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凶手出来了?

就见青龙寺的驿站信使,在亥时闭夜前,果然乘夜骑马而去。

长乐王说到做到,还真不是威胁裴谈。他一个王侯,的确也不必要放低身份去威胁自己的臣属。

见到这些,裴谈只是默默关上了房门。

大理寺承受的压力前所未有,而裴谈一个人独臂难支,所以才显得长夜茫茫。

荆婉儿当然也不可能好睡,她辗转反侧熬过天明,立刻就起床出门。

在门口居然看见沈仵作在伸懒腰,“这寺庙的空气就是比长安城干净,沈某已经多少年没这么舒坦了。”

盯着他的神情,荆婉儿本来想和往常一样不想理。直接看向裴谈房间,脚步刚要动作。

沈兴文却叫住她:“荆姑娘这是要去找大人么,我半个时辰前已经看见大人出门,此刻房中无人呢。”

荆婉儿脚步顿了顿,本来不相信,因为她几乎一夜未眠,却未听见裴谈屋里传来动静。

沈兴文含笑的看着她。

荆婉儿还是慢慢地转过了身,“大人去了何处?”

沈兴文耸了耸肩:“沈某也不知,看大人面有愁容,或许只是外出散散步吧。”

面有愁容,这自然是应该的,现在的境地仅仅只是面有愁容已经算不错了。

荆婉儿说道:“知道了。”

她想了想,还是不想与这个仵作在院中独处,宁愿回房待着。

沈兴文却一副起了谈兴的模样,饶有兴趣对荆婉儿说道:“荆姑娘可知道,在大人上任大理寺卿之前,那位前寺卿曾在位两年,经手过少说也二十起案子,却一个案子也没办成过。”

荆婉儿每次打定主意不想和此人揪扯,可他说的话偏偏让人迈不开脚步。

她再次从房门前转过身,盯着沈兴文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两年一个案子没办成?这听起来实在让人没办法不疑惑。

沈兴文叹口气:“唉,大理寺和刑部不同,刑部尚书和六部尚书一起都是七宗五姓的人,但是当时的大理寺卿只是出自末姓的一个嫡脉,可是大理寺侦办的是京城的案件,自然十之八九都是和权贵子弟相关。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查下去就千丝万缕,大理寺没能耐,只有不了了之了。”

简单来说,权势压人,在长安城更加是如此了。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可能就是皇亲国戚。

沈兴文这段话露骨现实,倒是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荆婉儿说道:“所以到了大人上任,破获了宗霍的案子,才算是大理寺这么多年破的第一宗案子?”

沈兴文啧啧道:“大人甫一上任就惊天动地,幸好大人家族庞大,换做是沈某这种出身,一定早被拖出午门剁成肉酱了。”

谁还听不出来他这话里,明褒实贬,指的裴谈就是靠裴氏的荫蔽才能破案。

荆婉儿顿时对此人一丝丝好感都没了。

她转身推门进去。

荆婉儿关门,沈兴文脸上那种刻意做出的神情就收住了,意味深长看着荆婉儿的房间。

裴谈清晨回来了,荆婉儿第一时间去见他。

那个女人的身份,现在是时候浮出水面了。

“大人,我们让青龙寺把人交出来。”荆婉儿认为,到了现在的份上,青龙寺就算再固执,也需要配合大理寺。

裴谈看了看婉儿:“青龙寺也许会交人,但也有一般可能不会。”

人护送到了这里,就不关大理寺的事了,如果青龙寺也接到了另一个圣旨,另一个保护女人身份的圣旨。

荆婉儿忽然就明白了。

与其这样一股脑去要人,有可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结局。

裴谈的谨慎,再次在这时候体现出来。

荆婉儿慢慢看着裴谈沉幽的眼,裴谈依靠的也不是出身裴氏这个身份,身份可以带给他一定便利,可他这种绝不踩雷的城府才是真正的保命符。

就如同办之前两个案子,他看似犀利的手段,实则是一种以小换大的博弈。

比如第一案他执意请旨也要赐死宗霍,但绝不深挖下去,去追究更深的尚书府的黑幕。

第二案,他抓住杀范文君的凶手柳品灼,但在那背后操控一切的韦氏,裴谈也绝不去动。

这是一种权术,荆婉儿在裴谈身上看见的,一种绝对的智慧。

在这波云诡谲,黑暗密布的长安,只有裴谈这种方法,才能让有罪的人伏诛。

荆婉儿摊开自己的手,有些呆滞的,她呢?她一向自诩聪慧,内心那把剑从来不愿意放松和姑息,她以为只要豁出命,总能杀掉她想杀的人,她以为这样就对了,这种执念是不是根本错的离谱?

