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红漆礼盒和笑话

两天后就是陈梅的婚期, 这院里一红起来,就叫人心慌。

米氏又要数落喜饼的不是, 埋怨这些关系真是累人, 好端端的亲事也要拿去给亲戚做人情!

她刚说完,就听来人说喜饼已经齐齐整整的摆在院里。

米氏鼓了鼓嘴,没说话, 一颗心勉强落定。

只见一副副红漆礼盒精美庄重,就连挑夫的担子也是红漆涂抹, 绑着红缎簇成的球花。

挑夫都是端正模样, 穿着干净, 举止有礼,拿了赏钱就退下。

米氏一时间没错处可挑,但四下看了圈, 只见个样貌挺大方的妇人走上前来,说自己是糖寮管事的, 满口吉祥话, 不要钱的往外倒。

这喜饼虽是陈绛带着人送来的, 但她拿了几匣子就往陈梅院里去了,只留了个女管事在这交代事项。

‘什么女管事, 不阴不阳的!’米氏听了又是一股无名火, 表情也不满起来。

糖寮的女管事却处之泰然,笑着叫人打开一个红漆礼盒。

米氏冷着脸一撇眼,望进那圆红之中, 就见满目黄红绿紫,颜色淡融可爱, 与寻常敦实的礼饼相较, 别有一种雅致美感。

装在红漆礼盒里的喜饼小食是分送亲友的, 陈绛配了十张蔷薇饼,两方番麦松糕,四块茉莉茶酥和六块芋头烧,以及十只内馅各异的什锦团子。

蔷薇饼是软饼,饼和饼之间都用干花瓣隔开了,拿起来软塌塌的一张,但丝毫不黏手,内馅的红亮都能透出来,像是姑娘因害羞而绯红的面颊。

米氏咬了一口没断开,忙用舌尖抿了。

这是糯米面做的饼皮,绵绵能拉丝,花酱的内馅香甜诱人,太适合做红喜事上的喜饼了。

番麦松糕是规规整整的淡黄方块,有两张雀儿牌那么大,顶上嵌一粒饱满碧绿的南瓜子,蓬蓬松松的,未尝就能想象到口感。

茉莉茶酥更是精致,极饱满的一个浅绿圆饼,面上嵌一片细白的茉莉干花,米氏拈起来的动作都不由自主的轻了几分,拿到唇边时已嗅到茶香,掰开酥饼,内馅细润洁白,居然是百合馅,还有些鲜蒸的口感,绵软化沙。

看起来,尝起来,就像一小块春天。

米氏闭口吃着没说话,模样的确是好,吃起来也好。

芋头烧是钝角的方块,是先蒸后捣,再捏又烙的做法,所以八个面焦黄,隐隐露出点芋肉的淡紫,朝上的一面落了点杏仁碎片,底下铺着几张交扭的箬叶,六块芋头烧摆得高低错落,弄得好比盆景。

芋肉的点心米氏也不是没吃过,这芋头烧吃起来也就是那个味,不过就是香醇一点,绵密一点,好吃一点罢了!

十只什锦团子一共五个口味,枣泥、芝麻花生、红豆、绿豆和奶黄。

“奶黄是个什么东西?”米氏下意识问。

女管事恭敬的递了一只给她尝,明明也是冷了的糯米皮子,怎么还这样软,奶黄馅香浓极了,好吃得米氏神色都柔软了。

礼盒有两层,下一层是各种糖果儿。

一种是花生贡糖,这个米氏晓得,闽地无人不晓。

还有一种是橙皮糖,剖下来的橙皮用冰糖酿裹了,一根根橙黄亮泽,仿佛包了琥珀一般,咬下去甜酸交织,柑橘类的香气宜人清新。

米氏分明被这种滋味惊艳,却道:“边角料也做,我是不给银子吗!?”

糖寮的女管事笑道:“称心如意,心想事成,橙子有口彩,多多益善。”

米氏嗤一声没说话,指着状如骰子又裹着细粉的糖块,道:“这又是什么把戏?”

“这是水晶软糖,用橙汁与酸檬汁做的。”

米氏捏起一粒,嚼进唇齿间,细糖沙沙,内里软弹,果子气丰盈,更觉奇妙好味。

裹在红封油纸里的喜饼小食,则是送给关系浅一些的同僚或邻居。

陈绛选了六块牛乳饼,四块山楂饼,四块椒盐芝麻花生饼,还有一包红糖麻花,一包海苔麻花。

另外等成婚那日分送的,就是常见的小礼饼了,内馅是五仁肥肉冬瓜糖,很实在了。

米氏坐着吃吃食,喝喝茶,等了半晌没见再呈上来,竟有些失落的问:“没了?”

女管事笑着一颔首。

米氏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看向边上的大儿媳,道:“你觉得如何?”

大儿媳用帕角擦去一点糖,谨慎的说:“儿觉得还不错。”

米氏做作的点点头,道:“来人,带她们去账房结账,对了,再多给一笔定钱,过几日少爷的喜饼也按着这个来吧。”

大儿媳赶在女管事之前开口,“娘,那咱们在黄记的喜饼怎么办?”

“损一点定钱罢了。”米氏不怎么在意的说,却听女管事道:“夫人,我们不接这样的喜饼了。”

米氏诧异的望过去,“什么?”

