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佛门

临海风大,六月的太阳开始灼热,晒得?小渔村里大多渔民头戴竹斗笠,步伐匆忙地在街上穿行?。

程溪头戴帷帽,坐在临窗的茶馆里。看着街上往来的世?俗渔民,她?手指点?在桌面发出‘笃笃’声,心情有些烦躁。

不用掺和化神境强者之间的战斗,尤其是已经顺利溜出海域,危险性大幅降低,这本该是件好事。

但?程溪却得?了一个格外悲伤的消息,因一次性抽取的特殊能量过多,她?的心法?沉眠了!

从垦荒海域来到临海渔村,程溪在激活天?珠链的情况下,耗时近三天?。

她?气海的花瓣种子除淡金色外,原本淡蓝芽苗失了色泽,就连淡绿也?大幅褪去。

程溪尝试调动?治愈能量,结果?心法?毫无反应,这种情况她?也?是首次碰上。

经过她?冷静求证,这才确定心法?没崩,只是暂且沉眠,但?何时苏醒还不确定。

心法?暂时凉透,百灵膏跟仙露直接成为绝版,程溪悲痛之际,最庆幸的还是自己之前有先见之明,提前制作了大批百灵膏与仙露。

“缘仙城暂时不能回去,人脉直接断了大半啊……”程溪暗自回想自己短短几年里积攒的人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百分之八十都是治愈能量充当敲门砖。

越能带来利益的东西,越容易使人依赖。就连程溪也?不例外,她?最初慌了一会,很快便淡定了下来。

因为程溪发现?心法?虽暂时不能用,但?她?早就储备了一批百灵膏跟仙露。除此之外,在用心法?当敲门砖的期间,她?一直没有放下积攒资源的努力。

哪怕心法?沉眠十年,亦或者二十年,以她?如今攒下的资源,足以让她?修炼不愁,可以放心去精进锤炼其它方面。

心法?对程溪来说很重要,但?她?目前远还没有非它不可,不能存活的地步。

“让让,快让让!”

“站住,给爷站住,你个泼皮,竟敢偷窃爷的银钱,待爷逮着绝对恁死你!”

“你们?平白?污蔑,那是我?自己的东西,我?没有偷窃,是你们?拿去占为己有……”

“你还敢狡辩?快点?,你们?这群狗东西,都没吃饭是不是!”

街上传来一阵喧闹,闪躲得?稍慢些的行?人被推倒在地,发出哀嚎咒骂。

程溪身为筑基后期修士,耳目敏锐,很快便从路人的窃窃私语中?,拼凑出事件全貌。

追的那伙人是渔村有名的地痞癞子,专干偷鸡摸狗的事。像这种偷拿生人东西,再嫁祸对方倒打一耙的事,他们?没少干。

渔村只有百来户人,修士大多都去了海上讨生计,反而让这些年轻的地痞癞子成群逞凶,惹得?众人怨声载道又奈何不得?。

程溪拿出一块下品灵石摆在茶桌上,在掌柜眼冒精光的恭送下,踏出茶馆。

人群里,程溪身姿轻盈,步伐看似走得?慢,实?则比大多数人都要快。

短短几息,她?已赶上这群地痞癞子,被污蔑偷东西的年轻人抱头蹲在地上,靛蓝衣衫全是泥印子。

一位头戴黄帽,有着白?长眉的老迈僧人,拿出自己褐色包袱呈给凶神恶煞的地痞头领。

老僧人缺了牙的嘴巴张合道:“施主,贫僧身无长物,只得?几两银钱,还请高抬贵手放过这位小施主。”

地痞头领将?这身形干瘦的老僧人上下打量一遍,伸手抢过褐色包袱,粗鲁地将?其打开。

碎银子掉落在地,余下的全是僧衣步鞋。地痞头领盯着这几颗碎银子,玩味道:“行?啊,爷对佛祖还是尊敬的,既然是老师父相求,那我?就饶他一条命。”

“不过,偷窃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今日断他一条腿一条手权当做教训,老师父,你没意见吧。”

地痞头领笑意恶劣。

地上蜷缩的身影颤瑟了下。

“施主,不可啊。”老僧人用干瘦身板挡住这群地痞癞子,苍迈嗓音焦急道:“我?佛在上,可见证这位小施主未曾行?过偷窃。”

“老师父的意思,难道是在说我?污蔑了他?”牛高马大的地痞头领皮笑肉不笑道。

“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

老僧人眯着眸子,神色虽显得?焦急,却没有丝毫畏惧与害怕。仿佛这些让人胆寒的恶霸,只是芸芸众生里的普通生灵。

“误会?呵,滚开。今日我?就要打断他一只手一条腿,我?看谁敢拦!”

