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萱棠棣,顺颂时祺◎
夕阳火吻那对融入金色麦地的肤色男女。
青豆醉在散开的淡淡紫雾中, 正入神,猛一个翻面,脸狠狠扎向麦穗。
终于......
再抬起头,天擦黑。
顾弈很能憋, 家伙就一个, 金贵得很。他实操不多, 经验成熟,会在特别兴奋的时候降低频率, 跟她说会话。他们漫无目的地g合, 等天黑了,顾弈嘀咕干饿了, 青豆才想起杨梅罐头和“老鼠屎”被她搁在村口了。
青豆套上裙子,顾不上底盘清凉, 一个劲往村口跑。
飞奔半里路,暧昧的汗被热风吹干, 又因剧烈运动, 覆上一层新汗。
罐头和老鼠屎果然没了。
搁下的时候没有找地方藏起来, 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摆在了地上。以为相逢是一瞬间的事, 没想到会如此漫长。这中间, 她上了天堂,又下了地狱。
青豆叹气, 东子肯定要失望了。不过转念一想, 顾弈开了车来,明天再跑一趟, 说不定卖梨膏糖那家店开了呢。
她不舍顾弈睡车里, 也不舍他开夜车回去, 朝身后光着膀子、死狗一样慢吞吞挪过来的顾弈说:“你别回去了吧, 我跟姐说一声,帮你铺张席子。”
顾弈懒洋洋地哼哼一声:“老子不。”
每次从西城回来都脏话连天。青豆左右看看,见乡亲还没熄去灯火,心里估计七点多、八点不到,“那你晚上要回去,还是睡车上?”
他定定看着程青豆,手伸出兜,把本塞进她手心:“跟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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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弈来找青豆,想好好跟她说说领证的事。这事耽误太久,在他心头压得跟块砖头似的。
她快快乐乐嘻嘻哈哈,老给他打电话,撒娇耍赖样样来,很有做女朋友的天赋。电话里,她重复了好几遍:“好喜欢这样的生活,吃吃喝喝,谈谈恋爱,三五狗友,一个恋人。唔!太美好了!顾弈,我小时候吃的苦都甜回来了!”
他不好败了她的兴,只能说:“那......恭喜你。”
这反应确实冷了点,青豆还挺不高兴的,责怪他拿下她就变冷淡了。当然,埋怨完又很确信地为他找到理由,认为他课题压力大,所以不够高兴。
真好。天底下哪里找得到比程青豆更体贴的姑娘。
他能怎么说,他很想顺着话茬说:那要不要把恋人换成爱人?就怕说了她又吓跑了。
鬼晓得她现在心里是否愿意结婚,他这一路惴惴不安,也做好她臭脸的准备。
车里他就决定了,要是她看到结婚本儿不高兴了,他立马给她甩脸子。
他是做好分手的决心来的,好在事情比他想的要顺利。
程青豆是真的爱他。他绞着力道问她,什么时候发现非他不可的?青豆愣神,呆呆望着天,shen口今地投降,称不知道。
对,不知道就对了。
他们都一身毛病,相识这么多年,要是说出具体,太奇怪了,太肉麻了,太像准备过的了。就是不知道,才对。
青豆缓过刺激的劲儿,意识到这个答案不对,开始左右找补,“我喜欢你酷,谁都不爱搭理,我喜欢你聪明......你又高又俊又聪明,实在让人稀罕......我还喜欢你家......搞得挺好的。”
顾弈蹙眉,多次想插入她的废话,都被她毫不留情地盖了过去。他只有用额头抵住她的c,飞快问出,“那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因为这个姿势,他没能看清她的表情。但她回答得很快,很笃定。白兔山波澜起伏,声线沙哑又清晰:“当然。”
所以,顾弈才有勇气把结婚本塞到她手里。
青豆看见红本上的字,跟头看见红布的牛似的,失去控制,捂住耳朵尖叫奔跑:“啊——我就知道——啊——还告诉我那个不算结婚——啊——你们太混蛋了——合起伙来骗我!啊——好他个程青松——还问我什么时候结婚——啊——装得真像——天哪!你们演技太好了!”
