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这一期《保罗穿越记》, 以一种极其迅速的速度,在燕京市民中扩散开来。

“美国佬竟也曾经被这些洋人们欺负过?”

“这是真的吗?一篇小说里写的,难道竟真的是真的?”

“美国竟是经历了一场独立战争, 才有了如今的强盛!”

“他们都能打仗,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我愿意啊,我宁可战死,我愿意!”

群情激愤之下, 竟还有人拿着这一期的《燕京日报》, 逢人就向他推荐这一期的故事。

在这一期《保罗》发表之前,丁思就有预感,这篇小说或许会在外界引起什么波澜。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最先有所反应的, 竟是这些普通读者。

如今的《燕京日报》报社外面,一扫之前清净的模样, 时不时就有人三五成群的路过, 对着报社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

报社内的气氛也有些怪异, 临近中午了, 大家却都还在座位上坐着, 仿佛在等着什么似的,半点没有要出去吃饭的想法。

丁思审完一篇稿子, 抬头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再看了一眼手表,嗯,时间差不多到了。

他朝报社门口的方向看去,和他有着同样动作的报社同事不在少数。

大家在心里等了几分钟之后, 果然, 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鸿运大酒楼李元李老板, 今日为《燕京日报》诸位先生,送上精美午餐一份!”

来人应该是酒楼里的小管事,乐呵呵的唱完这句话后,忙招呼身后跟着的几个跑堂,把手上拎着的餐盒揭开,一一摆放到报社众人的工位上。

这鸿运大酒楼是燕京有名的百年老店,店里的厨子据说还是旧朝时宫里,专给皇帝做饭的御厨,虽然这传闻不见得是真的,但也从侧面说明了这酒楼名声之甚。

大酒楼自有其做饭的水准,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三菜一汤,都做得色香味俱全,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开。

报社众人并没有推辞,很平静的就接受了这酒楼突如其来的送饭,实在是这几天以来,类似的事情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了!

送花的送水的,竟然还有杂货铺的老板来问他们,毛巾要不要?

“诸位先生放心吃,不够还有!我们李老板说了,只要容与先生写得高兴,要他天天免费来送饭都使得!”

小管事是亲眼看见过他们老板是如何追捧容与先生的,因此即使这免费送饭并没有什么好处可图,他也愿意争着抢着来报社,更别说他自己本身也在追着《保罗穿越记》了。

“李老板客气了。”

这种场合,当然是丁思站出来说这些场面话。

要知道,这谁能出面接话也是要讲究资格的,如果不是因为丁思是容与的编辑,而且在报社的资格又够老,这活儿还轮不到他做呢!

谁叫人家就是那么有眼光,力排众议签下了容与这个新人呢!

顶着报社众人羡慕的目光,丁思神色自若的和人寒暄完,再施施然的回到工位上。

他心里清楚,这些都还只是开始呢,真正离《保罗》引发出现象级的震动,还得看接下来文坛的反应。

不过接下来的这一步要怎么走,还得他好好和容与先生商量商量。

想到这里,他不禁期待起了下午和容与先生的见面。陈知意和丁思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地点在和平路那边的一家小茶馆。

因为是和自己编辑的第一次见面,她不愿意给人留下一个不守时的印象,因此提前二十分钟到了茶馆。

此时的茶馆很具有时代特色,跑堂的殷勤穿梭在其间,在里面消遣的多是各种市井里过活的小人物。

她以为自己到的已经算早了,没想到走到指定的包间时,却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看年龄约摸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请问,可是丁思先生?”

因为之前并没有见过面,陈知意的声音不免有些迟疑。

从收到容与的信约好了见面时间后,丁思就对这件事万分重视。

这不只是因为容与现在是他手中最有价值的作者,更多的却是因为他本人对这位先生的欣赏。

能在如今形势下,频频巧用各种法子发出忧国之声的人,必定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志士。

他来得很早,

点了一壶茶之后,虽然明知道还没到约定的时间,但还是每每听到脚步声,就忍不住侧头张望。

可惜来来往往走过如此多形似容与的,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其中却没有一个是容与。

直到又一阵脚步声响起,丁思转过头,听到了一道悦耳的女声:“请问,可是燕京日报的丁思先生?”

丁思:“......”

