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近日听闻外界有人以‘藏头露尾之辈’来攻击我, 我竟不知,暗处的宵小之辈竟已经卑鄙到了如此地步!若我真的不敢出头,那决计不会设计出保罗见证北美独立的情节......当下的国情, 不必我多说, 诸君都有所了解,我也知诸君不愿再战的原因

苍蝇尚且都知道要苟且偷生,更何况人乎?

我理解对面诸君苟且的决心, 但也请诸君睁眼来看看, 看看这满目苍夷的国土,看看这逐渐麻木的国民!暂且不提虎视眈眈的列强对这片土地的觊觎,能按耐住多久,就请问一个道理:三代之后, 或许要不了三代,这民族的血性可还能有残留?

武器不如人, 我们还占着地利的优势;战术不如人, 我们还有着四万万同胞的血肉之躯;但若是真的连这最后的血性也失了, 我竟不知, 到时候我们手里还能有什么和列强斗争的筹码?

中华儿女, 当自强不息,美国尚且都能独立,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再不济,用这血肉,这命去填,也必要给后世一片海晏河清的大好河山

我只愿,我们的后代能不像我们一样卑躬屈膝, 能堂堂正正的站在这片土地上, 挺直腰杆!”

三月二十三日, 《保罗穿越记》的作者容与先生,对外界“藏头露尾”的污蔑质疑,第一次发表了自己的高见。

这篇文章作为一个推动整个事态发展的标志,一经发表,便犹如往本就干柴烈火的骂战中添了一桶油一般,迅速的让整个骂战升级到高潮。

当是时,报纸上的大人物们纷纷嚷嚷,而外界的普通民众,却因为得知了北美独立战争的胜利,人人都对光明的未来开始期待起来。

他们期待着,自己的国家也如美国一般崛起的那一天。

文章发出去之后,陈知意就没再关注这件事了,她最近发现《保罗》的稿件告急,因此开始熬夜头秃的赶稿。

这天,她刚写完一章内容,收拾书桌时,才看到一封林路留寄来的信件。

打开后,信里却全是安慰之词。

“如今不过是些无耻之辈在作乱,知意你实在不必惊慌,我已经联系了我祖父昔日在燕京任职的旧部,必不会给他们伤害你的机会!当下你不在报纸上继续和他们纠缠是正确的,这段时间还请你暂时停下一切活动,专心写稿,我必会在外界为你周全一切,勿怕。”

陈知意迷惑的眨了眨眼睛,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明明上次林路留来信,还是在赞她“一片忧国忧民之心”“尝恨不得早日见到先生,必会在报纸上与先生共进退”,怎么不过才三五天,就变成了一派安慰劝解?

这里就不得提起,虽然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多年,但人的性格长成最关键的,本来就是最初的那几年,因此,陈知意的思维里还保留着上辈子的惯性。

她知道这是乱世,不像上辈子一切都是法制治国,这里的政/府对言论有着强制的管理权,但没亲身体验过,她实在是很难提前想到这管制会有什么后果。

这一期《保罗》所引起的震动,已经不是小打小闹的程度了,而是真正的全民都参与了进来。

鼓吹迎战的文章,其实报纸上随时都有,就这也没看到政/府把人给抓起来,细究起来原因,还不是因为这些文章不过是些牢骚之作,没有引起什么规模。

而这一期的《保罗》则不同,它是真真正正的引发了上至上层阶级,下至贩夫走卒的讨论,一时间群情激愤之下,甚至还有热血青年组织了人,去政/府门口站街游行。

它所引发的震动实在太大了,甚至已经威胁到了上层内部“亲日”“亲美”等交好外国的政策。

这么一篇煽动性极强的文章,此时不封那要等到何时?

也就是陈知意没有关注,其实在骂战进入高潮不过一两日,她所发表的那篇“迎战”言论,就已经被大规模禁论了。

随着政/府的干预,原本如同烈火油烹般的讨论,一下子仿佛被浇了一道冷水般,迅速的冷了下来。

也因此,心里担忧陈知意想不开,为了避免她过于紧张,林路留才会措辞小心的写了那封信。

但局势,实在是比他所想象得还要坏!