青豆绕场一周,激动得眼泪狂流。终于,喊得嗓子都哑了,才撞进顾弈张开的怀抱,使劲揩了把眼泪,仰起湿漉漉的眼睛:“好啦,我爱你。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该嫁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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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没有想到,结婚的真实感会来自一个并不熟悉的人。
她对大姐说,今晚带人个人来睡,和她一起睡。
大姐:“谁啊?”
青豆:“......亲戚。”
黑压压的夜,家里没开灯。大姐正拿着蒲扇扇风赶蚊子,一扭头看见一道颀长:“哦,你爸来了?”
青豆明显感受到身后的人暴躁了几分。她噗嗤一乐,傻乎乎把手心的结婚证递了过去:“不是,是我爱人……这是我们的本儿。”
哪有人是这样介绍的。
顾弈笑得不能自已,特想把她箍进怀里狠狠揉一把,怎么这么可爱。
青豆也在大姐收不住的笑声里意识到自己很傻。
她汗腻腻坐回房间凳子上,失神地打开结婚本。
那张冰天雪地的照片一秒把她带回1993年的冬天。顾弈冲澡的水声哗啦啦钻进耳朵,恍若在身侧砸下了雪点子。
原来白头到老的许诺是那一刻定格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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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门在外,屁也没带,青豆跟大姐借了条她汉子的大裤衩。
谁知道顾弈竟然穿不下。青豆怪他,“你怎么这么胖啊!”
她连夜改裤子,顾弈也不害臊,大喇喇光着,躺在席子上,给她摇蒲扇扇风。
青豆的屋子不大,床离桌子半米远,他这风一扇一扇,搞得烛火晃荡,差点把青豆晃瞎。她用力眨眼,聚焦目光:“别给我扇了,你给自己扇。”
顾弈很“体贴”,“夫人手中线,为夫身上衣。你给我改裤子,不能热着你。”
青豆抬起针,作势要往他身上扎。两人正亲密闹腾,窗外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
东子夜里哭醒,被姑骂了,蹬蹬又跑过来找青豆。夏天夜里风凉,村里人闭户不闭窗。他看屋里点着火,从堂屋爬了进来。
东子轻轻推开门,看到青豆点着蜡烛做针线,以为看到了鬼。
青豆朝他抱歉:“东子,明天给你吃糖好不好?今天我......忘了买了。你先回去睡觉,明天中午我去你姑家找你好不好?”
东子往床上看一瞥,见着个半搭着薄毯的高大男人,没穿衣服,身上白得像鬼。他有些害怕,肩膀一缩:“你......去路口了吗?”
“啊?什么路口?”关于路口,青豆就记得丢掉的杨梅罐头和“老鼠屎”。
东子扭头走了。
青豆没有在意和小孩的拉钩上吊。
她大了,拉钩上吊这事儿对她来说差不多就占60%,比重还随时可以调节。她身边没人会把拉钩上吊当真。但对东子来说,拉钩上吊的重要性是100%。
青豆和顾弈腻腻歪歪,次日一大早去镇上买零食。顾弈还笑话她,对一个小孩这么上心。
青豆说这小孩儿不一样,很聪明呢。她没事儿就喜欢给他讲故事。
顾弈牵着她的手,用力捏了捏。
青豆是真喜欢这个孩子,买了很多吃的。从小到大,顾弈从她手里拿到的吃食加起来,都没这一趟多。
只是这个孩子死活不理青豆。
大概一周,青豆都没哄好东子。
这小孩绝对是青豆这辈子见过最犟的。难怪小小年纪能从汽车上逃跑,还自己摸回了家。人物啊!
顾弈每天看着她追着小孩屁股跑,对她说:“你对我要是有一半狗腿......”
青豆打他:“谁狗腿了!谁狗腿了!”
