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冰糖串儿和毛笔尖儿

毕竟, 孩子就要有孩子样么。

陈舍微听谈栩然说了陈冬在上元节与男方相看的事,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说从相看到下定到过门, 费个三年五载也不少见, 但怎么想,怎么别扭。

说起来,高凌也不过就是个比陈绛大了几岁的孩子。

陈舍微但凡去烟叶铺子, 十之八九都要给他带点吃食,既是真疼他, 也是逗逗他。

前个是街面上买的蒜蓉枝, 阿绛说要吃, 顺便多买了些。

昨个是拳头母,浇上了陈舍微自己做的甜辣酱。

今儿更是过分了,高凌正架势十足的训人呢, 忽然边上歇了一辆马车,车帘一挑, 递出两串冰糖果儿来。

一串是红滴滴的冰糖野莓, 一串是粉白白的冰糖桃块。

刚还骂这个, 斥那个的高管事被塞了两手冰糖果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下嘴。

两串冰糖果儿直直的竖着, 像是在他脸旁贴了一副对联。

从来只见用山楂做的冰糖葫芦, 还没见过用野莓和桃子做的,陈舍微也不过是顺着节气做吃食罢了。

到底是哄孩子的东西,底下人好险才忍住笑。高凌瞥了他们一眼, 又纷纷低头了。

“就这么办,先散了吧。”

陈舍微瞧他颇严肃的样子, 可一转脸又笑得见牙不见眼, 亦趋亦步的跟在他身后, 乐颠颠的吃着冰糖果儿。

若是熟手,做冰糖串是很简单的。

一份冰糖两份水,煮到糖水微黄冒泡,就把水果串蘸进去滚一圈,放在砧板上晾凉后,糖壳轻薄酥脆不粘牙,山莓多汁酸甜,桃块清美爽口。

陈舍微给陈绛打了个样,出门时她还在做呢。

砧板上都快堆不下了,若不是春日里鲜果少,桑葚枇杷又不适合裹冰糖,不知道她要弄到什么时候去。

王吉前几天叫谈栩然支回家守着了,今儿才回来,瞅见了高凌手里的冰糖串儿,死乞白赖非叫高凌分他一串不可。

高凌上房顶钻桌底都躲不过去,叫他撸了一块走,心疼得嘴都瘪了。

小工和伙计也都习惯了,高管事和王老板平日里一个赛一个的严肃讲究,偏偏大老板一来,整间铺子里的气氛都松泛轻盈了起来。

不过么,大老板虽然平易近人,却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做好分内事都好说,若是三心二意的磨工夫,也是早滚蛋早好的,别浪费口舌哀求了。

“好了。”陈舍微斜了王吉一眼,道:“你怎么从孩子嘴里抢食呢?”

“孩子个屁!他早都爬老子头上了,还孩子!?我说你怎么那么偏心眼呢?昨个拳头母没我的份就罢了,今儿冰糖串也不给一个!”王吉很不满的说。

陈舍微哭笑不得,道:“夏天的葡萄,秋天的苹果,冬天的蜜桔和山楂,这些都好做冰糖串的,断不了吃的!”

王吉气哼哼的,道:“今儿我在泉州住,晚上去你家吃啊。”

陈舍微嘴角抽了抽,道:“吃都叫你吃穷了。”

王吉一个‘屁’字还没出口,就听陈舍微对高凌道:“晚上来家喝鲍鱼瘦肉汤,别在铺子里窝着了。”

“鲍鱼?”王吉蹦起来,道:“我要喝个三大碗!”

“一人一碗,没得多。”陈舍微被他掐着,使劲挣扎,高凌赶紧挤过来解救,三人闹做一团,阿普叔无语的摇摇头。

几人说说闹闹的,上后头议正事了。

泉州城的烟卷铺子一下子冒出来那么多,背后势力林立,繁杂的叫人头疼。

陈舍微原以为店里的进项总要跌个七八成,不过还好,两月下来,也只跌了三四成的样子。

“到底是咱们的烟卷品质牢靠,而且年节里那一阵,同好些茶馆酒肆,花楼琴院都签了契子供烟,所以买卖还算稳当。会卖货是要紧,货好更要紧。”王吉感慨着。

因为陈舍微一开始就没想着赚穷人钱,低档的市场几乎是空白,陆续有冒出来的次货,眼下这兜银子,已经叫人瓜分干净了。

那些糙货阿普叔也试过了,呛得人肺都要咳出来了,同高凌早先带来那些烟卷相比,长进甚微。

阿普叔自觉也是糙人一个,什么下九流的地盘没混过呢,不由得摇摇头道:“叫六少的手艺养刁了,这都什么玩意!”

可偏就是这样的糙货,一文钱两根,积少成多,有的是人要挣这笔银子。

陈记烟卷铺而今已成气候,原味的烟卷口味最是醇厚上乘,再加上薄荷糖、沉香、白酒、玫瑰蔷薇、柑皮各种口味,稍微有身份一点的烟酒客,宁愿多花银子买享受。

花头是够了,陈舍微琢磨了一番,觉得还是要在最纯粹的基调上多下功夫。

如今铺子里的原味烟卷是劲道比较足的类型,陈舍微带着高凌琢磨了几日,又分制出几种不同的烟卷。

阿普叔一一品过,劲道、香气和余味皆有不同,层次分明。

王吉就瞥见他面上一本正经的同陈舍微论事,手在桌上一拂,把剩下的烟卷统统收入囊中。

阿普叔跑船时落下的烟瘾,难怪总说这是没月钱也要做的差事。

不过陈舍微和王吉平日里看他看得紧,不叫他吃的太狠了。

“头茬的烟叶还没出,”陈舍微说着,“去年存下来的烟叶供铺子里都紧巴巴的,这几种原味的烟卷,就等收了烟叶再做吧。到时候新作坊也弄好了,省得整天提防,生怕又从墙头跌进来谁家的耳目。”

王吉碰了碰他,道:“作坊设在烟叶地旁是方便,又在千户所边上,也稳妥。但叫人家瞧着咱们这么红火的买卖,可有什么说词?”

