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唇枪舌剑

裴谈是大理寺卿,他不会无缘无故去看案子,应该不是一时兴起想看看自己未来娘子的过往身家。

就在荆婉儿心念电转的时候,裴谈说道:“陛下昨夜对我说过,有心想为…章怀太子翻案。”

荆婉儿半天才道:“为章怀太子翻案?”这有些惊人。

先是赐婚给裴谈,再为章怀太子翻案,这是什么操作,像是步步都有预谋是的。

裴谈慢慢道:“尤其我观之陛下,像是已有计较。”

中宗能把这些话说给裴谈听,恐怕就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君臣倒是很有默契。

荆婉儿扫过裴谈的面庞,那张脸上已经没有半点关于赐婚这件事的反应。一进入案子裴谈就会集中精神,章怀太子案不是小事,真要让大理

寺插手,裴谈得罪的就不是权贵了,变成了皇族。

上一任大理寺卿任期两年一案没办,任期一满立刻火烧屁股的告老还乡了,真是聪明人。

自从青龙寺一案以后,裴谈歇息在家,大理寺人员闲散。

“听差役说,你已经数日未曾来大理寺供职。”裴谈盯着自己面前,站立的长衫年轻人。

若说青龙寺案件后,谁受到的影响的最深,只能是沈兴文了。

裴谈看着他说:“可是,本官却也未曾接到过你的告假。”

官员私自休沐,不向上级禀明缘由,可以说是一项很严重的渎职罪。

沈兴文抬手,慢慢对裴谈揖了一下:“这几日沈某身子不适,加上在寺中没有见到大人,因此才没有机会对大人告假。”

裴谈看着他,这位“身体不适”的人,此刻面色红润,气息有力,这理由编的是一点也不走

心。

“我不在寺中,你也可以写病假条陈。”一言不发说不来就不来,裴谈都没这个胆量。

沈兴文慢慢放下双手,看向裴谈。

他忽然就一笑:“属下是在等大人做决定而已。”

裴谈眼眸幽深:“等我?”

沈兴文索性站直了身体,目光幽然:“自然是等大人上报刑部。沈某是被刑部委派到大理寺的,哪怕走个过场,大人也应该先上报刑部,再来处置沈某。”

裴谈幽幽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处置你?”

沈兴文闻言眉梢向上挑了一下。

这应该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大人是在消遣沈某吗?可是沈某并没什么消遣的价值。”

裴谈轻轻看着沈兴文,“仵作只是一个虚职,并无正经的官身,你如此年轻,不打算在这个位置上耗一辈子吧。”

沈兴文眉梢中,渐渐浮现一丝冷哂,淡淡道

:“沈某一介白衣,能在三品衙门内供职,已经是修来的福分,自然不敢再有奢求。”

裴谈看着他,调查沈兴文的背景是早就清楚,此人现在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所说的话自然不会有一句是出自真心。

裴谈似乎随意地说道:“陛下已经给大理寺又布置了一桩新的案子,比以往都要困难。”

要知道裴谈这个大理寺卿自上任以来,就没有一桩案子是容易的,可这次的却俨然超过以往。

裴谈抬眸,盯着沈兴文的脸:“若要办这件案子,我一人做不到。”

沈兴文眼眸似乎眯了眯:“大人能调动整个大理寺,权力于大人,还不够吗?”

裴谈慢慢说道:“权力虽然能让弱者臣服,却无法让真相显现于人前。”有时候,正是弄权的烟幕太重,遮蔽了真相。比如眼前这个案子。

沈兴文一时没言语。

裴谈却慢慢目光落到他脸上:“所以本官才

问,沈仵作愿意助一臂之力吗?”

“我?”沈兴文不由笑了,“属下没明白大人的意思。”

裴谈的眸子像是幽幽的,“大理寺虽然设有府二十八人,史五十六人,还有问事百人,但他们所从事的都是各自司事,真正典狱断案,和他们关系并不大。他们也并没有办案的能力,从这一年大理寺侦办的三件案子,已经的确说明,真正遇上了事,本官缺一个能当左右手的人。”

沈兴文听到此,有些哂笑,他看着裴谈:“大人的左右手,不正是那位荆姑娘吗?”