地痞头领一把将?老僧人推开,从手下那里接过木棍,正要动?手之际,身躯忽然僵在原地。

程溪用灵力虚扶住步伐踉跄后退的老僧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她?气质出尘,瞬间成为聚焦。

“我?信老师父的话,地上这位小兄弟没有行?偷窃之事。却不知老师父能否告诉我?,这位兄弟,可曾偷窃过?”

程溪走到地痞头领面前,伸手将?他手中?木棍夺过,语气平淡地望向?容颜苍老,皱纹满脸的老僧人。

“行?过。”

老僧人声线苍老地点?头。

“嗯,偷窃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今日就断你一只手,一条腿,权当做教训。”

程溪说做就做,手执木棍在这恶霸肝胆欲裂的惊恐注视下,断他一只右手与一条右腿。

“啊——啊啊啊啊啊!!!”

恶霸的痛苦惨叫响彻整条街,哐当的物品掉落声接连响起,那些跟随恶霸的爪牙被吓得?扭头就想跑,却被程溪用灵力禁锢在原地。

“老师父,他呢?可曾行?过偷窃?”

程溪拎着木棍,在围观渔民敬畏又兴奋的注视下,来到下一位地痞身旁,平静问。

“行?过。”老僧人悲悯地念出一声佛号,再度点?头道。

共计十三个地痞,最后只有一个新加入的小年轻没有被断手断腿,其余的都瘫在地上痛苦哀嚎。

程溪把木棍丢在地上,只觉得?心法?沉眠带来的烦躁消了大半。她?平时性情还算平和,但?这群恶霸今日倒霉,冲到了她?气头上。

先前被恶霸围攻的年轻人忙不迭地的把自己盘缠夺回来,朝程溪与老僧人行?了一礼后,惊慌逃离。

老僧人倒是不慌不忙地将?自己的包袱收拾好,重新提在手里。他手掌笔直置于身前,朝程溪温煦行?礼,语气慈和道:“此次多谢施主解围,施主气运昌盛,会长命万岁的。”

长命万岁。

程溪帷帽下的眉眼一扬,静静看着老僧人干瘦却笔直的背影走远。

她?方才用灵力试探,这位老僧人并没有修为,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甚至刚才要不是程溪用灵力虚扶,老僧人被恶霸那股大力推开极有可能摔倒在地,伤到一身骨头。

但?就是这么一位普通的世?俗老僧人,却说她?长命万岁,正常人不该说长命百岁吗?

即便是修士,能活到万岁,在修仙界也?几乎没有。

而且长命万岁前,老僧人还说她?气运昌盛,程溪对此深以为然。她?来修仙界短短几年,就遇上了两位贵人。

一位是赠予她?心法?的神秘前辈。

一位就是应长庭。

程溪在原地思考片刻后,敛起思绪,朝着老僧人离开的方向?跟上。

老僧人的脚程不快,或者说程溪作为修士,哪怕步行?也?比普通人的效率高数倍。

短短十来息,程溪已追上这位老僧人。看着他黄褐僧衣的背影,程溪隔着十来米坠在他身后。

六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习惯御剑乃至乘坐兽车出行?。程溪如今走在黄泥道路上,看着两旁肆意生长的野花野草,心情也?跟着有所明媚。

“驾——驾驾——”

“哒哒哒哒哒哒——”

伴随着急促马蹄声传进耳里,程溪散漫思绪被打断。她?抬眸望去,只见道路数百米前方,有一匹疾驰而来的赤红骏马。

“前方何人速速退避!叶府书信三百里加急,沿途伤亡,百无禁忌!”