这女子约摸二十来岁,头发柔顺的在脑后挽了个发髻,一身裁剪得颇有设计感的毛呢大衣,脚蹬一双看着就时髦的皮靴子,腰间还挎着个名牌小包包,整身打扮,真真是比画报上的女明星还要气派。

“容与先生?”丁思开口得十分艰难,这和他的想象不一样啊!

在他的设想中,容与此人,或该是身穿长衫的饱读之士,或该是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士形象,反正再怎么如何,也不该是这样一个打扮时髦的摩登女郎。

陈知意抿嘴一笑,“当不得什么先生。”

“先生说笑了,当今世上,如果连先生都当不得这两个字,那也没人能当得起了。”

短暂的震惊后,丁思很快就收回了思绪,只是心下不免感叹,要是让那群天天往报社寄信送东西的读者,知道容与先生竟是个如此年轻的闺阁小姐,肯定要惊倒一片人。

寒暄几句后,提到今天见面的正事,丁思的神色越发正色起来,“当下《保罗穿越记》的发行量已经到了一个十分可观的地步,先生可想过,上一期连载发出去后,会引发出多大的震动?”

“当然想过,”陈知意喝了一口茶,“不瞒丁先生,这正是我一开始设计这篇小说的初衷。”

“先生眼光之长远,丁某也是看到上一期的原稿,才猜出来先生的打算。”

其实早就应该想到的,这可是容与,所写的第一篇短篇小说就横空出世,引发了“政治救国”骂战的容与。

“我猜接下来,该是又会有看不惯我的在报纸上骂我了?”

“自古好文不怕被骂,有那骂人的,肯定也会有明理之人力挺先生,我这次和先生见面,正是想提醒先生做好准备,届时燕京日报上下,都将站在先生身后。”

和丁思谈妥后续连载的各种细节之后,两人才起身打算离开茶馆。

也正是在要出了茶馆大堂的时候,陈知意才注意到,今天茶馆里的人格外多,而台上的说书先生,正在唾沫横飞的讲着什么。

她和丁思同时驻足,仔细听了几耳朵,才发现今日说的书,正是她前不久才发出的那期《保罗穿越记》。

“且说那西人保罗,站在人群里看着一个小兵振臂高呼着,北美十三州就此独立!你们可猜得出,这北美十三州是什么来头?”

台上说书先生讲得慷慨激昂,却偏偏在关键处卖了个关子,低头呷了一口茶后,才不紧不慢的道来,“竟就是如今的美国!”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这是真的假的?”

“这样编排那些洋人,不会被抓起来吧?”

一片纷纷嚷嚷,大多数人都是不信的态度,这时却有一个身穿长衫,读书人模样的人大声反驳:

“哼!你别看《保罗穿越记》只是一本小说,里面容与先生写的那些西方历史,可都是真的!”

这引起了人群中的又一阵震动。

而那长衫男子却不管周围人的反应,环顾了一圈后,他才长叹一声:“可悲!可叹!这些西方蕞尔小国,原来是根本不配和我上国相提并论的!我泱泱华夏啊,悲哉我大中华!”

叹完,这人竟忍不住悲从中来,当众失态大哭起来。

这哭声传进陈知意的耳朵里,让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三月十七日,在燕京市民纷纷为了《保罗穿越记》群情激愤时,报纸上才姗姗来迟的,发出了有关《保罗》的第一篇观点型评论文章。

首先发声的仍旧是当初力挺《保罗》的山石先生,但这位在最初还称赞《保罗》“或将引领一种全新的小说流派”的老先生,这次却是第一个站出来,把《保罗》骂了个狗血淋头:

“作为一篇以文学性为看点的小说来看的话,《保罗》当然有着其设定的高妙之处,但如若是在这通俗小说的脸皮之下,硬要插入输出一些蛊惑性的煽动言论,那对读者而言,真是如同饭菜里混进了一颗老鼠屎一般,让人倒进了胃口!

我希望每一个文字工作者都牢记一个道理,从你下笔写出这些文字的时候,就请做好为这些文字负

责的准备!《保罗》连载以来,传播之广,燕京市民几近全体皆有耳闻,如此大的影响力,不是为了让你如同儿戏一般,随意煽动民众情绪的!

