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BAD END

“我别无所求,只有一个愿望。”

“以这条微薄性命为代价,助殿下演一场瞒天过海的大戏,布一个让重华自食其果的局。”

“所以,请您允我——战死清净谷。”

……

在那个荒诞离奇,对“炮灰”来说如同一场噩梦的虐恋故事中,艾芳这样说道。

她说,重华对姽姝执念深沉,定会设法抢夺遗体,意图将她复活。

既然如此,不妨将计就计,拿“姽姝的遗体”作饵,诱这个比谁都惜命、比谁都狡猾的对手上钩。

在艾芳和其他受害者家属的恳求之下,姽婳拟定了这个计划。

她收殓姽姝遗体后,并未与其他族人一同葬入清净谷,而是暗中火化,将遗骨洒入魔界最深处的不归海中。

于情于理,姽婳都不认为妹妹应该复活。

姽姝自己作出了选择,就该自己承担代价。

接着,她在清净谷树了一块刻有“姽姝”名字的石碑,将艾光的尸骨埋了进去。

为了以假乱真,她还委托蜃妖一族的首领,对艾光的遗体施加了一种精密复杂的幻术。

这幻术别无他用,只有一样功能。

——仅对重华一人起效,持续时间永久,发动条件不限,让他将艾光的遗骨幻视成姽姝。

重华生性敏感多疑,为了避免露馅,艾芳等一干受害者家属自愿留下守墓,力战而死,以死来证明他们守护的“遗骨”不是假货。

精心修葺的坟墓,墓前摆放的鲜花,忠心耿耿的守墓人……

所有的表象,都是专为重华一人布下的陷阱。

姽婳唯一漏算的是,重华为了搜集灵力,竟不惜与魔族中最为臭名昭著的罗浮君联手,一神一魔各取所需,不仅荼毒仙门子弟,还挖遍了整座清净谷的坟。

重华脑壳没加盖,因此里头装满了水;心里没加底,因此行事毫无底线。

对有头脑、有底线的正常人来说,他的行为实在太过神秘莫测了。

但无论如何,结局正如姽婳所料——重华对艾芳等人“拼死保护”的遗骨深信不疑,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将其珍而重之地带回仙界,锁入岁星殿中,来了个阴间版的“金屋藏娇”。

近百年来,重华假称悼念亡妻,实则机关算尽,一面与罗浮君勾结,一面附身碧虚湖掌门向南天,利用他向门中急功近利的长老发号施令,从资质平庸的外门弟子身上榨取灵力。

起初只是一丁点,后来他唯恐日久生变,不断加大马力、猛踩油门,终于到了草菅人命的地步。

他手染鲜血,屠遍天下,只为再见一次自己深爱的容颜。

为了唯一的那个她,即使要牺牲全世界,他也在所不惜。

然而,重华上神怎么也想不到——

他在金屋里藏的不是小娇妻,而是一个身高近两米的猛男。

的猛男。

猛男。

男。

聂昭:“…………”

这种时候,她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只要微笑就可以了吗?

偏偏重华还不肯放过她,用掌心在“姽姝”颧骨上摩擦了一会儿,犹觉得不满意,便扬手招来朱公公准备的礼物,从中选出一条绣满金线的石榴裙,打算给这具将近两米高的骸骨穿上。

聂昭:“……噗咳!”

尽管她及时闭嘴,但仍有一阵无法控制的怪声从喉咙里冒出来,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平静。

“聂昭。”

重华的深情演出被打断,不禁面露怫然之色,“请你自重。本座与爱妻的庭院,不欢迎不知礼数之人。”

聂昭:“?”

不是,大哥,究竟是谁不自重啊?

你不仅对一位直男的遗体大肆X骚扰,还想给他穿上小裙子耶!

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这方面还是你比较禽兽啊!

话说回来,魔族与人类生理结构不同,男性遗骨可是长着……那个……

你给艾将军穿裙子的时候,当真不会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吗?

——答案是不会。

蜃妖首领的幻术只对一人起效,适用范围极其狭窄,因此效力也极为强大,同时覆盖了视觉、听觉、触觉、嗅觉与味觉。

无论重华拥有怎样猎奇的X癖,冰恋也好,秀色也罢,哪怕他想拆恋人的骨头做琵琶,只要没有旁人提醒,他都将永远沉溺在一场完美无瑕的幻梦之中。

而姽婳知道,向来只爱自己、只信任自己的重华,绝不可能让他人看见姽姝的尸骨。

他为一己之私将无数人推入地狱,也因为自绝于人民,直到最后都没能从梦中醒来。

“……”

聂昭一边忍不住发笑,一边又觉得有些可悲,内心极限拉扯,最后在脸上挤出了一副欲言又止、欲哭无泪的古怪表情。

简而言之,有点像金馆长表情包。

重华无法领略金馆长的魅力,神色愈发不快:“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就这么不想让姝儿复生吗?”