那赤红骏马上的男人高声提醒。

沿途伤亡,百无禁忌。

好大的口气。

程溪目光落在老僧人身上,那骏马离此地还有百来米,若是躲闪按理说来得?及。

程溪看着老僧人往道路两旁膝盖深的草丛走去,她?刚松懈下来,只见老僧人左脚明显踩空。

程溪身形一闪,再出现?时已来到老僧人身旁。她?用一根银线绑住老僧人腰部,将?即将?跌落陷阱的老僧人拽回平稳地面。

她?灵识扫过陷阱,发现?里面居然藏了人。许是被提前发现?,这批埋伏之人立即现?身,手持武器,朝赤红骏马上的男人杀去。

程溪看着这些世?俗人运用内力战斗,在她?眼里既缓慢又漏洞百出,但?双方却旗鼓相当,打得?有来有往。

“这回又多亏了施主搭救。”老僧人念着佛号,向?程溪表达感谢。

“老师父可曾说过谎?”

程溪好奇问。

“我?佛在上,贫僧不曾言谎。”老僧人虔诚而认真地回答。

“那老师父先前说的长命万岁,是说我?真能活得?这么久吗?这天?下局势瞬息万变,死亡未降临前,谁都觉得?自己能活很久。”

程溪半试探地说:“可一旦死亡来临,谁都有可能死去,就连我?自己都无法?保证绝对不死。”

程溪的保命手段确实?多,但?如果?有几位化神境追着她?杀,她?还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世?间生死皆有因果?可循。”

老僧人睁开眯着的眸子,呈现?一双浑浊却超脱世?俗的瞳,程溪有帷帽与雪缎遮掩,却生出对视感。

仿佛老僧人看见了她?的眼睛。

“施主的因果?,早已教人抹去了。往后百年千载,沧海沉浮,始终牵连不了施主。”

老僧人慈和道。

程溪袖中?手掌轻握,压下脑海中?翻涌的思绪,抿着唇冷静追问:“对方抹去我?的因果?,难道对他自己没有丝毫影响吗?”

一长必有一短,阴盛则阳衰。付出什么必然得?到什么,反之亦然。

因果?属于天?地运转的秩序与规则,程溪不信抹去她?因果?的人,自己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那位施主已一力承下。”

老僧人说。

“开什么玩笑……”

程溪心乱如麻,也?就是说她?惹事,一直有人在暗中?给她?兜底。她?就是把天?捅破了,只要对方还有口气,这因果?惩罚都算不到她?头上。

程溪得?知这个真相,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惶恐。她?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仿佛在这一刻崩塌了。

诚然有人兜底很让人有安全感,可程溪就是不自在,仿佛心里扎了一根刺。

她?做的这些事,是好还是坏?会不会给兜底的人造成麻烦?会不会害了对方?

更甚者,程溪甚至怀疑自己所作所为,究竟是基于她?自己深思熟虑的选择与谋略,还是因为有人兜底的缘故。

这种被人笼罩在阴影下的感觉,让程溪如鲠在喉,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没有人不渴望实?力、资源、乃至是地位与权势,但?程溪更害怕自己分明很努力,却有人对她?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得?到的一切不都是因为有人站在背后支持吗?’。

短短一句话,仿佛抹去了她?没日没夜的爆肝,将?她?定义为一只笼子里的鸟,资源全靠旁人不远千里送到笼子里。

程溪猛地闭上眸子。

不对。

不是这样的。

她?想岔了,只有不了解的人,才可以那么随意地说出‘我?上我?也?行?’的话来。

这世?间从来不缺这种人,如果?为之怄气,反而不值当。她?要着重考虑的,不该是这些杂事。

程溪动?荡的心神重归平静,她?睁开眸子望向?拦住老僧人去路的黑衣蒙面杀手。那赤红骏马已经死去,至于传信的人却不见踪影。

“你们?的恩怨我?不想管,但?别挡了这位老师父的路。”程溪收敛思绪,环顾这些没有修为杀手,娇软声线语气淡然。

程溪说罢,手心里突然出现?一团火球。这最基本的火球术开路效果?极佳,这些黑衣人立即朝两侧退让。

老僧人念一声佛号,迈着步伐往前走,程溪不疾不徐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了约有半刻钟。

