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认识心内科的医生?”
路景越问这话的时候, 红灯转绿,直行,车子汇入车流。
他意兴阑珊地看着前方, 语气闲适。
昭棠眼睫垂了垂:“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没有在心内科,在急诊。”
“那你俩认识还挺久。”
挺久……昭棠缓缓转头看向他。
只见男人长指敲了下方向盘, 神情放松,看起来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只是随意和女朋友搭着话。
昭棠沉默两秒,唇角忽然弯了弯:“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她轻轻嗅了嗅。
路景越往她看来一眼:“什么味道?”
昭棠一本正经:“醋酸的味道。”
路景越:“……”
“路景越, 你是在吃醋吗?”昭棠一双鹿眼含笑打量着他,还学路景越拖着语调, 尾音微微拉高。
那神情要多傲娇有多傲娇。
路景越却没有否认, 浓眉慢挑:“难得。”
昭棠:“?”
路景越看了她一眼,轻飘飘说完:“木头棠都能感觉到我在吃醋, 我有点受宠若惊呢。”
昭棠:“……”
木头棠。
很好。
后来一路, 木头棠将木头扮演到底, 全程唇线抿直, 没有和他说话。
有人却仿佛感知不到女朋友在生气似的,她不说话他也不知道哄哄她,竟然还轻轻勾着唇角, 果真一副安安静静“受宠若惊”的样子。
到了小区, 他将车停好,还没事人一样转头跟她说:“家里没菜了,先去趟超市。”
木头棠慢吞吞解开安全带, 瞅了他一眼:“你这都惊喜一路了, 还没饱吗?晚上还用吃饭哦?”
路景越闻言, 一手搭上她身后的座椅,微微倾身过来,一脸认真看着她:“我是不饿,但我得把木头棠喂饱了。”
木头棠:“……”
还有完没完啊!
男人的目光流连在她的唇上:“我守了这么多年的木头好容易开出颗花骨朵,不喂饱了怎么能开得漂亮?”
昭·花骨朵·棠:“……”
昭棠一把推开他,侧身下车,径直往电梯走。
路景越也不喊她,就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她进电梯,他也进电梯。
眼见他抬手摁了个6,她反而先憋不住,抬眸瞅他:“不是说要去买菜吗?”
路景越摁了下关门键,神情自若说:“手机上下单也一样。”
平常看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赏心悦目,拌嘴的时候就很不顺眼了。
凭什么骂了她是木头以后就没事儿人一样云淡风轻啊?
还笑得那么愉悦!
昭棠和他对着干,电梯门关上,她飞快地摁下数字1。
很快到达楼层,昭棠抬步走出,路景越自然地跟了出来。
昭棠回头瞪他一眼,生气地问:“不是说我是木头吗?你跟着一块儿木头走什么啊?”
男人含笑看着她:“木头也是我的木头,我不跟着,走丢了怎么办?”
“……”
“再说,”路景越走在她身边,慢腾腾拖着尾音,“我呵护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开出一朵花,被别人抢走了我找谁哭?”
“……”
昭棠实在无语。
哪有男人这么说自己女朋友的啊!
她不要面子的吗?
她张嘴要反驳,忽然想到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是怎么来的,又轻轻抿了下唇。
好吧,她也有责任。
做人家女朋友了,也没有和男朋友解释清楚。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昭棠主动伸手去碰他的手指。
他没动。
昭棠再碰了碰。
还是没动。
行吧,没耐心了。
昭棠收回手。
下一秒,男人忽然伸手过来,结结实实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
温热有力的触感一刹那包裹而来,昭棠的心仿佛也热了热。
她往他看去。
男人握着她的手,侧眸朝她笑得吊儿郎当:“这么没耐心啊?”
昭棠没说什么,只是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往他身边蹭了蹭。
路景越低眸看着她,就这么看了几秒,忽然轻哂一声:“这是知道自己开得好看,在故意勾我呢?”
昭棠没和他计较,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你别吃醋了,沈医生他就只是医生,如果一定说除了医患关系还有什么情分,那大概就是识于微时,我帮过他,他帮过我。”
路景越若有所思:“他帮过你我理解,你怎么还能帮助他?”
昭棠挽上他的胳膊,安静地往前走:“我那时候大一,感冒了,去医院挂急诊,他那时候是刚毕业的实习医生,因为犯了错被分配到急诊……我也不是很懂医院的生态链,大概就这样吧。那天晚上人很多,大家排在走廊里,外面还下着雪,我们排了很久,到我的时候,护士和家属忽然扶着个脸色惨白的女孩子进来,和我擦身而过,在我面前进去了。”
“插队啊?”路景越含笑看她。
昭棠点了下头:“对,插队,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后面的人就闹了起来。其实也能理解,大家排队排了那么久,又是雪天的凌晨,谁不想早点回去呢?女孩子是……”
昭棠停了几秒,现在还能想起女孩子左手手腕上触目惊心的鲜血。
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外伤。”
“她的妈妈听见外面闹得凶了,哭着出来道歉,”昭棠回忆着当年的情形,“求大家原谅她,救她女儿一命。当时排队的人里面有一个年轻女孩,看起来挺小的,不知道有没有念大学,那个时候网红没有现在这么炙手可热,但也有粉丝很多的博主。她全程在拍视频,拍女孩子的妈妈哭,拍人群的愤怒,然后反问我们,大家大半夜排在这里,谁不是等着救命?她女儿的命金贵,别人的命就不值钱吗?”