“这几日我还没去看过,都是老三在顾。”陈舍微早想到这个问题了,就道:“不过前千户所的千总待大哥如肉中刺般,动辄呵斥辱骂,虽说行伍之人行事是粗野些,可我瞧着,他分明就是忌惮大哥得杜指挥使青眼。如此心胸狭隘之人,向其投诚也讨不到什么好。总之,若真要与人分羹,我也不去寻他,自然是找最大的靠山。”

王吉点点头,道:“你与杜指挥使虽投契,可也不要贸贸然开口,有些人贪名不贪利,马屁可别拍到马腿上了。我看那个黄理在卫经历司多年,又是个人情老道的,我与他相处的不错,叫他出来吃茶,也探探口风。”

“好,”陈舍微道:“这方面你擅长些,我若开口,总显得笨拙。”

“哪的话,”王吉从不拖延事,立刻叫人拿纸笔写帖子,道:“咱们兄弟搭伙,总是各取所长嘛。”

因为给烟卷铺子做纸盒和纸卷,王吉手下原本的纸铺都扩成纸坊了,虽然是王吉受益,但他价码压得比市面上的低,且不用市面上的手艺,即便别人要仿照,一时半刻也摸不到精髓。

听见陈舍微问他纸坊能不能做书册画卷所用的纸张,王吉想也没想就道:“当然行啊,老本行嘛!”

最后一个字在帖上落定,王吉让随从送去给黄理,听陈舍微没下文了,好奇道:“怎么了?问这个?”

“想给夫人印虫谱,可是雕版师傅难找。”陈舍微始终放不下这件事,“品墨书肆的邓老板又不允女子出书。”

若是从别人嘴里听到这话,王吉估摸着也会觉得,‘是啊,哪有女子出书的呢?’

可偏就是从陈舍微嘴里说出来的,他的思路也就跟着陈舍微走了,摸着下巴道:“赖他什么事儿啊?你夫人那虫谱指定好卖的,买卖都不会做!”

“不过雕版师傅的确难找,泉州是没指望了,要不你叫人去外头找找?福州那一片最多,也是你夫人的娘家嘛,问问她有没有门路呗。”王吉思量着,“雕版妥了,其他纸张刊印贩售都好解决,大不了秋冬卖虫子的时候连带着走一波,对啊,放在虫市卖就成了啊,肯定好赚的啊!”

王吉越说越激动起来,原本瘫在椅子上,渐渐坐直了,激动了,恨不得自己出发去福州找师傅。

不过么,他们手头事情那么多,实在分身乏术。

晚上请王吉和高凌来家吃饭,但陈舍微不打算叫他们来青松院,只嘱咐在厅堂里摆上。

离晚膳还有些时间,陈舍微手里掐着一大把沿途从墙角砖缝里采回来的荠菜,打算晚些时候和了馄饨馅,明儿一早同谈栩然吃馄饨。

从护厝的夹道里穿过来,陈舍微一抬头就瞧见一把高高的红梯,谈栩然坐在上头,正执笔作画。

这几日春风渐暖,衫裙也渐薄,变得飘逸而轻盈,像是一池原本澄明的水,映上了两岸垂柳的青绿。

柔绿裙摆被红梯撑开了褶边,随风轻轻颤动。

衫子淡黄如栀子花的蕊心,宽袖因她扬着手臂的动作而堆叠在手肘处,露出一截如栀花洁白的小臂。

红梯旁明明还站着打下手的刘钿,可陈舍微愣是没瞧见一般。

刘钿蹑手蹑脚的搁下墨桶,悄悄退下去了。

美人高坐红梯之上,只是背影,也足够叫人沉醉。

见谈栩然垂下笔要蘸墨,陈舍微赶紧上前递过去。

“回来了?”谈栩然轻笑。

安安静静的伴着她又画了一阵,谈栩然轻动手腕,应该是累了。

谈栩然扶着梯子下了两阶,就叫陈舍微举着手要接她。

她停在半空中,裙摆随风一下下打在他的脸上。

“抱得住吗?可不要勉强。”谈栩然有些犹豫。

“来。”陈舍微执拗的晃晃胳膊。

谈栩然松开扶着梯的手,倒进他怀里,果然是稳稳当当的。

陈舍微抱着她上小楼,同她打商量,“昨夜是陪着阿绛睡的,今天可轮到我了吧?”

谈栩然抿起唇角,道:“夫君不怕了?前个分明是你说受不住的。”

陈舍微被她笑得几乎羞惭,小声道:“夫人只别用那毛笔尖来弄,那个委实令人交待的太快了。”

谈栩然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道:“是么?既有此效,那衙门里就该都用上,一下就交待个干净,都不用刑讯逼供了。”

“那估计衙门得叫人挤破门槛了。”陈舍微嘀咕。

谈栩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随着前世的噩梦渐行渐远,她的心也愈发饱满充盈。

听到陈舍微问关于福州雕版师傅的事,谈栩然稍感讶异,他竟是还没有放下虫谱的事。

“银子出的起,自然有人肯做。福州小书肆到处都是,不似泉州一家独大,难挖墙脚。”

谈栩然见他凝眉思索,想他身上担子已经够重了,就道:“我阿娘有位手帕交就是做书肆买卖的,我写信看看能不能请她帮忙寻摸人手,此事我来办,你也别往身上再揽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