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意最近有点烦恼,原因很简单,因为一只狗。
那是丈夫萧肃的小师妹简容寄养在他们家的狗,名字很洋气,叫Peter。
时下大清刚亡不久,西方之气盛行,流行取洋名,很明显,这只狗就是这种风气之下的产物。
简容正蹲在沙发前和那只狗依依惜别,脸上满是不舍,“Peter乖啊,妈咪下周再来看你,在别人家里你一定不能再调皮了,好好听爹地的话......”
絮絮叨叨一大堆,其中“mommy”和“Dady”用的是洋文,在座只有三个人,妈咪是简容的自称,那爹地指的是谁?
陈知意冷眼看着,并不作声。
在陈知意打量简容的时候,简容也在暗暗的观察她──土棉布的裙子,毫无款式可言,再加上对她说的话无动于衷,约莫是听不懂洋文的,果然是个无知的旧式妇女。
简容今年十八岁,刚考上燕京大学文学系,巴掌大的脸,长相清丽,气质中既有家庭熏陶出的书卷气,蹲着哄狗狗时,又不失一点少女的娇俏可爱。
好不容易和Peter说完话之后,简容才礼貌的朝陈知意告别,“陈姐姐,Peter真是麻烦你和老师了。”
陈知意客气回她,“没事,不麻烦。”
等人走了,她才问萧肃,“这只狗还得在我们家待多久?”
萧肃眉头皱了一下,“小容的父亲是我的授业恩师,他们家早些年对我帮助颇多,不过是帮忙养一只狗。”
简容的父亲简儒文是当代文坛泰斗级的人物,且热衷办学,早年间萧肃的确是拜在他门下,而萧肃如今能有现在的成就,也确实是受了简家的不少提携。
这也是简容一开始没有拒绝帮忙养狗的原因。
但现在,“这只狗怎么叫你爹地?未免太不讲究了。”
萧肃神情里带了点好笑,“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想养Peter?不过是些玩笑话,西方的风气就是如此,在人际关系上比较开放,爹地妈咪的混叫着玩罢了。”
“是这样吗?”
陈知意其实也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大题小做的纠缠,毕竟在她看来,萧肃已经结婚,而简容年轻貌美,家世出众,前途大好,想想都不至于会昏了头,和她丈夫发生什么纠葛。
但预防针还是要打的,陈知意用词委婉的表达了她不喜欢“Peter爹地”这个称呼的意见。
换来了萧肃不以为意的安抚,“行了,小容还是个孩子,你很不必同她较真。”
夫妻之间有点分歧很正常,陈知意没真正把这件事放在心里,毕竟她和萧肃结婚三年,对这段婚姻生活还算满意,也很相信丈夫的人品。
结果下一秒,她就在当晚的梦里被打了脸。
陈知意很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同时也很清醒的感知到自己是附着在梦里的“陈知意”身上,一举一动身不由己。
梦里是一个荒唐到古怪的故事,而她则是这个故事里的恶毒配角。
这个故事的女主叫简容,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简儒文是北面文坛泰斗级的人物,十八岁时简容考入了燕京大学文学系,和少女时期就爱慕的师兄萧肃重逢。
萧肃时年二十七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长相清俊,且十七岁时就在文坛崭露头角,期间不断发表佳作,到了二十多岁时,已经和南面的林路留并称为“南林北萧”,因此年纪轻轻就被燕京大学文学系特聘为名誉教授。
故事从萧肃接受了燕京大学的聘书开始。
两人一个是文坛声名鹊起的才子,一个是出身书香门第的才女,且简容的父亲还是萧肃的授业恩师,在世人眼中当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其中唯一的阻碍就是萧肃在老家成婚三年的原配妻子。
好巧不巧,这个受旧式教育长大,充满了封建气息,恶毒善妒的原配,名字就叫陈知意。
时下大清刚亡不久,西学盛行,流行“师夷长技”,不少社会进步人士都一刀切的学习西方,破除封建四旧,而陈知意这样的旧式女子当然也在“四旧”之列,更别说她还恶毒善妒,因为嫉妒简容的优秀,而没少陷害责骂对方。
一个是乡下长大,从没有见过世面的旧式女子,而另一个却是从小跟着父亲周游列国,受着新式教育长大的新时
