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峻这次调任, 因为事先毫无准备,是临时决定的,所以各方面都准备得很仓促。
谢家没想到他只是去一趟燕京, 竟就将职位关系都转到了那地方, 一时间没能跟过来多少人, 现在英租界的谢公馆里, 还只住着谢峻和谢月两兄妹。
没有长辈约束,又是在华夏这片土地上,谢月这段时间简直乐不思蜀, 半点没有要回英国的想法。
回英国干嘛?面对那群纯种的贵族小姐的隐晦排挤吗?
这时候的混血儿,并不像后世那么吃香,底层的白人和其他肤色的人种生出的小孩,常被恶意的称作“杂/种”, 这种混血常常是两边都靠不着,白人那边看不起“杂种”身上的下等人血统,其他肤色的人种又不愿意承认他们为同胞。
谢月有一个贵族母亲和一个颇有能耐的华夏父亲,再加上亲哥哥争气, 倒是从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喊她“杂种”,但她从小念的就是贵族女校,性格又自小就要强,为此受的委屈也不算少。
她是真正在家里被宠到大的,最受不得闲气,一朝来了华夏, 发现这边的人比英国那边, 待她要亲切友好得多, 便宛如鸟儿入了丛林一般, 每天都快乐得不得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边能和她得上话的人没多少, 而这为数不多的人里,年少留学归来、见过几分世面的简容,勉强算是她在当地的半个密友。
谢月和她哥哥谢峻一样,长相上将混血的优势融合得极好,不同的是她哥哥谢峻五官偏中式,其中又兼具了一点西方人的轮廓之美。
而谢月的五官则是像她的母亲,偏向西方,一头灿烂的金色头发,五官是十五六岁的西人常见的精致,偏偏在这份精致中,又混合了几分东方人的细腻之美,总之长得不像大多数西人那样,乍一看去是好看,但却经不得细品。
谢月今日约了简容去剧院看戏,清晨起床后,匆匆将头发绑成一束,就下了楼要吃饭。
她还想在去剧院的路上,顺便逛逛宝祥楼的银饰,因此动作很是迅速。
但走到一楼客厅,却发现她哥哥谢峻今日,竟没有像往日一般,早早的就去公署里当值,而是站在门口一簇玫瑰花丛前,仔细的读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谢公馆布置得仓促,佣人什么的都是临时雇来的,其他的摆设在短时间内,也很难做到样样合心意,唯有这花园里的花房,和门前栽种的几丛玫瑰,因为是谢峻特意吩咐下的,一应布置都十分精心。
那是一张信纸和一个信封,再仔细一看,他哥哥嘴角竟还噙着一抹笑。
他向来都是冷淡得像是捧细雪的神色,因为这笑,竟意外的有了点消融的迹象。
所有的亲人里面,谢月最爱的就是这个哥哥,见到他今日如此反常,她不禁走近了,想要看看这是什么信。
结果却只看到了封面上的一个“陈”字。
谢峻平日里对她很是纵容,但这次却把信纸折成对半,小心的放入了胸口的口袋里,半点没有和她分享的意思。
“哥,什么信啊?搞得这么神秘?”谢月不满的嘟囔。
谢峻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只皱眉提醒她,“吃饭就好好吃,艾丽夫人教你的礼仪呢?”
谢月从小就受的是英国贵族淑女的教育,礼仪方面向来做得很好,这次不过是换了个生活环境,才会一时松懈下来。
她和谢峻兄妹俩虽然是在英国长大的,但从小受到父亲那边亲人的熏陶,不仅会说华夏话,对这边的一些风俗习惯也并不陌生。
谢家人身在异国,却常念叨这里才是他们的根,不然也不会一有条件,便赶忙回乡祭祖。
谢月虽不懂这种感情,但这次回来后,却的确是对这片土地感到一点难言的亲切的,因此才会不自觉放松。
她知道她哥哥的性子,没事的时候是好说话,但一旦认真起来,却是说一不二的作派,谢月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反驳他,嘀咕了几句“不看就不看”之后,乖乖的回了餐桌前吃饭。
>她虽然表面乖顺了,眼神却一直注意着谢峻的动静。
看着她哥进了书房,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封信出来,然后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眼神向右方逡巡了一遍。
接着去花房里剪下了一朵玫瑰,小心的夹带在了信封里,再迈着大长腿出了谢公馆。
谢月托腮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面上真是惊讶极了,她这个哥哥,平时就跟清教徒一般清心寡欲,社交季上多少淑女小姐给他递扇语,他却连眼光都不带回人家一个。
再加上他哥平时,又常是一副冷淡自持的模样,谢月还以为他对这方面不感兴趣呢。
这样一来,她更是好奇起了这寄信的是何方神圣。
因着这好奇,谢月逛银楼的时候,兴致都有些缺缺。
今日给她这个英国贵族小姐作陪的,除了简容之外,还另有一个燕京宣传局副局长家的女儿。
宣传局不是什么要紧的职位,不过是个虚职,再加上前面又加了一个“副”字,那就更不值钱了,这位副局长之女显然也很懂自己的位置,处处捧着这位爵士之妹。
她不像简容,因为游历欧洲的经历,还算是和谢月有着些共同话题,因此就算是看出了谢月眉目间的心不在焉,也不愿意贸然开口,惹人厌烦。
简容却是没有这个顾虑的,等两人在银楼贵宾间吃些小食休息时,直接就开口问了,“你今天是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
“不算什么烦心事。”谢月瞥了她一眼,不是很愿意把她哥的感情问题拿出来作谈资。
但又实在是憋得慌,想找个人倾诉,因此说得十分简略,“还不是我哥,他最近好像和一位女士走得很近。”
谢月匆匆说完这句话,到底是觉得不妥,立即就想着转开这个话题,再不拿这件事说话。
但简容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珠子转了转,“哦?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给你说过的那件事?”