“老师父,那位抹去我?因果?的前辈,我?有什么能帮上他的吗?”程溪追问。

老僧人摇了摇头,也?不言语。

“我?现?在实?力弱,但?我?以后会变强的,以后也?不行?吗?”程溪锲而不舍地问。

她?直觉抹去因果?的应该与赠送心法?的前辈是一个人,遗憾的是程溪记不起那位前辈的容貌,没有丁点?可供搜寻的线索。

老僧人继续摇头。

能说出因果?这种事,程溪不信老僧人真是普通人,但?不论她?怎么问,老僧人都不再说话。

随着天?色渐暗,走了一天?的老僧人还未找到住宿之地,他选择进入附近的山林。

程溪提出可以用法?宝带他一程。

老僧人仍是摇头拒绝。

“咝咝——”

一声细微声响引起程溪注意,她?一道灵力弹去,从草丛里跑出来意图袭击老僧人的斑斓毒蛇被打中?,软软瘫在地上。

老僧人见到这条毒蛇尸体,停在原地念诵起晦涩难明的佛经,程溪只觉其中?韵意独特,至于内容……

笑死,根本没听懂。

程溪耐心等老僧人诵念佛经,她?视线忽然落在老僧人头顶,他僧帽上方有一个渐渐凝聚成型的淡金佛印。

这场诵念持续约一刻钟才停止。

程溪在佛印准备飞走之前,眼疾手快将?它握在手里,其触感虚滑,仿佛随时会消失般。

“老师父,这是你佛经凝聚的东西。”程溪把佛印递到老僧人面前。

“有缘者,自得?之。”

老僧人缓慢道。

程溪看不懂佛印,但?还是心安理得?地收入储物袋,她?余光注意到老僧人在一棵大树下盘坐,似乎打算就这么过一夜。

六月的天?气已回暖,多晴少雨。但?晚上气温还是会降低些许,不适合单衣过夜。

程溪已经有了经验,她?没问老僧人要不要火堆,而是自己主动?搜集一堆干柴,用灵火点?燃在离老僧人约两米外的位置。

这火堆燃起才百来息,忽然一颗豆大雨水落在程溪帷帽上,下一秒,噼里啪啦的大雨倾盆而下。

程溪连忙掐个灵力护罩想要给老僧人避雨,谁料这怪雨居然能穿透灵力罩。

程溪:……。

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程溪手握灵剑,大开大合砍了一堆长满叶子的树枝,在短短十几息内帮老僧人盖了个遮雨棚。

噼里啪啦的大雨被枝叶搭建的遮雨棚挡在外面,老僧人念一声佛号,又开始念诵佛经。

程溪用灵力凝聚屏障置在头顶,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她?盘坐在遮雨棚一侧,看着老僧人头顶的第二个佛印凝聚。

一刻钟后。

淡金色佛印成型,它飞出遮雨棚时,程溪用灵力捞住,摄入掌心里。

这与之前那枚佛印并不相似,但?程溪不懂佛经,无法?剖析其中?深意。

“老师父准备去往何处?”

程溪回想起初遇老僧人与之后的经历,短短几个时辰,他就遇上了好几处有可能丧命的突发状况。

这要说巧合,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贫僧欲归出家剃度的山寺,度化己身。”老僧人说得?很慢。

程溪作为神兽,对人类的生息感知很敏锐。遮雨棚下的老僧人就像一盏残灯,稍经受些风雨,便会灭掉。

“老师父的佛印,有什么说法?吗?”程溪好奇问。

老僧人满是皱纹的慈和脸庞浮现?笑意,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程溪拿出两个佛印,尝试研究,但?她?之前未曾接触过佛道,看了半刻钟也?看不出其中?门道。

夜色渐深。

程溪看着在坐定中?休息的老僧人,又低头望了望手中?佛印。她?收起这东西,不知该不该继续跟下去。

老僧人打定主意不再说有关因果?的事,程溪继续跟下去,除了有可能获得?一些看不出用途的佛印,没有别的收获。

倒是江城那边,程溪之前与那批水手约好,短则两个月,长则三五月,一定会与他们?碰面。

之前心法?能动?用,程溪对江城虽然看重,但?她?重心全集中?在缘仙城。而今心法?意外沉眠,程溪觉得?江城的罂叶草,反而需要着重打理。

程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继续。

她?在老僧人身上,察觉很细微、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那种气场,在她?迄今为止接触的人类里,只有应长庭身上有。

