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箱子

听到裴谈说这句话,李修琦只是盯着裴谈。

“裴寺卿,本王还要收拾明日回京的行囊,你可以走了。”

裴谈说道:“王爷曾让臣查清案件,还您清白。”

李修琦目光动了动:“本王没有这么说。”

李修琦的确没有说过让裴谈还他清白的话。

可裴谈看着他:“但臣明白,王爷您当时的本意是如此。”

有些话是不用说出来的。当时的情境,李修琦是不是这个意思,已经不重要。

“本王虽然没有把这封信寄回长安,但不代表本王回长安后什么都不会说。”一代王孙再怎么貌似温文也有他的威势。

裴谈声音略沉:“王爷?”

李修琦说道:“送裴寺卿出去。”

两个武僧模样的人出现在屋内,看向裴谈的目光都不善。短短五天,裴谈成为这间大唐第一寺的眼中钉。

被送出院外,荆婉儿确信院子的人听不见,才看着裴谈:“大人没发现王爷屋内多了口箱子?”

裴谈道:“我发现了。”

荆婉儿目光幽幽:“可是都说王爷是轻装简从来寺内清修,来的时候除了一身长衣别无他物,为何要离开了,却突然多了一口那么大的箱子?”

难不成青龙寺的和尚们,还会准备什么离别厚礼。

不能强开长乐王的箱子,“箱子的事,会有办法的。”裴谈说。

荆婉儿有点疑惑,现在这种局面,真不知道裴谈还能有什么办法。

回到院子里,沈兴文微笑等在那儿:“大人叫我?”

裴谈和他相视:“仵作。”

三人关入屋内说话。

裴谈说道:“你曾是举人,自然有一副好头脑,你不如分析一下,这些无头线索,都能用什么连起来?”

裴谈居然是打算把这些都告诉沈兴文。

沈兴文也眯了眯眼:“大人若信任属下的话,属下自当愿意为大人分忧。”

裴谈看着他,“若凶手是王爷,你以为他如何作案的?”

料不到裴谈这么直白,沈兴文脸上神色更玩味了,恐怕长乐王是幕后真凶是沈仵作最乐于见到的,裴谈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王爷是真凶,那他先后杀了慧根,王德妃,慧根正是死在王爷清修的那间阁楼,简直没有比这更明显的杀人现场…”

“我猜,慧根撞破了王爷和王德妃的苟且现场,于是王爷杀人灭口,但是因为大人追查案件不放,所以王爷害怕查到自己,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外王德妃也给杀了。”

这样说起来,哪里还像在说个王爷,简直是个流氓。

裴谈面色清淡:“说这番话,仵作过脑子了吗?”

荆婉儿都不想听下去。这么分析案情,大理寺里面都是被冤死的了。

沈兴文一笑,他没过脑子,有些遗憾道:“可惜,虽然沈某和其他人一样也很想这么推断,但大人需要证据,这宗案子里恰恰缺少的就是证据。”

情理上,你可以从一万个理由怀疑李修琦,可是没有证据,怀疑就不能成立。

而且他们怀疑的,是一位大唐王孙,不是什么别的贩夫走卒。

三人相顾无言,那他们现在在这里,是在想着可以找出什么证据来,给李修琦定罪么?

“其实本案不是没有证据。”荆婉儿看向裴谈,“大人,在慧根一案里,凶器是木鱼。慧根的尸体也在冰窖里。”

有证据,只是所有的证据都无法连成最后一条线。

荆婉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是宫里出身,宫里那么她亲自收尸的人,很难说有几个是因为证据确凿而死的。恐怕其中大多数,死的比冤死还惨。

但她本看惯了这些,弱肉强食,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你弱小就已经是原罪。

如果说她这种想法有什么改变,就是从遇到裴谈开始。

沈兴文说道:“我们换个角度想一想,身为前帝妃,王德妃已经在宫里安然住了这么多年,刚到青龙寺就命丧于此,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匪夷所思。”

荆婉儿不由慢慢动唇:“所有案子都是一道绳结,找到了结,轻轻一解便开了。”

她和裴谈所遇见的王德妃,聪明而有些狡猾,她甚至不给裴谈一点机会抓住。王德妃这样的女人,谁能杀了她。

可她却死的比任何人都悄无声息。

这让荆婉儿都始终接受不了。

“这件案子里,两个已经死去的人,都不简单。”裴谈拢着袖,站在窗前道,“慧根是武功极高的僧人,王德妃是睿宗陛下仅有的一位遗妃,想杀死这两人,都不容易。”