第二个礼拜,青豆从他姑嘴里听说,那天东子在路口等到天黑。青豆隐隐约约想起自己逗他拉了勾,结合之前村民说他老在路口等他妈,死了一年还老去路口蹲着,心头绞得疼。
她本来都放弃了,就是个投缘的小孩而已,可想到是自己错了,她还是想获得东子的原谅。
顾弈见不得青豆这卑微劲儿。他这回没有坐视不理,跟在后头,和青豆满村头找东子。
七月底,正午四十度高温。找到他的时候,他们都要热虚脱了。那小子一个人在捉蚂蚱。见到青豆,果然还是臭脸一张。
顾弈暴躁,哪忍得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尊重。
他拎起东子后颈领子,提到半空,耐心告罄地对他说:“耍性子要有个度,村里还有别人对你这么好?她过几天就走了,你闹脾气的话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东子小脸憋得通红,薄唇颤抖得像条抖动的蠕虫。
被人拎在空中,无法挣扎,是男子汉的屈辱。
下一秒,空气中弹出“嘶”的一声,单薄的衣料慢慢开了道口子。
可怜孩子,遇到程青豆,不是破裤子就是破衣服。他总共才一条裤子一件衣服。
青豆扮演大英雄,迅速从顾弈手中解救他,把他抱到地上,拉着小手娇声娇气:“对不起,我忘了拉过勾,那天太忙了。我现在想起来了。我以后保证说到做到!”
东子没有当即原谅她,板着小脸跟在两人后头回了家。
等太阳落山,他想通了,主动去找青豆。
他走到青豆身后憋了半天,梗着脖子问:“韦小宝做皇帝后,有没有去武林大会啊?”
青豆和顾弈正在系麻绳,给村里孩子做秋千。
听见东子声音,她扶木板的手一抖,兴奋地拉住东子的手,两眼冒光:“去了啊!还当上了武林盟主!但为了不暴露身份,他隐姓埋名,用的是‘小桂子’这个名字!”
顾弈握榔头的手一垂:“......”
误人子弟,还得是程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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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年底回文化馆,获得一周假。办公桌上堆了十几封信件。两封过稿信,还有一封来自广州某地下出版社的回信。
青豆在项家村某户老乡家上茅坑的时候,顺手一模,看到了鱼娘书生。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的故事果然遍布中国大农村。
她遍寻全书,找到隐秘如蚂蚁小的投稿地址,寄信过去问询是谁投的稿,她才是原作者!
对面还算有良心,天花乱坠夸了一通青豆的文采,称是匿名投稿,当初他们还问了是否要稿费,那人没有再回信。他们实在缺这类白话稿子,就这么发表了。
信上说愿意补偿她稿费,问一万块可以吗?
青豆以为看错了。又打开信封确认地址。广州人这么有钱吗?
青豆那天像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打给洋洋哥哥,问这是不是骗子?
洋洋哥哥说,“要是刊印量特别大,一万块钱都给少了。你想想,广州出版,你在南城农村都能看到,这覆盖量多广。”
青豆不嫌钱少,就怕是假的。既然朱洋洋说给少了,那就有可能是真的了。无商不奸,奸商才有真实感。
为表感谢,青豆根据信上提示,填上自己的邮政储蓄本的号和身份证号,还多事地附上她后来补上的结局。
青豆堆了好多事,她要盯梢青栀练舞,陪素素挑新人服,正式拜访顾弈家,还要写两篇新闻稿,做一期南城文化刊物周年简报。同时,她还在琢磨自己的剧本。
她忙成陀螺,虎子跟她说傅安洲去上海南商银行上班儿了,她也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声。上海而已,又不是美国。
一月中旬,她带青栀去了趟上海,面见一位资深舞蹈老师,看软开度和身体条件,指导技术技巧,参加考前集训。
当然,去上海肯定要请傅安洲吃顿饭。
青豆还傻乎乎在电话里大方,说地方你挑。
傅安洲半掩住声筒,问身边人,朋友请吃饭,想去哪里吃?三秒后,傅安洲得到了答案,语气为难地对那头的青豆说:“红房子西菜馆?行吗?”