或许等抵达山寺,会有别的收获。

说到底,程溪还是不甘心放弃这个好不容易碰上的线索。哪怕只有一点?希望,她?也?要深挖一些情报出来。

次日清晨。

程溪听到动?静,从修炼中?结束,她?睁开眸子望向?走出遮雨棚的老僧人。

老僧人朝程溪行?了一礼,表达感谢后,循着进入山林时的方向?,步子轻快踏出山林,继续前行?。

程溪手握一块上品灵石,继续跟随。

老僧人的归寺之路,似乎连天?地都在阻拦,一路上各种让人瞪目结舌的灾厄,看得?程溪眼花缭乱。

走山路遭遇山体滑坡,在树下避雨险些被雷劈中?,就连在小山村化缘都险些被疯狗咬……

程溪甚至怀疑这位老僧人该不会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不然至于这么被针对吗?

每逢程溪询问,老僧人总是笑而不语,他是个普通人,只有白?天?才赶路。

一到晚上,程溪闲不住索性向?他讨教佛法?,虽然每个晚上不是豺狼虎豹,就是遭遇山匪,没有安生过。

但?在程溪化解下,基本有惊无险。

对程溪讨教佛法?的行?为,老僧人欣然答应,还说她?有悲悯之心,适合修佛。

程溪对修佛没太大兴趣,她?印象里的佛僧,清规戒律很是讲究,而且规矩还特别森严。

她?学佛,其实?主要是想弄清佛印的意思,短短半个月,她?已经搜集三十五个佛印。

“我?就是个俗人,向?您讨教佛学,只是想知道这些佛印究竟有何含义。还是说,必须要踏入佛道,才能知晓佛印的意思?”程溪见缝插针地问。

老僧人笑了笑,慢慢道:“佛是佛,道是道。佛是真我?,道是修行?。你的疑惑,往后它会告诉你。”

程溪似懂非懂,认真思索,半晌后才有所感悟道:“老师父是说只要有真我?,人人都是佛吗?那真我?又指什么?”

“剥去世?俗,剥去功禄,剥去脑海里的声音。当心灵深处寂静空荡,那时出现?的,就是真我?。”

老僧人睁开沧桑眼眸,不疾不徐道:“真我?难寻,许多人终其一生,只修了道,不曾入佛。”

程溪按照老僧人的指点?,静下心神,一点?一点?去剥离世?俗,功禄,乃至声音与记忆。

半晌后,程溪拧着眉睁开眸子,闷声道:“我?剥去的这些东西,会全部忘记吗?”

“不会。”

老僧人肯定地说。

“我?舍不得?。”程溪直言道,老僧人说的剥去,就像亲自忘记过往。

即便老僧人说不会忘,程溪一想到要亲自剥去自己亲近之人的声音与轮廓,这种感觉仿佛是从心脏剜去一大块,她?根本下不去手。

“缘何不舍?”老僧人眉眼微弯,头一次笑得?这般愉快。

“我?学会了很多东西,结识了很多朋友,还有很多收获。我?还欠着一些大人情,我?不想忘掉这些。”程溪一五一十道。

她?回顾自己这六年,发现?除了前两年在蛰伏,后面的四年虽然忙碌,但?也?满是收获。

程溪以前以为落魄得?一无所有就相当于重头开始,但?如今她?才惊觉,失去记忆才是真正的重头开始。

她?不想,哪怕是体验也?不愿意。

“如今你可知真我?缘何难寻?”老僧人笑着问。

程溪立即点?头,她?觉得?大部分人放弃追求真我?,才是人之常情。

如果?不是逼到绝路,或者人生过得?太苦,谁愿意去寻找真我?,尝试破而后立的破茧成蝶。

程溪盯着手里的淡金色佛印,里面似乎蕴含着很多细密的小字,但?她?看不清也?认不出。

她?记得?之前观察,分明没有这种变化,难道真要见到真我?,才能窥破佛印奥妙?

“它能解答我?的疑惑吗?”