“哪件?”
“就是在燕京饭店的那场沙龙上,有一位已婚女子曾纠缠过谢爵士......”
简容这么一提,谢月也想起来了,之前她确实和自己说过这么一回事,不过当时她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哥这个性情,什么样的女人敢纠缠上他?
但此时却是心中一动,“你仿佛提过,沙龙上的那位女士是姓陈?”
“怎么了?是姓陈,还是个乡下来的女子,行为十分不堪,已经结婚了还四处去纠缠别的男士。”
“竟是个这样的女人?”
谢月眉毛一挑,信封上的寄信人也姓陈,有那么巧?
她哥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经历,又是遇上的这样的女人,怪不得会一副陷进去的样子。
她此时倒是忘了谢峻平时冷淡到生人勿近的作派。
谢月平时性情就高傲,周围人多是捧着她居多,此时想到是这种人迷惑了她哥,不禁在还没见面的情况下,就对这位陈姓女子厌恶起来。
又想到她母亲平时的教导,谢峻作为他们家这一代的继承人,为了家族的荣光,是必定要像他们父亲一般,娶一个英国贵族女子为妻的。
如今他们的父母长辈都不在身边,她这个当妹妹的,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哥误入歧途。
一时间她连戏也不想看了,朝简容问清楚了那位陈小姐的住址和学校地址后,细细思索了几秒,就打定了主意要去师范附中的校门口堵人。
这种女人怎么配得上她哥?陈知意这几日外出的时候,精神都颇为警惕。
她不知道剧情什么时候发作,这次她又能不能避过去,因此只能自己注意几分,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因为很是关心周围的环境变化,所以她一出校门,立马就注意到了路边停着的一辆陌生的汽车。
小轿车在这时候是稀缺品,师范附中又不是什么私立贵族学校,里面的学生只有极少数出身富贵,每日来接这些学生的车,陈知意都是眼熟的。
此时陡然见到一辆没见过的车,她不由得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方向。
等车上下来了一个金发西人女孩,又目标明确的朝她这个方向走来后,陈知意很快就判断出,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会意了对方的意图后,她心里就是一阵百思不得其解,她什么时候招惹过这种金发妹妹?这不在她的范围内啊。
刚才在汽车内,简容就给她指明白了哪个是那位陈小姐,此时谢月目标明确,走到陈知意身边后,微抬着下巴趾高气扬的开口,“跟我过来。”
说完之后,看陈知意不为所动,不由更加恼怒,“我是谢峻的妹妹,谢月。”
看在谢峻帮了她不少忙的份上,陈知意这次动了。
附中附近有着好几所大学,为了迎合这些受过新式教育的学生,这条街上有着好几家咖啡馆。
谢月找了一家,坐下点好餐后,才眼神居高临下的,开始从上到下的打量陈知意。
穿着校服,一身女学生打扮,倒是看不出本人品味如何。
但是看气质和作派,不太像简容口中的乡下女子。
不过,她也懒得深究简容话里的真假,总归她哥是不可能娶这么个女子的。
谢月不愿意过多的浪费时间,直接开口,“我这次来找你的目的很简单,离开我哥。”
说完后动作优雅的挺直了背,拿出了贵族小姐的作派,眼神讥讽的看向对方。
她以为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必然是不可能轻易罢休的,毕竟缠上她哥,不知道能拿到多少好处。
因此已经做好了让对方不要不识好歹的准备。
但没想到这位陈小姐竟然连眼皮都没挑一下,一口就答应下来,“好啊。”
“我告诉你,你这样的是绝不可能进我们家门的......”不妨她竟然一口答应下来,谢月有些愣怔,随即就是狐疑的开口,“你刚才说什么?”
她不信对方有这么好说话。
果然,陈知意接下来又慢吞吞的开口,“我说好啊,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谢月眼里的鄙夷越盛。
这人对她哥哥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陈知意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才讨价还价的开口,“要我离开你哥,你准备给我多少钱?”
霸总文学里不是都这样演的吗?男主妈妈不满意女主,怒而甩下一张支票,再轻飘飘的开口,“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说实话,只要没踩到她的底线,陈知意对小朋友一向都是很宽容的。
竟是要钱?谢月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市侩难缠,脸上露出了一抹惊讶。
然而陈知意的神情比她还要惊讶,挑了挑眉后狐疑开口,“你不会是打算什么都不给,就这样让我白白离开吧?”
不过是一点钱,他们谢家还缺这点东西?纵使谢月一开始想的的确是,只要警告对方几句,对方必定会识趣离开,这时候也有点下不了台的开口,“你要多少?”
陈知意漫不经心的开口,“看你的诚意吧。”
她又没想着真拿什么钱,不过是背历史地理背多了,难得有个机会换换脑子罢了。
说完看着谢月满脸的纠结,陈知意到底是没忍住,凑到对方耳边,发出了一阵恶魔低语,“你可想好了,别想着拿你那点零花钱打发我,想想你哥哥的身价!”
“现在就看你哥哥在你心里值多少钱了!”
谢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