青豆用笔记下名字,说可以。
那天很不和谐。青栀青豆顺着上海地图找到这家西菜馆,都意识到这不是便宜地方。
青栀小心翼翼低下声,问是你请客吗?
青豆想了想,还是挺直腰杆走了进去。
傅安洲还算体贴,替她们点了牛排加浓汤。“这个比较经典,听说名作家喜欢吃这个。”
青豆挤出酒窝,“嗯!谢谢。”
青豆和青栀都是第一次吃牛排。倾玥并不是耐心的大小姐,她看姐俩动作生涩,互相提醒左叉右刀,轻蔑地撇起嘴角。
傅安洲脸色也不好,但他没有动声色。青豆主动问他,过年回不回去,大家一起吃饭。
傅安洲半开玩笑,“我还记恨当年顾弈揍我呢。”
青豆脑袋一嗡,脸臊得通红。
倾玥不冷不热地搭茬,问他,为什么揍你?
傅安洲若无其事,“她爱人以为我暗恋她。”
青栀这么皮厚的人都差点窒息。她坐得笔直,头不敢扭动,死死盯牢眼前被傅安洲贴心分割好的牛排,闷头往嘴里塞。
他真是个天生的绅士,帮姐俩切了牛排。为此,他的女朋友好像生气了。不对。青栀觉得,这个倾玥进门就不高兴,下巴昂得老高。明明个子不高,偏要鼻孔对人。
傅安洲先帮女朋友切牛排,但这姑娘拒绝了。青栀不觉得第二第三位帮她们切牛排有什么问题。她和青豆明显就是乡巴佬,难得到上海吃顿西餐,就是什么也不懂啊。
这个倾玥果然不对劲,闻言追问,“那你暗恋她吗?”
青豆窒息,连忙圆场:“他开玩笑的,没有。胡说八道呢!哈哈哈!”
傅安洲慢条斯理切了块牛排,盯着青豆,送入口中:“是的。”
倾玥聋了,不解地看向他:“什么?”
“是的。我当然暗恋她。我这种人,很容易爱上别人。”他侧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这话不是你说的吗?”不是你要跟过来?不是你要认识我的朋友?
三秒后,天崩地裂。
那应该是红房子西菜馆的灾难日。难怪作家喜欢这里,确实是不错的素材发生地。
这么沉的桌子,这么罗曼蒂克的场合,大小姐倾玥说掀桌就掀桌。浓汤扬洒,红肉翻天。青豆听着瓷器碎地的声音,明白自己成了枪靶子。
傅安洲履历好,背景硬,据说明年要去另一座城市做副行长或者行长了。
权力果真像一服最好的chun药,让他拔地而起,变成了另一种人。他讲话仍然很温柔,但眉眼充满社交味道。在上海的一周,他对青豆青栀极尽照顾,但青豆觉得,他变了。
青豆问他为什么要刺激倾玥啊,在广州不都海誓山盟生死相随了吗?
傅安洲也不知道。青豆问他爱倾玥吗?“你们......是不是说年底办过手续了?”