聂昭:“不是,倒也没有……”

话音未落,她只觉肩头传来一阵重压,整个人猛地往下一沉,几乎被生生碾进地面。

“?”

聂昭大感迷惑,“我脸就长这样,俩眼睛一鼻子一张嘴,可能是有那么点儿天生的嘲讽相,但您也不用为这个发火吧?要不,我把我祖宗挖出来陪您唠嗑唠嗑?”

重华连个正眼都欠奉,一拂衣袖将她制住,头也不回地冷冷道:“你是个热心人,若你突然暴起碍事,难免节外生枝。你就站在这里,亲眼见证本座与爱妻团圆吧。”

聂昭:“?”

真的吗,可是我好像在见证你搞男同耶!

再这样下去,我都不用动手,光靠脚趾就能挖穿你这座爱巢了!

我今天如果在这里尴尬至死,能不能申请工伤赔偿啊?

聂昭:【黎公子,救一下啊黎公子!赶紧给我整点活,什么都行,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这厮不讲武德,他跟我玩尬的!】

黎幽:【噗噜噗噜噗噜……】

聂昭:【为什么你会倒在我脚边口吐白沫啊!为什么你第一个就尬到阵亡了啊!论功力深厚,我觉得你没比他差到哪去啊!】

黎幽:【阿昭,你有所不知。艾光乃姽婳座下第一猛将,平生除了主君和小妹,最爱的就是打拳、长跑、扎马步,还拖着我陪他一起扛鼎——意思是我睡在鼎里,他连鼎带我一起扛,十二个时辰纹丝不动,把我晃醒就算他输。】

黎幽:【这样一个男人,你能想象他被套上石榴裙吗?】

聂昭:【……】

聂昭:【噗噜噗噜噗噜……】

……

另一边,重华对聂昭复杂的眼神视若无睹,手捏法诀,一心一意引动贮藏在满地碎晶中的灵力,令其汇聚成一道澎湃洪流,朝向位于庭院中心的冰棺涌去。

“姝儿,我这便接你回家。姝儿……”

他口中喃喃自语,内心激动难以自持,说到最后都带上了狂喜的颤音。

聂昭看得出来,这整座庭院就是一个巨大的法阵,在仙界一般称为“聚灵阵”。

重华多年来处心积虑,在凡间横征暴敛,对凡人敲骨吸髓,恨不能将地皮都刮薄三寸,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刻。

他要将灵力注入“姽姝”的遗骨,唤回她因艾光那一枪而崩溃四散的魂魄,用人命填一个自己渴望的完美结局。

为此,他需要姽姝的身体作为媒介,在生死之间的罅隙点亮灯火,指引她漂泊的灵魂找到归处。

换而言之——

倘若那从一开始就不是姽姝的尸骨,在灯火指引下归来的魂魄,自然也不会是姽姝。

“我说,重华上神。”

聂昭置身于汹涌的灵力奔流之中,百感交集地注视着重华的背影,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道:

“你知道叶挽风吗?”

“什么?”

重华反问,神色间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与不关心。

黎幽在她脑海里响亮地“啧”了一声,态度也没比重华好到哪里去:“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只有她衣角上那只白蝴蝶,虽然无法像黎幽一样贫嘴聊天,但显然能听懂人话,难掩兴奋地扇了扇翅膀。

“叶挽风,碧虚湖前弟子,百年一见的剑修天才,理想是成为独步天下的剑仙。白衣、白发、白皮肤,扔在雪地里找不见人,放到大晚上能当路灯。虽然头发是染的,但他有一颗比头发更加洁白干净的心,敢与强权叫板,肯为弱者张目,是个如假包换的侠客。”

“还有,你知道洛湘吗?”

“她是镇星殿韩湘仙子转世,两世遇人不淑,几度坠入谷底,又不屈不挠地爬了回来。即使在神魂破碎、意志昏沉的绝境之中,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目睹的一切,最终为我们指明方向,助我们抵达了你的巢穴。”

“钟蕙兰,春晖峰亲传弟子,深得天工长老喜爱,却偏偏不识眉眼高低,执意为资质平凡的外门弟子出头,甚至与其中一人结为道侣。她的道侣文采普通,审美离奇,唯独在深爱她这一点上出类拔萃,至死不渝。”

“杨眉,凡间三大修仙世家之一的杨家小姐,从小养尊处优,性情骄傲,却不乏恻隐之心,常为师弟师妹出头……”

“够了!!”

重华听她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所剩无几的耐心终于告罄,翻脸怒道:

“本座没心思听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大放厥词。聂昭,你究竟想说什么?”