我曾拜读过容与先生所写的短篇小说《说张三》,想来能发出如此精妙观点的一位先生,应当是对当前的形势有所了解的吧?既如此,先生就不该如同愤头青一般,随意的将引战言论宣之于口......当前的国情,实在不是能奋起反抗的时候......大多数民众都是盲从的,先生可知如此随意的发言,听信的人很可能就会付出鲜血的代价

总而言之,请诸君暂且忍耐,与国共勉!”

这篇文章仿佛是一个号角,一时间各种反对诋毁言论,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在各个大报小报上冒出来。

这仿佛是一个传统,在一场战争发动之前,内部都会分成两个派系,一派主和,一派主战,两派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而当今的形势,正是“西风”主和派更胜一筹,细究起其原因,无它,我们实在是被打怕了!

三岁小儿都知道“落后就会挨打”,但这“挨打”真的落到身上,却是联军侵华时的烧杀抢掠,是万两千两的大把黄金白银被赔出去,是明明属于我们的领土,明明是我们的同胞,却被割地赔款给了战胜国。

每打一次仗,背后就是一张张割地赔款的条约,谁敢再打?

上国的气焰,正是在这一次次败仗中被打怕了打怯了,直至最后,我们已不敢再战。

可是,民族的脊梁,已经不能再弯了。

当今虽然是主和派的人占多数,但主战派也并不是毫无根基。

继众多报纸一股脑的对《保罗》的叱责后,第一位颇具分量的,主战派的代表站了出来:

“我倒觉得,这本小说的许多观点颇对我的胃口......当下社会虽然暂时看着和平,但这和平,却是以在本国领土上,本地人却是像个二级公民一般活着换来的!

诸君只知当下的妥协能换来一时的安宁,却可曾仔细思量过,这安宁可能长久?西方诸国狼子野心......他们是决计不会只满足于当下小小的一点利益的!一步退步步退,难道我们非要被逼到退无可退之时,退到损失惨重之际,才知要拿起手中的武器?

我常忧虑于国人在这长久的驯化中,早已对西人的肆掠感到麻木甚至理所应当,那时候华夏人纵使还称为华夏人,但其实质却与奴隶有何不同?当下《保罗》的发表,倒是让我看到了一点曙光,华夏人的血性千万不能丢

美国独立战争的胜利,或许能给当下的民众一个启示:一个强大的独立的国家,该是由一场伟大的、真正解放的、真正革命的战争开始的。

而我们的国家如若想要真正的走向强盛,或许应该效仿美国,来一场奋起反抗的战争。

该战则战,与国共勉!”

因为这位主战派代表的下场,一时间报纸上真是众说纷纭,各种骂战层出不穷,比之《说张三》时候更甚。

也正是通过这场骂战,《保罗穿越记》这本小说,开始以燕京为中心,飞快的向全国各地辐散开来。

先是京津冀地区,再是往南一点的苏广一代,然后是往西一点的成渝一代

和《说张三》不同,《保罗》作为一篇通俗小说,具有极高的可读性,这让它的传播不仅仅是局限在上层的,那么一小撮人中,更多读《保罗》的,是市井小巷间的贩夫走卒。

识字的,就买报买书来看,不识字的,就用耳朵去茶馆、街头巷尾去听。

《保罗》或许在文学成就、理论成就上比不上许多名家大作,但它却真正的做到了一点:它让最普通的民众也能了解到,原来西方早已经有了独立战争的先例,原来现在的美国在百年之前,也不过是一个如他们一般的、被西人奴役的国家。

报纸上骂战正酣,或许这次风潮过去之后,掌握了这个国家主导权的那拨人,仍旧会做下和历史上一样的、忍气吞声直到侵略的铁蹄正式踏上这片土地之时的决定,但至少经过这次事件,民众的血性已经被激发,一颗种子已经被埋下。

随着骂战的白日化,编辑丁思的信件寄到陈知意手中:

“近日有宵小之辈言辞间辩不过主战派的诸位,竟妄图在背后攻击先生藏头露尾,以此来打消主战派的气焰,先生对此可有妙笔?”

战,还是不战,若是战,又该如何来战?

陈知意提笔回信之时,正是半夜,抬头望见的是一片明亮的星空,她耳边回响起的,却是上辈子她女神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为维护国家的利益和尊严,就做战狼,又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