代女性,梦里的陈知意越是嫉妒对方,就越发衬托出简容的优秀。
陈知意附着在梦里的原配身上,感受着她身上的不甘和惶恐,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周围虽然人人都没说出口,但却人人眼里都流露出她配不上萧肃。
这样的冷暴力环境,也难怪梦里的陈知意会在有人对她稍微体贴点的时候,就毫无保留的将自己托付给了对方。
男主萧肃因为怜悯,一直都没有真正下定决心和原配妻子离婚,但在这种情况下,原配妻子竟然主动出轨,还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梦里陈知意的名声一下子臭到了烂大街。
离婚,被赶出门,父母登报和她断绝关系,在男女主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一片祝福声中,梦里的她最后走投无路之下,只能选择跳江而亡。
冰冷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涌来,陈知意彷佛真的变成了梦中的那个原配似的,随着逐渐涌来的江水慢慢窒息而亡。
但在意识慢慢脱离梦里那具躯体后,陈知意却继续看见此后十余年,男女主的那群文人朋友是如何将这些事写进书里,流传到后世的。
何其无辜!一觉醒来,陈知意丝毫没有睡足之后的神清气爽,只觉得浑身上下疲惫不堪。
她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仔细一想,却又什么也记不起。
丈夫萧肃前不久才收到了燕京大学文学系的聘书,他们两人才刚刚搬来燕京不久,对这地方还不怎么熟悉。
今天她有事要出门,和人约在了景园附近的咖啡馆,因为人生地不熟的,她难免想着提前出门,免得误了时间。
一路上她都还在想,到底忘了什么呢?但一想到关键处,就觉得头隐隐开始作痛。
前几天她出门时丢了钱包,被人帮了个小忙,今天正是为了还钱,以及当面向人道个谢。
咖啡馆在如今还是个时髦玩意儿,来往的多是高知分子、上层人士,间或还有一两个洋人,这间景园咖啡馆装修得颇为洋气,英伦风格的吊灯墙面,透明的玻璃柜台前,站着一位穿着黑白色女仆制服的服务员。
没等陈知意先开口,便有侍者殷勤上前,“您好女士,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陈知意今天穿的雾霾蓝色的收腰风衣,排扣扣到第二颗的位置,故意留一颗不扣,露出一点白色的毛衣领口,下身是一双小羊皮马丁靴,一侧肩膀上斜挎着一只灰色的信封包。
莫兰迪色系,搭配简约而不简单,尤其是风衣版型亮眼,混身尽显高级。
难怪服务员这么殷勤,一看就像是留过洋的大家小姐。
实际上,随着陈知意走进来,咖啡馆里的确有好几个女性在暗暗打量她的穿着。
陈知意笑笑,“我姓陈,和一位叫刘良山的先生有约。”
“请跟我来。”
陈知意跟在后面,上了二楼后,被服务员引到了靠窗边的小桌。
桌边的刘先生转过头。
他似乎有点吃惊陈知意的打扮,愣了一会才朝她友好的露出一个笑。
刘先生约莫二十出头,混身穿戴考究,眉眼间还有着年轻人的锐气,约莫是个大学生,按理来说,这样彬彬有礼的笑容,应该是会让人顿生好感的。
但陈知意看着这个笑容,却一瞬间如遭雷劈。
她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眼前的面容和梦里陈知意出轨的那个男人重合,走马观花的,让梦里的人都有了样子。
被丈夫抛弃,被父母赶出门,被简容和她的追求者舆论暴力致死,这是她即将经历,或者可以说是已经经历过一遍的命运。
梦里陈知意的不甘怨恨,彷佛跨越了时空,感同身受的共情到了她身上。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些梦彷佛就是命运对她的提前预警。
一瞬间,陈知意真是十分惶恐,害怕,又无助极了,她这么一个柔弱女子,双拳难敌四手,单打独斗怎么斗得过这对狗男女?
唉,早知道当初三十多个追求者里,她就不选萧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