“那我们只能自己把她找出来了。”从臆想里恢复过来的荆婉儿苍白说道。

可是这青龙寺两千八百间禅房,如何去找,那个女人又会在哪一间中?

裴谈盯着院子里,一个正在扫地的和尚。

那和尚不徐不疾,青龙寺哪怕一个扫洒倒水的和尚,都极有章法。可是今天这和尚扫起地来,似乎有些随意不经心。

裴谈慢慢出去,朝他走了过去。

荆婉儿下意识跟随。

那小和尚原本还在假装扫地,可是当裴谈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的手控制不住发抖。

这小和尚始终低着头,“小师父。”裴谈叫了他一声。

这小和尚还是没抬头,但却抖得更厉害了。

这下就连荆婉儿都看出不对了。

她立刻盯着那小和尚,青龙寺所有的和尚,除了武僧特殊,其他和尚大多白净干净。

这个小和尚握着扫帚的一双手,也是修长白皙,甚至有点白嫩了。

荆婉儿陡然想起了什么,骤然,一眨不眨盯着这古怪的“和尚”。

裴谈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这个和尚附耳说话一般:“一般犯案人的心里,惊惶和惊恐会让他们更愿意回到案发现场,宁愿冒最大的风险。也许是出于害怕留下痕迹、人都会有反复检查做过的事的执念,您是不是这样呢?”

那小和尚终于不再抖了,“他”低着的头有点诡异。

就看那和尚慢慢松开了手,扫帚就从他指尖摔在地面,可他整个人却还保持着一种姿势。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一道柔美的声音,出现在荆婉儿的耳中。

这和尚抬起头,嫣然一笑。

穿着僧衣,带着佛珠,连头上也是烧着戒疤,可自古,哪里来的女人和尚。

即便已经这样打扮,眼前的人容颜,竟也是楚楚动人的。

裴谈看着她:“从您脚上的鞋码,便看出来了。”

什么都能伪装,甚至是容颜,可女人天生的一双脚,却无法藏在僧鞋之内。

这“小和尚”至少在这里扫了一个时辰的地了,所以裴谈就这么看着她一直没拆穿。

荆婉儿都忍不住佩服这股定力了。

那女人再次一笑,目光竟流波一样的看着裴谈:“是我疏忽了,我久在深宫多少年,竟不知世间已经有了这样厉害人物。”

女人这句话等于自爆了身份,她的确来自深宫,看她的样子也多少年不问世事人间。

所以女人身上,有一股脱离尘俗的动人感。

荆婉儿眸色一沉:“你到底是谁?”

裴谈看着女人,女人也看着他,良久裴谈声音更轻说道:“睿宗陛下曾留下过三位后宫妃嫔,其中皇后故去,贵妃已老,看您的年纪,您便是德妃娘娘。”

女人幽幽看着裴谈,似乎有些哀怨,以荆婉儿的眼睛看,女人应当也四十有余,但因为天资极美,比寻常妙龄少女更加勾魂摄魄。

慧根死前,所见到的极美的女子,便是她无疑。

“德妃?这辈子没想到还能被人如此称呼。”女人神色寥寥说道。

裴谈就看着她,“睿宗陛下与当今陛下,素来兄弟情深,所以你和其他两位娘娘,在睿宗陛下那般的遭遇之后,才依然可以继续安居在后宫度日,皆因当今陛下仁慈。”

大唐史上,素来没有被废黜的帝王,其妃嫔还能够安然无恙,无非便是当今的中宗皇帝,乃是睿宗——亲让帝位。

神龙之乱之后,昔日的睿宗李旦,坚决拥立兄长李显登上皇位,才有今日的唐中宗。

这段历史,恐怕足够成为任何史家传说。

女人淡淡一笑:“仁慈?就算幽居后宫,也只不过是个不能提名姓的罪妃,跟昔日一切早就无关了。”

所谓陛下仁慈,恐怕也是见仁见智,至少眼前这位女人,应当不认为有什么仁慈的地方。

其实想想也知道,像囚犯一样生活是什么感觉。

荆婉儿捏住了手心。

当年天后阴影下的牺牲品,又何止德妃一个人。

裴谈沉默了一会,“凶手”似乎就在眼前,可他们却都没有问出那句话。

“德妃娘娘和王爷,是几时相识的?”

女人眼波流转,忽地一笑,盯着裴谈眼睛就阴幽起来:“年轻人,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这些年本宫见过多少阴暗的事,给你一个忠告,越自作聪明的人死的通常越快,人甚至预见不到死的时候…那种凄惨呢…”

就看德妃从一个空灵美丽的女人,瞬间变得有些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