“然后吵得更厉害了。”昭棠笑着摇摇头,“吵得太大声,医生护士都过来了,可是大家占理,医生护士也不能说什么啊,只能就这么吵着吧,没完没了的吵了好久好久。一直到我觉得那个女孩都应该已经包扎完了,她也一直没有出来,是沈惜时先出来了。”
“他那个时候……”昭棠回忆起往事,忍不住皱眉摇了下头,“脾气很糟糕,有点类似于那种破罐子破摔的糟糕。他出来就反手关上了门,冷着脸喝止拍视频带节奏的女孩,让她少在医院兴风作浪……那可不是捅马蜂窝吗?女孩就直接怼他脸拍,怼他胸牌拍,说了挺多难听的话,还问沈惜时和刚才那名女孩什么关系,扬言要去医院投诉他。”
“人是很容易被影响的,其实那晚我觉得就插个队,随意骂骂咧咧两句就完了的事,根本没必要吵那么久,可是因为那个年轻女孩子不停带节奏,后来排队的所有人都加入了进来,从病人和病人吵架变成了病人和医生吵架,又上升到了医患矛盾,吵得没完没了的……”
“后来呢?”路景越低头看着她。
“后来我被吵烦了,让他们别吵了。”
“他们能听你的?”
“那没办法,谁让我排最前面呢?”昭棠摊摊手,“我说我就是替那个女孩排的队,她没有插队,那没有了吵架的源头,他们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
“那你呢?”路景越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她排了队,你怎么办?”
“医院门口的药店24小时营业,我本来也就是个小感冒,进去随便买了点药。”
“药没有用?”路景越柔声问。
昭棠眨了下眼:“有用啊,感冒嘛,看不看医生有什么差别。”
“那为什么后来还会再遇见沈惜时?”
“……后来生病的时候遇见的。”
“你一个人经常生病吗?”路景越低声问,放开她的手,将人揽进自己怀里。
昭棠安静了两秒,垂着眼说:“没有,就是刚去的时候,水土不服,毕竟我在岁宜长大,忽然去了北方,在所难免。”
“后来呢?”
“后来就好了啊,”
路景越低头注视着她,忽然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他这个亲吻猝不及防,昭棠下意识躲了他一下,又警惕地四处张望。
路景越低低地笑,将人按在自己怀里往前走,漫不经心地问:“沈惜时就是从那时候喜欢你的?”
“喜欢你”三个字着实把昭棠惊呆了。
尤其路景越还是以如此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来。
昭棠险些被他吓得跳开。
她震惊地看向他:“你不要胡说啊!”
路景越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昭棠急得不行,踮起脚尖,双手捧住男人的脸,让他面对着自己,她看着他的眼睛,神情无比严肃:“你可不要以己度人,以为你那什么我,就人人都对我念念不忘……这要是被别人听见你还不如直接挖个坑把我埋了算了!”
路景越瞧着她,半晌,忽然侧头,往她手心里亲了下。
黑眸荡漾着笑,格外孟浪。
昭棠猛地放开他。
睨了他一眼,想想还是不放心地解释:“你少看点电视剧吧,医生是不会喜欢病人的。”
路景越倒是好奇她的逻辑了,反问:“为什么医生不会喜欢病人?”
昭棠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远处,轻声道:“当一个人见过了另外一个人最狼狈的样子,就是原本有喜欢也都耗尽了,怎么还能生长出新的情愫来呢?”
路景越眉心动了动。
昭棠转头看向他,笑了笑:“所以你看,李夫人生病了,就至死不见汉武帝。不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至少还能保留着当初的喜欢,见到了,感情也就磨灭了。”
路景越低头注视着她,喉咙发紧。
他沉默着将人按在自己怀里,在她耳边哑声道:“昭棠,我不是汉武帝。”
昭棠抬头看他,忍不住说:“你倒是想。”
路景越:“……”
—
五一一过,岁宜就真正入了夏。
气温在短短几天之内突破三十五度,更一路往上。人走在室外,热浪一阵阵地往身上涌。
一天之内总能听见几个人骂这燥热的天气。
但是昭棠却很喜欢夏天,尤其是盛夏。
孙珞宁笑着说她:“那是因为不用你出去做体力劳动,等你去工地上搬两天砖,说不定你就最喜欢寒冬了。”
昭棠觉得有一定的道理。
那应该就是身份、环境这些外在的东西塑造了人的性格倾向。
她喜欢夏天,炙热的温度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也许会有不好的情绪,但一切都会随着热烈的温度散去。
不像冬天,所有的绝望和无助都仿佛被冰封了。
这样想,她就觉得路景越真的是生在了一个很好的季节。
不像她……说是春暖花开,其实冰雪未消。
昭棠后来想了想,是不是应该请沈惜时吃顿饭,尽一尽地主之谊。毕竟识于微时,他为她看了这么多年的病,她当初回岁宜的时候,他还去机场送过她呢。
但她现在有男朋友,单独约男医生吃饭好像也不太好。如果叫上路景越……想到路景越那个草木皆兵的样子。
还是算了吧。
别到时候路景越以己度人,以为谁都要跟他抢她,乱说什么话,让她当场社死。
主要是她觉得,她请沈惜时吃饭人家也未必会同意,毕竟现在医患关系这么敏感。
不然为什么她回岁宜后,沈惜时从来没有联系过她?