“很简单。”

聂昭意犹未尽地收声,抬起脸向他笑了一笑。

“我想知道,这些人与你素昧平生、无冤无仇,对于将他们卷入灭顶之灾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

重华先是一怔,随即收敛怒容,恢复了雕像般无动于衷的冷漠,“自然没有。”

“如你所言,既然他们与本座素昧平生、无冤无仇,那便是无足轻重之人,本座为何要对他们怀有想法?”

“无足轻重之人的遭遇和下场,本座既不知晓,亦不在意,更不关心。若有人为爱妻而死……”

他停顿了一下,而后抬眼盯住聂昭,双眸中光彩熠熠,闪耀着令人胆寒的疯狂之色。

“那是他们的荣幸。仅此而已。”

“————”

聂昭没有立刻回答。

她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好一边催促黎幽解咒,一边灵活地转动眼珠,试图寻找一个“最佳角度”。

找好以后,她阖上眼帘,心平气和地做了个深呼吸。

黎幽:【冷静,阿昭。冷静。】

聂昭:【我明白。你看我面容非常平和,根本没有在生气啊。】

黎幽:【你的面容很平和,但你的手在揪我的尾巴,已经拔秃了一半毛,就快连根拔断了。】

聂昭:【啊这……】

幸好,重华精心准备的聚灵阵效率奇高,赶在黎幽的尾巴被彻底薅秃之前,冰棺中光华大盛,原本死气沉沉的白骨发出“嘎吱”一声轻响,生出了第一条淡粉色的肌纤维。

紧接着,就是神经和血管,还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经脉、气海、丹田之类,全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再生,如同解剖学3D动画演示,自内而外一层层裹上血肉和皮肤,逐渐包装出一道高大威猛的人形。

没错,高大威猛。

身材魁梧。

膀阔腰圆。

一位罩杯比聂昭还大,肌肉比铠甲还结实,热爱撸铁、拳击和小妹,但是小妹已经不在的猛男。

“……”

聂昭无声地叹了口气。

重华上神从未想过,除了他之外,其他人也是有老婆的。

有伴侣,有朋友,有亲人。

有深沉的眷恋,有甜蜜的温情,也有铭心刻骨、至死不休的恨意。

——他伟大的爱情,未必就比别人的恨意更强大。

“姝儿!”

聂昭看得清楚明白,但重华在幻术作用下,彻头彻尾沉浸在无知的幸福之中,面对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半头的钢铁猛男,欣喜若狂地张开双臂迎上前去:

“姝儿,我好想……”

唰。

那响声如此微弱,几乎淹没在重华惊喜的呼唤之中,只有侧耳细听才能察觉。

——那是以魔气凝结而成的利刃,正面刺穿重华胸口的声音。

“………………咦?”

重华怔怔低下头去,美梦成真的幸福表情凝冻在脸上,仿佛一层滑稽可笑的面具。

迟来百年的复仇之刃,这一次终于攫开他的血肉皮囊,贯穿他的心肝脏腑,在他胸口绽放出大朵璀璨的红花。

布衣之怒,流血五步,今日是也。

“你、是——”

幻术在这一刻解除,长年笼罩在重华眼前的阴翳随之消散。

映入他眼中的,不再是“姽姝”纤细玲珑的骸骨,而是……

一个猛男。

一个小山一样的猛男。

一个穿着绣满金线的精致小红裙,裙摆勉强绷住膝盖,胸口被肌肉撑裂成深V,总之就是非常不可名状的猛男。

“啊……”

“啊……啊啊……”

“你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啊——————?!!!”

看清现实的一瞬间,重华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天灵,大脑完全停止了思考,强烈的惊骇与恶寒流遍全身。

他口吐鲜血,凭着求生本能挥出一掌,立时就要将那具身体击成碎片。

然而,他才刚抬起胳膊,脖颈便被闪电般奔袭而来的锁链紧紧缠住,向上一提一甩,腾空旋转180度后,大头朝下狠狠栽入了地里!

那一刻,他清楚听见了自己颈骨扭断的声音。

重华:“???!!!”

“……呼。”

聂昭长舒一口气,在他身后云淡风轻地掸了掸手,抚平衣襟上不存在的褶皱,摆出几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高人架势。

“嗯,这个角度不错,摔得很漂亮。”

她端详着自己的插花作品,不无得意地挺起胸膛。

“现在,我有一点理解叶道长的心情了。”

黎幽:【阿昭,你手心出汗了,要不还是先擦擦吧。】

聂昭:【闭嘴。还不是因为你解咒太慢,我差点以为赶不上了。】

“重华上神,我很遗憾。”

聂昭内心波澜起伏,面上丝毫不显,仍是一派心平气和的从容微笑。

“倘若你对那些凡人感到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抱歉,我也会考虑摔轻一些,让你在临死前做个体面人。”

“但我想岔了。你这个人,生前就从来没体面过,哪里还在乎死的时候呢?”

“你就老老实实插在地里,等着被天下人围观,一人一口老痰送你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