女管事笑容有点为难,但接不了就是接不了,“这一批喜饼好些都是我们家姑娘带着人做的,离了她,糖寮的人做不出来,光是水晶软糖这一项,太熬人了,估摸着糖寮的师傅要疯了。”

“要加多少银子?”米氏根本不信陈绛一个丫头片子能有这能耐,自顾自的问。

女管事又客套的笑了笑,“夫人,不是银子的问题,是真难办。而且蔷薇花酱、茉莉花瓣也都用完了,这原都不是糖寮里的点心材料,我们家姑娘为着姊妹情谊从承天寺点心房里调出来的。”

“行了你下去拿赏吧。我同你们家姑娘说去。”米氏说着就起身,朝陈梅院子里走去。

陈梅院里正热闹呢,几个姐妹这几日都舍不得离了陈梅,恨不能吃住都在她院里。

米氏一进来,院里的笑声都没了。

原本这笑声里就掺杂了好些不舍愁绪,眼下骤然一静,满院红彩也觉哀愁。

陈绛听了米氏来意,笑道:“二婶,做不了。”

“为着你哥哥的事情紧一紧又怎么了?”米氏朝陈梅一努嘴,似乎玩笑般道:“姐姐是姐姐,哥哥就不是哥哥了?”

陈绛居然不接这话了,看着米氏,嘴角悬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如讥讽如轻蔑。

这年岁的女子鲜有如此直视他人的眼神,米氏叫她这样盯着,不由自主的咽了口沫子。

半晌,笑声才破出来,冷冷的,辅以她愈发张扬清艳的容貌,真有种盛气凌人的滋味。

“二婶说笑了。”

米氏的话在陈绛听来,就是笑话!

陈昭明谁啊,陈绛连见都没见过几面,与陈梅几人之所以要好,也是因为那惊心动魄的一夜。

米氏虽说久居后宅,可自问也不是什么没见识的女子。

同些官夫人吃茶饮宴时,谁高谁低,她一眼就看出来,那些含沙射影,处处是陷阱的话语,她也能分辨。

至于宅院里那些女子,妾室又或是庶女,还是身边这个庸懦的大儿媳,哪个不敬她怕她。

米氏觉得自己,是有些底气的,不曾想今日叫个晚辈不客气的堵了回来。

她张了张口,看着陈绛淡笑平静的面孔,竟有种面对男子时的畏惧。

米氏恍恍惚惚的发现,她一直以来似乎都弄错了,何谓底气。

“好不容易歇了虫事能得几分闲,又为着我的礼饼叫你忙碌。”陈梅见气氛僵硬,拉过陈绛的手,真心实意的说:“六婶身子重了,开了春你又要忙着花事,能歇的日子就那么些。”

陈绛也不再看米氏,笑道:“花儿在地里,又不用我除草浇水,我的事情又不多,我愿意忙。再说了,你可别以为我娘日日赖在床上养胎,里外还都是她拿主意。罢了,今儿我先回去,明儿送一盘南瓜奶油挞给你尝尝。”

陈绛已经站起来了,陈梅的手却没及时送开,而是愣愣的,怔怔的牵着她。

陈绛顿了顿,俯身反手握住陈梅的手,在她耳畔轻道:“梅姐姐别怕,到了南直隶又怎样?行水路快得很,我会定时托人送花露和花脂给你,你有什么事儿,也好同我讲的。”

陈梅眼里浮乱的情绪沉淀了下来,心里一下就踏实了。

米氏看着女儿神色的变化,又费解的望向陈绛。

就见她眉目间魅气萦绕,像足了谈栩然,但又气质清冽似陈舍微,叫人心生向往,又难有轻视亵玩之心。

她早已不裹足了,今年也彻底不装了。

米氏前些日子想去金铺把自己的老金炸一炸,行到热闹拥堵处,车马动弹不得,只好换了轿子。

她下马车时一双小脚摇摇摆摆,一抬头恰好见陈绛从一间裱褙铺走出来,怀中抱着两根天地杆,还有一块绢布一卷丝带,这都是装裱用的。

就见她快步从台阶上走下来,面巾被风吹得翻飞,裙摆舞动,露出一双纤巧但不畸凋的足,绢布也被风偷走一尺,在她周身如白浪般翻涌着,好似神女绕身的缎带。

美人在风中笑靥如花,连米氏都在鄙夷她抛头露面之余,不得不在心中承认她肆意的美丽。

陈绛不裹足的事情似乎人人都知道了,米氏在陈舍度跟前提了一嘴,陈舍度先是一皱眉,后又道:“罢了,小六家的女儿是当儿子养的,总归不同些。”

“肚子里那个要是儿子呢?”米氏问。

陈舍度笑道:“老六是疼女儿,难道生出个儿子来,还叫女儿当家?自然是要老实收心嫁了。”

米氏那时听到陈舍度如是说,忽然十分期盼着谈栩然能生一个继承家业的儿子。

到时候看她们如何后悔,把女儿养成这种性情,泉州的体面人家谁愿意娶呢?

难道还是低嫁给那个倒插门的小子?有了儿子还能容个姐姐占了家财?

此时米氏望着陈绛的背影,又想起这事情,冷哼了一声,瞧见四个女儿不解的望过来的表情,她故作高深的道:“她呀,也就是没兄弟。别看现在自在,日后不知要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