荆婉儿在大理寺的出镜率,让人早忘了她是个禁宫宫女的身份,一个宫女查案破案比裴谈这个正式的大理寺卿都要娴熟。

言提及了荆婉儿,裴谈顿了顿才又说:“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有些时候,不宜让她太过涉险。”

大理寺就是大理寺,和死人交道的衙门,不可能永远都温情脉脉。

沈兴文神色幽然,“据沈某看,荆姑娘可一点不惧怕死人。”

裴谈慢慢道:“她是不怕,但作为大理寺,职责就是缉凶拿案,而不是让一个姑娘在前头涉险。”

沈兴文没有说话,裴谈说的很有道理,堂堂大理寺精兵数百,掌刑狱三司,破个案子最后却都依赖一个宫里出来的十六岁少女。

书房之中安静无声。沈兴文变得有些冷淡,他观察裴谈想知道他的意思。

裴谈声音幽幽:“大理寺只封了我一个大理寺卿,陛下尚且没有来得及册封其他的官职,一是因为陛下繁忙,而大理寺和其他处理政务的官职差距很远,陛下复位,首要的自然是国事稳重。”

沈兴文嗓音幽凉:“大人到底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甚至还是陛下复位这样敏感的事情。

今天的裴谈很不一样。

裴谈说道:“我可以举荐你做六品大理寺丞,虽然职级只是六品,但大理寺丞在大理寺内,可以光明正大的掌分判寺事,正刑之轻重。能做的事,远超过你这个仵作身份。”

裴谈话音落下后,书房里沉默的时间远超之前。而裴谈端起荆婉儿之前泡的茶,抿了一口,已然凉了。

沈兴文的神情收敛了起来,他沉沉盯着裴谈:“大人为什么要举荐沈某?”

裴谈看着他:“现在的大理寺人选中,你的才学最高,且出身门第完全符合入仕的要求,举荐你…很奇怪吗?”

虽然现在的那些朝官们,未必个个都是能者居之,可裴谈既然是举荐,自然要举荐最好的。

沈兴文想的却不是这个,他盯着裴谈:“大人应当明白沈某问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青龙寺裴谈把他的老底都揭了,现在却忽然一副和睦的样子,世间哪有这样的事。反常才妖。

裴谈看着沈兴文,大概是因为知道已经不用伪装,这年轻人的眸子已经开始犀利起来。

“我可以告诉你原因。”裴谈眼眸微眯。

有原因才会打消人的疑虑,沈兴文这样的人,早就已经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了。

裴谈道:“陛下这次给大理寺亲派的案子,是当年天后在位的时候,以谋逆之罪被发配论处的章怀太子那桩旧案。”

料不到裴谈的确没有半点迂回,上来就直奔主题。

沈兴文的面色都呆了。谁听到天后,还有昔日谋逆太子的事,能不呆一呆。

裴谈起身,在书房之中轻轻踱了一步,停在窗边:“在陛下去年复位的时候,就已经把章怀太子的儿子召回了长安,亲封为三品光禄寺卿,所以陛下已经是决定,为章怀太子翻案。”

沈兴文的声音都有点云游:“陛下让大理寺给章怀太子翻案?”

裴谈这时看向他:“不错。”

沈兴文顿了良久,才开口:“那这和大人要推举我做大理寺丞有何关系?”

裴谈说道:“这桩案子,牵涉到皇族,之前的几桩,最多只是到门阀权贵这一层面,就已经给案情带来困难重重,这一次,当然会比之前还要难上万倍。”

沈兴文没有言语,他等裴谈解释。

裴谈目光和他对上,说道:“权势的刀剑上,会有很多人迫不得已,要侦办这件案子,必须有人不怕权贵。所以我选中了你。”

裴谈一向没有探人隐私的习惯,他彻底调查沈兴文,无非也是想要知道这个人是否可用。

而沈兴文从前所经历的那些,那身傲骨,还在沈兴文的身上。

沈兴文显然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眼角的震惊已经流逝,看着裴谈,反而忽地勾唇,冷然一笑。

“大人说的这么好听,沈某真是当不起。”

什么不怕权贵,沈兴文是被自己的家族遗弃

了,他这样的人,一无所有,当了大理寺丞,也是被裴谈牵制在手下。

裴谈眸子清幽:“你想说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

如果裴谈说一些假意拉拢的话,那样恐怕沈兴文才一个字不会信。

既然都是聪明人,自然打开天窗说亮话。

“大人在青龙寺曾遭到刺杀,以大人这样的高贵出身,陛下御赐金印,裴氏权倾朝野,都有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杀掉大人。沈某若是沾手了这位章怀太子的案子,怕是第二天还没有命踏出大理寺的门,已经死在不知道哪个街巷了。还活得到大人给我举荐大理寺丞的那天吗?”

沈兴文果然是狡猾,尽管裴谈的话语让他十分震惊,可他还是立刻想通了其间最关键的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