程溪回想老僧人之前的话,喃喃自语。她?太想知道给心法?与承担她?因果?的那位前辈,究竟是谁。

但?知道只是第一步,她?的最终目的是报答,而这需要资源与实?力。

程溪心绪愁闷道:“我?想给他们?帮忙,但?是我?如今太弱……”

哪怕六年时间内成长至如今境界,她?已经足以秒杀修仙界百分之九十九的修士。

但?许是接触的强者太多,程溪觉得?自己还是好菜,之前心法?还能使用,她?的重心都放在捞资源上。

如今似乎可以考虑自身发展这件事,她?当前积攒下来的资源,足以供应她?挥霍很久。

程溪越想越觉得?此计划可行?。

陆州的综合实?力在整个修仙界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建造在陆州的几个顶流大宗门,上限也?很高。

“缘仙宗的宗主是无量宗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内乱,上回灵境我?又跟无量宗结下死仇。水月宗修行?的是水系术法?,万道宗有司久闲,万一碰上他要购买仙露,好尴尬的。”

程溪在心里斟酌片刻后,发现?好家伙,顶流大宗门的人她?都认识。

程溪:就,挺意外的。

顶流大宗门的滤镜在她?心里早就碎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让人牙疼的关键原因。

这些宗门教导的斗法?,都是以杀人为主,但?程溪因心法?缘故,不能杀人啊!

一旦留手,再强大的攻击法?术,都无法?发挥其应有的威力。

程溪整个人都麻了。

她?总不能捞一笔功法?,然后自己跑去海域找海兽磨砺吧?

“唉。”

程溪看着手里的佛印直叹气。想找一个合适的修炼场地,怎么这么难。

“施主为何叹气。”老僧人和煦问。

“有什么既能提升实?力,又不用夺人性命的修行?吗?我?这个人,不太喜欢见血。”程溪违心道。

老僧人欲言又止。

“您想说修佛?”程溪识趣问。

老僧人颔首。

程溪顿时来了兴趣,好奇问:“修佛如何提升实?力?打人能比之前疼吗?”

老僧人满脸迷茫,轻轻摇头说:“这…贫僧,也?不知。”

程溪仔细观察老僧人当前状态,他神情自然,并没有撒谎。身上那细微的气场,又消失了。

老僧人确实?是普通人,但?又不全是普通人。这是程溪半个多月来,观察所知的情报。

知晓暂时问不出什么来,程溪索性把注意力放在修行?上。她?又试了遍探寻真我?的过程,但?折戟在最后一个步骤。

那种舍不得?的心慌感,让人下意识避退放弃。

接下来的日子,老僧人的厄运不减反增,程溪每回搭救后,老僧人都会诵念佛经。

但?佛印不再像之前那般百分百凝聚,且老僧人的生息,越来越微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程溪看得?着急,她?一说准备马车,老僧人就摇头,就连搀扶都会被婉拒,只道要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回当年剃发出家的山寺。

夜宿的山林里,程溪准备遮风避雨棚子的效率,越发熟练。她?生起火堆,盘坐在一旁。

“老师父的山寺在哪啊?”

程溪主动?询问,未雨绸缪道:“要是您走不动?,我?可以把您送回去,也?不至于归于荒野。”

哪怕程溪很乐观,但?老僧人越来越微弱的生息做不得?假,他快死了。

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几天?后。

程溪也?曾尝试过给他喂点?仙露,奈何老僧人知晓此物用途,很坚定地拒绝了。

“贫僧,会走回山寺。若,回不去,便是,凡心还未泯去,不能玷污我?佛。”

老僧人短短几句话,说了约有百来息。他睁着浑浊的眼睛,看向?程溪歉意道:“施主护送,贫僧感恩在心,只可惜身无长物……”

“老师父愿意倾囊相授修佛一事,已经很让我?感激了。我?这几年从不曾像现?在这样静心下欣赏沿途风景,这对我?来说,就像郊游,老师父不用记挂在心。”