明知道她是岁宜人,他工作调动过来也没有联系过她……
我天,就这,路景越竟然还以为沈惜时喜欢她?
昭棠从不觉得路景越是对的。
不,应该说,路景越在很多事情上都有着猛兽一般的敏锐和判断,唯独在喜欢这件事上,昭棠有种谜之自信。
她觉得——路景越不可能比她更懂喜欢!
但是她这个想法十分脆弱,五月都还没有过完,就坚持不下去了。
起因是姜姐的相亲局。
因为替孙珞宁做媒旗开得胜,姜姐之后乘胜追击,又给另一个同事介绍了对象。成没成的昭棠不知道,但是姜姐的热情很高涨,一个星期之后又问昭棠借鹿溪餐厅的会员卡,说是还要安排一对小年轻见个面。
鹿溪要提前半个月预定,有卡的话就能随时过去。
她有卡,借给同事用一用,举手之劳。
昭棠一口答应下来,特地提前一天从路景越那里拿了卡。没想第二天给姜姐送过去时,姜姐同办公室的同事却说她去临市出差了,要隔天才回来。
她只好将卡放姜姐抽屉里,又发微信和她说了一下。
没一会儿,姜姐回了一条语音过来:“小棠,不好意思啊,我都忙糊涂了,忘了今天要出差。人约的就今晚,能麻烦你下班直接帮我把卡送到鹿溪吗?”
昭棠想了下,反正都在步行距离以内,她回家也要经过那边,便答应下来,又问:“几点呢?”
“七点,他下班过来,可以吗?”
其实昭棠下班走过去,差不多六点刚好。七点的话,她可以先回家,再从家走到鹿溪。
但这天路景越家族聚会,他回家了,她也就不是那么着急回去。于是下班后她在单位食堂简单吃了份沙拉,又在办公室坐了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往鹿溪走去。
走在路上,收到路景越的消息,说他在回来的路上了。
昭棠有些惊讶。
给他回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早上不是还说今晚不回来了吗?”昭棠困惑地问。
路景越开着车,戴着耳机轻飘飘反问了一句:“你就听不出我那是气话?”
昭棠:“……”
说真的,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路景越的很多操作都令她十分困惑。
譬如这一句,且不说她从头到尾就没get到路景越生气过,就连他生气的点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路景越大概也猜到了,无奈地叹了一句:“行,体谅你还只是颗花骨朵,我对你要求不高。”
昭棠:“?”
“但是下一次,”路景越话锋一转,语气认真起来,“眠眠,我想你跟我一起回家。”
昭棠睫毛轻轻动了动。
原来他想带她回家。
那为什么这一次,他没有说呢?
夏日的这个时间,天还只是擦黑。光线弱下去,带着雾蒙蒙的暗沉。
晚风吹来,空气里混杂着盛夏热烈的味道。
昭棠安静地走在路上。
她看着远处白亮的月牙,半挂在蓝色的天幕。
“好。”
过了会儿,昭棠点头,轻道:“路景越,下一次,我跟你回家。”
她的郑重似乎愉悦了他,昭棠听见他低低的笑:“知道跟我回家是什么意思吗?”
昭棠唇角无声地弯了弯:“知道。”
他又问:“回去晚上就住在那边?”
昭棠轻声说:“好。”
路景越沉默片刻,得寸进尺道:“房间少,你只能跟我睡。”
昭棠:“……”
和路景越聊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鹿溪。
七点的鹿溪餐厅已经很热闹了,楼下停车场停满了车,小楼里灯火明亮,檐角挂着灯笼。湖面偶尔一阵风吹来,橘红色的小灯笼轻轻摇晃。
昭棠和路景越说自己来送会员卡,没见着人,要问下姜姐了。
路景越含笑应了一声:“好,我也差不多要到了。”
挂了通话,昭棠正要给姜姐发消息,耳旁一道清润的声线传来:“昭棠。”
昭棠转头。
沈惜时从餐厅里出来,衬衫西裤,身高腿长,琥珀色的眼眸里反着楼内明亮的灯火光芒。
一身气质干净,宛若皎皎君子。
他走到近前,昭棠愣了下,笑道:“好巧啊。”
他的视线掠过她手里捏着的黑色卡片:“上去坐会儿?”
昭棠下意识就想说“我还要等一个人”,对上沈惜时的眼睛,那一个刹那,就像是一截木头上又冒出了一个花骨朵,一个可怕的念头倏地闪过脑海。
“等等,该不会,”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姜姐让我等的那个人就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