裴谈说的比较隐晦,但荆婉儿很明白,他们对付一个玄泰,裴谈都重伤,当年天后杀死那么多李氏皇族,她自己的亲生儿女都死了那么多,可王德妃也安然活着。

就算长乐王丧心病狂杀了这两个人,岂不是在说,长乐王比这两个人加起来还要厉害。

可如果李修琦真的是这样的人物,他还会留下这么多显而易见的线索,等着大理寺查到他头上。

这根本是自相矛盾的。

“除非杀了慧根和尚的是鬼,杀了王德妃的是神,反正这里是佛寺,什么都可能发生。”沈兴文低头一笑。

不用破案了,一切都推给神佛,等裴谈回长安的时候,就拿这个理由向中宗报告。

屋内的烛火抖了一下,差点要灭了。

裴谈转身,看向那里的灯油。

荆婉儿动了动嘴,看到他的目光,一下子懂了。

如果你站在湍急的水里,只有顺着水的方向走,才有可能找到水流的方向。

你可以今天猜想张三是凶手,也可以明天改变想法,以为李四是杀人者,在没有定案之前,任何人都可能怀疑任何人。

裴谈说道:“想法会变,只有一件东西是不会变的。”

荆婉儿接话:“就是我们迄今找到的,每一样证据。”证据永远都在那,推理,是基于证据去推断案情,而不是被主观意愿左右,所以他们才会越错越远。

外面已经是漆黑一夜了,沈兴文打着呵欠,走出了裴谈的屋内,他唇边露出一抹笑。

清晨,前院的十个大理寺衙役终于开始整装,两个僧人帮着长乐王抬着那口箱子,来到了马车前面。

裴谈看了一眼:“王爷的箱子里是什么。”

李修琦道:“本王的一些杂物。”

两人合力抬到了马车后头绑好箱子,裴谈慢慢躬身:“寺中为王爷准备了一辆马车,臣随在王爷身后护送可否?”

这么多人,两辆马车,一辆装上了长乐王行礼,另外一辆只能给李修琦自己乘坐。

李修琦扫了一眼:“好。”

裴谈于是分出了五名衙役,护送李修琦的那一辆马车,余下的人跟随绑着行李的马车一同走。

沈兴文说道:“属下有自己的马,大人就不用为我费心了。”

同行中只有荆婉儿一个女人,她看着裴谈,直到他说道:“你是女子,抛头露面出入城门不便,进马车坐吧。”

荆婉儿微微一笑:“谢大人体恤。”

荆婉儿栖身入马车,这时寺内出来一个小和尚,“住持身体抱恙,让小僧对王爷和寺卿说一声,

他就不远送了。”

裴谈说道:“玄莲大师太客气了。”

那小僧人站在寺门口,裴谈转身:“启程吧,长安城门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开了。”

裴谈把一封信交给那个小僧人:“请代裴某将此信转交给玄莲大师,代我向大师辞行。”

小僧人接过那封被火漆封口的信,看了一眼,含笑道:“小僧明白。”

裴谈便转身,带领大理寺诸人离开了。

这晨露微熹,那小僧看两车人马真的都走远了,他便转身进入寺内,关闭了寺门。

长安城门的守官,在辰时,“打开城门!”宵禁结束,等着进入长安的商贾,早就排了长队。

“裴将领,您看那是什么?”一个守卫指着官道上正缓缓驶来的车驾。

之所以显眼,因为那是一辆套着白马的车驾。

车帘被撩开,李修琦看向了那几个守城卫。

守城卫脸色一变,车里人一身白衣白袜,眉目疏淡,长安城门的守卫和其他地方自不一样,因为他们见惯了权贵。

带头的将军立即下跪:“给王爷放行。”

李修琦放下了帘子,五个衙役护送着他,一起顺利通过长安城门。

身后几步路,是裴谈的车辆。

李修琦走了几步后,就让马车停下了。他的王府和大理寺并不在一个方向,此刻正是分道扬镳的时候。

裴谈就骑在马上,缓缓来到城门口,那个守城卫的将领,看到裴谈后目光不由一顿。

“马车中是谁?”片刻后,那将领问裴谈。

真不是大理寺和裴谈的名头还不够响亮,而是长安毕竟是长安,想出去可以,想进来就不是那么好进了。

而且大理寺卿居然是骑着马的,那马车里是谁来坐着?

“打开马车。”将领沉下了眼。

裴谈的名声实在不好,他不出现还好,一出现谁不想找他麻烦。

裴谈说:“马车内无人。”

将领冷冷一扫:“不是你说了算,打开清查后才能入城。”

这时前面等着的长乐王的马车,忽然慢慢调转了头,伺候的人打开了李修琦身前的门帘。

裴谈看着那将领,没有说话。

眼看守城卫和进城的两方隐隐对峙起来,有百姓都停下脚步看城门口的热闹。

“打不打开?”一个守城卫盯着裴谈看。

将领这时道:“别废话了,将马车打开检查。”

这些守城卫们可是习惯了这种场面,当下理都不理裴谈,上去拽住马车,拉开了上面的门。

只见马车里面,空空的,居然真的没有一个人,只有角落里那口箱子。

将领眼中掠过一道微光。

李修琦袖中的手慢慢捏起。

是裴谈让荆婉儿坐在这辆马车里的。

荆婉儿呢?

“箱子里是什么,打开。”将领的目光落到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