所有人都低估了上层内部主和派的决心,因为陈知意写的这篇《保罗》,既煽动了民众的迎战情绪,又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揭了美国佬的老底”,上面特意发话了不仅要封了《保罗》这篇文章,封了“容与”这个笔名,更是要好好的给容与一点教训看看,杀鸡儆猴的训诫一番这帮文人。

此时的燕京日报内,丁思等人正在承受着来自上层的莫大压力。

现任的燕京警察局局长,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这位赵局长平时都是笑眯眯的笑面佛模样,但此时面对报社众人时,脸色却绷得无比严肃。

“我也无意同诸位为难,实在是上面下了死命令,诸位只需要告知我这个叫容与的人的住址,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必做,赵某自会处理。”

场内一片静默,无人回答他。

甚至连一点交头接耳,一点窃窃私语的讨论都没有,大家都是一副听不懂中国话的模样,抄着手坐在座位上,静静地看着这位局长发言。

《燕京日报》并不是没有后台的,不然它也不能在这个龙兴之地,还能牢牢霸占报刊行业的行首。

做报社这个行业几十年来,报社内稍微资格老一点的工作人员,几年来遇到的这种事情不知凡几,说真的,要是遇到一回这样的事情就要怕一回,那燕京日报早就关门倒闭了。

因此他们并不为报社担心。

但所有人心里也知道,事情都闹到了这个地步了,警察局局长都亲自上门了,还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人出面干预,那么这次事情的严重性必定已经超越了以往。

报社肯定没事,但他们这些犟着嘴不说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不过即使心里清楚这一点,也没人站出来哪怕试图说一句软和话。

这不仅是因为从事报社这个行业的职业操守,更多的却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违背本心。

既然念了这圣贤书,知道“家国礼义廉耻”,那大是大非面前,就容不得他们过多思考个人利益。

好言好语的劝了几句之后,这些文人匹夫还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饶是赵局长脾气再好,脸色也有点挂不住了,“你们可要想清楚,三天之内再不交出容与这个人的住址,到时候不管是什么原因,可都是犯了包庇罪要吃牢饭的!”

说完后,他重点看了丁思一眼,别的人或许是真的不知道容与的住址,但这个负责他的编辑,却必定是知道的。

想到这里,他还特意点了对方一句,“尤其是丁编辑,你一个人不说不算什么,可不要连累了你这些同事陪你一起吃牢饭!”

他本意是想挑拨离间一下,给丁思施加一些压力,却没料到这编辑却连脸色也没变,依旧是平淡的口吻,“我真的不知道。”

而周围几个,明明是被他连累了的报社职员,竟也跟着纷纷附和,“对啊,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啊。”

“容与先生从来没来过报社,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对啊,我连容与先生是男是女是高是瘦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知道他住哪儿呢?”

竟是众口一词,纷纷咬死了不知道容与的住址,其间竟然还有秦周文的附和。

等这位赵局长走了,丁思才诧异的看了秦周文一眼。

其实刚才为死对头说好话遮掩,秦周文心下也感到怪异得很,看到丁思的眼神后,他当即瞪了回去,“看什么看?你当我愿意啊?还不是看在容与先生的面子上。”

丁思微微一笑,“我只是没想到你这张狗嘴里,竟也有吐出象牙的一天。”

两人虽然平素不对付,却也是真切的认识了多年,对对方的人品都十分了解。

丁思知道对方必不会背刺自己,但也没想到他在这关头竟能摒弃成见,小小的助他一把,只不过他心里虽然感动,开口却仍旧是习惯性的讽刺了对方一句。

秦周文冷笑一声,并没有如往日一般,争锋相对怼回去。

两人都知道,虽然这时候还能如平时一般斗嘴,但三日过后,交不出容与先生,那时候的赵局长,可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好说话了。

而这时候的牢房,又岂是好进的?

多的是人,进去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只希望他们在这里顶过了这一遭后,容与先生能按耐得住,真正得到保全。

为此,丁思早已向她去了一封信,万望她此时能沉住气,不要逞一时意气,做无谓的牺牲站出来。此时的陈知意,也确实收到了这封言辞恳切的信件:

“当日我曾与先生说过,燕京日报上下都会站在先生身后,今日就是我践诺之时,先生不论在报纸上看到了何种消息,都请千万要沉住气,仔细思量,不要轻易的站出来冒险,紧要关头之余,请先生多思多想,万万不要让燕京日报诸位所做下的牺牲白费。

无论遭遇了何种对待,这都是我与报社内诸君的‘求仁得仁’,先生不必因此有过多的忧虑......说起来,我们此行也不是为了先生,更多的是如先生一般,为了心中的信念罢了。”

陈知意看了这封信后,思虑良久。

她当然能就像前世玩梗一般,笑嘻嘻的说一句,“他们抓的是容与,关我陈知意什么事”,然后躲在这重重保护身后,等风头过了,再若无其事的站出来,换一个笔名重新开始。

但这样做,她的良心一辈子都不会得到安宁。

这不是什么风过水无痕的玩笑,这是一条条人命,一颗颗赤子之心。

这是原则问题。

她陈知意不是什么重感情的人,不然也不会年少时热衷养鱼,梦到原剧情后当机立断,心内就此就当结婚三年的丈夫已经死了,她感情波动实在不大,能真正放在心上的东西,也着实不多。

但最近却屡屡被这些人触动。

真是傻。

叹了口气后,她给谢峻打了个电话。

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