程溪连忙道,老僧人从海边渔村走到这里,风雨无阻,凭借自己双脚,已经走了一个半月。

不管老僧人能不能走到山寺,他的毅力与虔诚已经让程溪高看一眼。无关任何利益与目的,最后一程,她?想看老僧人走完。

后半夜时,老僧人的气息忽然断绝,程溪被吓得?当即从静修中?醒来。她?认真盯着老僧人,约莫十几息后,气息才重新续上。

好险,还好只是假毙。

程溪从储物袋里拿出淡金色佛印,她?每回修佛步骤失败后,就看两眼。

里面的金色符文越发清晰,仿佛在预兆着程溪见到真我?的距离。

只差一点?点?。

但?这一点?点?恰是程溪最割舍不下的东西,她?默默收起佛印。

接下来两日,老僧人走得?越发缓慢,颤颤巍巍仿佛随时会倒在路边,看得?程溪恨不得?扛上他走一段路。

但?程溪知道不能这么干。

她?要是真不顾老僧人意愿帮他赶路,恐怕他能当场死给她?看。

从山脚下到上山,短短十里路,老僧人花了半个月,这也?是程溪最煎熬的半个月。

在这荒僻的半山腰,有一座墙瓦脱落的飞檐角寺庙。程溪提前进入寺庙探查一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人在,不过只是两个没有修为世?俗童子。

程溪又回到老僧人身边,看他艰难踏上石阶。眼看离寺庙仅有十来层石阶,程溪心里捏了把汗。

一层、两层、三层……

程溪望眼欲穿地注视着老僧人踏上去,寺庙里的童子恰好出来。瞧见程溪与老僧人,连忙迎了上来。

“老师父说此寺乃他早年剃发出家的地方,如今归来向?佛祖度化己身。”

程溪率先解释道。

两位年轻童子连忙轻诵佛号行?礼,侧身目送老僧人踏入寺庙门槛。他每一步犹如千钧重,背影佝偻着靠近供奉佛像的佛殿。

程溪站在寺庙外,直到目送老僧人例如进入佛殿里,才长松一口气。

她?走到石阶一侧,拂去上面灰尘坐在上面,察觉两位童子好奇的打量,她?轻松道:“我?小歇一会就离开,没有影响吧?”

“没有。”

“没有没有。”

两位童子连忙摇头。

“施主,我?,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呀?”长得?高瘦清俊的寺童子小心翼翼道。

“嗯?是什么问题?”程溪抬眸望向?两人,笑问。

“施主……”

两位寺童子相视一眼,高瘦的寺童子看向?程溪,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您与佛祖是什么关系呀!?”

程溪:“?”

嗯?

程溪懵了。

“什么佛祖?”程溪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哪认识什么佛祖,那不都是佛修僧人言语中?的存在吗?

“与您一同前来的那位,就是佛祖呀。长得?与寺庙里的佛祖,一模一样。”寺童子说。

程溪瞪大眸子,她?整个人都惊呆了。那是佛祖?佛祖!?活的佛祖?

“真长一样?你们?没认错吧?我?能进去看看吗?”程溪起身本欲进去,却被两位寺童子极力拦下,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佛祖的世?俗身归位,不能打搅。

程溪觉得?两人该不会在唬她?吧,她?又无法?亲自看看那尊佛像。但?随着一声声神韵天?成,能洗涤心神的梵音自大殿内传出。

程溪信了六成。

还真是佛祖的世?俗身啊?

程溪看了眼沐浴在梵音下的两位童子,他们?闭上眸子盘膝而坐,神色虔诚而认真。

程溪没有打搅两人,而是又回到方才的石阶,继续坐着。她?尝试性拿出一个淡金色佛印,里面的符文在活跃游动?。

程溪悲愤发现?寺童子对梵音如痴如醉,隐隐有脱胎换骨之兆,就连佛印都有反应。偏偏她?听在耳里,只觉得?心神宁静。

除此之外,没了。

程溪脸色变幻几息后,她?忽然把所有佛印全部拿出来,摆在石阶上。

“走吧,走吧。有缘者得?之,我?跟你们?无缘。”程溪始终跨不过真我?的最后步骤,与其一直心心念念,还不如放弃这些佛印。

看着佛印颤颤巍巍地飞起来,程溪忍住想要伸手去捞的念头。不能知晓其中?内容,确实?很让人遗憾。

但?程溪不想去赌,她?已经忘却过一次记忆,并且一直耿耿于怀到至今。

去海域用海兽历练也?挺好的,不一定非要拘泥于大宗门大势力。

就算心法?暂且沉眠,程溪作为神兽,本身恢复力就很惊人。到了海域,她?可以继续精进源禅。

程溪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她?不再看这些佛印,而是拿出一份地图,确定西岭山脉位置。

