能混个普通人的生活就不错了,有机会或许能慢慢发家,这样也就是混个中产阶级。

想要往上走是很难的事情,尤其是在古代,穿越者纵然知道再多知识,到了这里也有可能被限制,最简单的就是如果遇不到赏识的人或者懂行的人,那么那些知识也只能留在大脑中无法变现。

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开始奋斗就已经有了自己都不敢想的起点。

他双眼明亮充满新奇和拘束地看着自己房间,一旁的水生看到他的表情动作也有些感慨。

明明是很漂亮的小郎君,父母怎么就舍得这般慢待?

菟裘鸠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一时失态,你若有事便先去忙,我一个人就可以。”

水生当然是不放心他一个人,但又担心自己留下来会让小郎君不自在,想了想便说道:“郎主和娘子已经将奴分给二郎,二郎若是有什么事情喊一声就是,我就在旁边厢房。”

菟裘鸠微微一愣,分给他?也就是说水生专门来照顾他的?

他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也没有拒绝。

如今他的确需要一个人来带他慢慢融入这个时代。

知晓历史是一回事,想要彻底在这个时代生活是另外一回事,历史只是告诉他大致发展,但却没告诉他那些生活常识。

他需要一点点学习,同时需要把握好尺度,别回头表现得不像文盲像白痴。

水生说完就安安静静的退了下去,他走后,菟裘鸠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越看越是开心,哪怕这时候的房屋采光不足,面积大了里面光线很暗也不能阻挡他的好心情。

他甚至还跑到书房去摆弄了一下刀笔以及毛笔。

这些东西在这年头很是珍贵,也不知道是不是菟裘阅没想到他是个文盲才准备了这些。

嗯,在摆脱文盲称号之前,菟裘鸠都不打算浪费这些珍贵材料,写字嘛,用什么不能呢?用沙土也是可以学字的啊。

哎,都怪商鞅,要不是他定了各司其职的法律,他能把笔墨纸砚这一套东西都改进一遍,只要能够将生产成本降低下来,那不就没问题了吗?

就在菟裘鸠仔细看着刀笔的时候,听到有人快步走过来,他一转头就看到水生站在书房门口说道:“二郎,郎主和娘子带着郎中正过来。”

菟裘鸠一愣放下刀笔:“带着郎中?做什么?”

水生笑道:“郎主想让郎中给二郎看一看。”

菟裘鸠了然,哦,这是担心他的身体。

看看就看看吧,他也很想知道这具身体的健康情况怎么样,这直接影响到他后续计划。

菟裘鸠起身走出去还没走两步就看到菟裘阅和樊氏带着郎中过来。

虽然这对夫妇都尽量保持平静,但从他们微红的眼眶来看,结果想必不是很好。

菟裘鸠突然就有些担心自己的身体,倒不是怕死,甚至还会想一想如果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只是怕如果结果再不好,这对夫妇一天之内遭受双重打击,只怕要撑不住。

在郎中给他诊脉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郎中似乎松了口气。

郎中说道:“小郎君身体亏损已久,日后需小心调养,我这便写个方子,先吃上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再为小郎君开方。”

这个结果不好也不坏,因为菟裘鸠身体有亏是摆在明面上的,至于其他内伤外伤倒是都没有,比起菟裘敦一家,原主沉默的个性也算是帮了个忙,至少在牢里没有受刑,菟裘敦和那两个小兔崽子可是挨过好几顿鞭子。

在写药方的时候,郎中还细致的说了许多,包括起居饮食方方面面都涉及,听得菟裘鸠一愣一愣的。

说实话,那小心细致地程度连他听了都觉得麻烦,但菟裘阅和樊氏却十分小心地一一记下,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还问得十分详细。

等送郎中出门的时候,樊氏忍不住身体微微前倾看着郎中问道:“郎中,大郎他……”

郎中叹了口气说道:“他……如今已是药石罔顾,便是再珍贵的药材也回天乏术,你……还是莫要浪费钱财吧。”

菟裘鸠听到这里忍不住心里咯噔一声,转头看去果然看到樊氏已是泪光盈盈。

注意到菟裘鸠的目光,樊氏偏过头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回头对郎中行礼说道:“且慢走。”

说完又让身边的隶妾前去抓药。

菟裘鸠有点想问又有点不敢问,菟裘阅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说道:“去午憩吧。”

他似乎也没有力气多说什么,菟裘鸠老老实实的带着水生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进屋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水生,兄长……到底是什么病症?”

他知道菟裘彦是中暑,但中暑能够引起的症状很多,不同症状也是要不同药方的。

他固然不如真正的郎中有经验,只是当年上大学住校的时候宿舍没有空调,遇到气候不正常天热时也有不少中暑,中药西药都了解了不少,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上。

水生听后低声说道:“大郎中暑之后便有些不舒服,近些时日天气逐渐转热,更是身热多汗,气短神疲,偶尔还会心胸烦热,气逆欲呕,连吃了许多药也无用,到了今日,郎中直言开药无用。”

水生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眼泪,他们这些隶臣都是世世代代跟着樊家的,当初随着樊氏嫁过来,忠心自不必提,樊氏当初生这个儿子十分艰辛,如今看到小主人这样,他们自然也十分难过。

菟裘鸠听了之后恍然,这是典型的暑病余热未清,气津两伤。

这种病无论中西医都有药能够救治,甚至中药都有很多药方对症,唯一的问题在于草药药性的发现也是经过许多郎中一点点尝试积累而成,这时代很多草药都还没被发现。

若是有书,他倒还能看看,哦,不对,有书他也看不了。

他是个文盲啊!

菟裘鸠心事重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过了许多药方。

最后想到了一张方子,里面的药材在这时代应该是有的。

那就是竹叶人参石膏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