如今已是九月初。

有天?珠链,可以省去一笔赶路时间,到时候把江城的事情安排妥当,回一趟山谷。

程溪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

佛印一块接一块飞起,回归寺庙内,在阵阵梵音中?,传出一声轻笑。

“小家伙,纵你拒绝,我?亦要送你一场造化。”老僧人苍迈嗓音说罢,一道淡金色光芒不由分说将?程溪笼罩在其中?。

“这么好的资质与心性,不去拯救苍生,太可惜了。”这道声音顽皮道。

程溪:“???”

这怎么还带强买强卖的啊!

程溪试图挣扎,结果?意识就像被人从后脑勺敲了一闷棍,彻底昏死过去。

“这……要带回去吗?”

“但?女子……不合规矩。”

“佛诏……”

“怎么办……”

有些遥远的交谈声在程溪耳畔响起,她?听得?有些不真切。随着慢慢回想起昏死前的经历,她?虎躯一震。

被算计了!

“老秃驴!”

程溪猛地睁开双眸怒而骂道,她?视线透过雪缎与帷帽,入目是几个能反光的铮亮光头与戒疤,以及……

化神境的气息。

程溪:“……”

几位身着袈裟的佛修:“……”

“我?,可以解释的。”

被化神境气息笼罩的程溪,求生欲极强道,她?视线环顾周围,发现?还在寺庙外。

并且她?脑袋磕着台阶,连位置都不曾挪动?过。也?不知躺了多久,程溪只觉浑身关节都快僵硬了。

几位化神境佛修或许是震惊于程溪的大胆,迟迟没有开口。

程溪用手肘撑起身体,将?戴得?脑壳疼的帷帽收起,灵识内视气海,沉眠的心法?被挤到角落里,温和的淡金色雾团占据她?气海中?央。

这淡金色雾团是一种能量,程溪尝试调动?后,双手仿佛镀了一层金。很陌生的力量,感觉没什么威力的样子。

在程溪认真研究时,几位化神境佛修里,有人颤声开口:“这是我?佛圆寂时的佛力……”

他这语气不是兴奋,不是激动?,反而是痛心疾首,就好像绝世?宝贝被猪给拱了。

程溪不想承认自己是猪,她?也?很气,她?根本不想要这佛力。她?发现?这玩意一运转,脑子里就开始循环之前老僧人念诵的梵音。

仿佛在催促她?去拯救黎明苍生。

程溪一拳砸在石阶上,暴躁道:“谁爱要谁拿去啊!在脑子里嗡嗡嗡烦死了!”

“轰隆——轰隆隆——”

身下石阶忽然发出巨响,程溪低头一看,只见儿臂粗的裂缝将?石阶裂成两半,甚至还在加深。

程溪:“?”

“这山要崩塌了,快离开此地。”化神境佛修腾空后,又提醒程溪。

程溪慢半拍地拿出飞行?法?宝,只见上百米高的山峰,在她?一拳佛力攻击下,轰然塌陷泯灭。

程溪人傻了。

“唉,只能带回去了,她?与佛力如此契合,才刚掌握已经爆发这么强大的力量。只要好好培养,只会更强。”化神境佛修的语气很无奈,但?又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

“只是,我?大佛寺尽是男僧,又没有比丘尼,这,由谁来教导好啊?住行?与常务,总不好与男僧同行?。”另一位化神境头疼道。

程溪从呆滞中?回过神来。

什么,这群佛修要带她?去大佛寺?!

程溪对大佛寺了解不算多,偶尔闲聊也?曾听人议论过几句。据传大佛寺戒律森严,每天?除念诵一堆佛经外,还需清心寡欲地苦修,完全没有自由!

她?不行?,她?不可!

“我?不去!”

程溪严词表达自己态度。

几位化神境瞥了她?一眼,继续商量。

程溪:“……”

理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