他沉默了。
过了一天,上海街头飘起雨丝。傅安洲紧一紧手脸,离别前与她坦诚:“我可能不太适合稳定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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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年的3月是程青栀最关键的一段日子。青豆跟单位打申请,要了一周事假,陪她去北京。
因为这件事,她错过年后去项家村的调查工作,由另一个同事替上。
青豆第一次远行,有些紧张。但因为是姐姐,所以她强装出淡定。她领着青栀坐火车,小心翼翼护着她,不让她受伤。她们坐车到白石桥,一路懵懵懂懂。说实话,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才能这么勇。那些考了两三回的学生明显受过挫,完全没有青栀自信。
那年军艺报考人数高达七千,史上最高报考人数,只取十八男十八女。
青豆站在门口和人家家长聊天,听闻这个数据,当时数学都不会了。这是多恐怖的筛选比例。
她都计划好了,考完一试带栀子去几个景点晃一圈。就算考不上也不能白来,十天后,她们还要去上海考试呢。
初试看基本的身体条件,当场筛一半。复试考弹跳,量身体比例,再筛掉六成。
复试过了,青豆也完全不抱期望她能考上。每天乐呵呵吃一只京城大包子,考完去玩两个景点,特开心。
青豆对栀子说,三试放松考,咱就当给上海的考试预预热。
青栀看到人山人海的考生,也意识到自己考上的希望不大。她站在北京,第一次觉得自己好渺小。但这打不倒她的自信。三试的舞蹈,青栀跳得特别认真,特别动情,据她说,自己跳哭了不说,三位老师集体为她鼓掌。
青豆拍拍她的肩,配合地信了。她心想,这丫头真的从小就爱吹牛。这场景也能编。大概程家孩子都有编故事的天赋吧。
北京的三卷胶卷洗出来,南城的春天也到了。青栀考了四个学校,考学费用花费两千元。
钱是二哥硬塞给青豆的。他说,姑娘家家钱拿去买漂亮衣服,栀子上学的钱他来。
那话蓉蓉听见了。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对他们说,“舞蹈学校学费要一万多块呢。”
“一万块算什么?”青松不以为意。
蓉蓉说:“是一年一万多。”
青松不知道,青豆是知道的。她在军艺门口跟家长聊天,都问到了。自费生光学费就要一万一年。
她没有在意这个。主要是栀子平时真的太不争气了,她陪她考试更多是为她的人生尽一份义务,没指望她光宗耀祖。
所以六月,那封牛皮纸的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青豆疯了似的,从南城花园狠狠骑车,一路流泪冲往去东门桥拿录取通知书。
程家三月卖掉东门桥的房子,搬至西宁区的一套民宅凑活了两个月。青豆为了给家里人腾地方,住到了顾弈家。五月,全家搬入价值三十万的南城花园二手房,拥有三室一厅一厨一卫,以及一南一北两个阳台。哦,还有十二万的债务。
王主任把录取通知书交给青豆,激动得满脸通红,说你们家孩子都出息了!他是看着她们长大的!
青豆呜呜哭开,回去路上一脚跟都蹬不动了。
一是激动,二是算账算不过来了。
她和顾弈夏天办酒。为买房和置办嫁妆,家里山穷水尽。
这些年,大哥给的所有钱都拿了出来,共八万,顾家给的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礼金,还有青豆攒的钱全花了出去,还倒欠一屁股债。
栀子要是考上,青豆没钱给她交学费。
她这个单位,为啥不能预支工资啊。
她一边笑一边哭,一边烦恼一边激动。太复杂了。钱这一点她真不急,她主要还是高兴,太高兴了......
鸟儿鸣啭,暑天热浪把快乐蒸得摇曳不定。
青豆汗流浃背坐在马路边,看着车流怔怔发呆。有一瞬间,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自己的粗喘,有一瞬间,又灌满车笛嘈杂。
这感觉持续了二十分钟。做梦一样。
直到接到电话的顾弈驱车赶到,大力摔上车门,扶起青豆:“怎么了?被撞了?”他接到青豆电话,说到东门桥接她,正要继续问,她就挂了。
他以为出事了,正在查看她四肢情况,瘫软的青豆充气人一样支起身体,死死抱住他:“呜呜呜!栀子考上那个学校了!天哪!那鬼地方七千取三十个!”
“上海那个?”
“你妈那个!”
“......”顾弈单膝跪在花圃台阶,笑着从她手里抽出牛皮纸装的录取通知书,“栀子牛啊!”
“要一万块一年呢,好贵啊,算了,不去了吧。”青豆故作苦恼,“我等等宁城戏剧学院吧,那个老师挺喜欢栀子的,一年才六千。”
顾弈冷眼打量她这副言不由衷的样儿:“行啊,你回去告诉青栀。”
告诉青栀不让她读军艺?青豆怕是活不到过年。
顾弈拽起她,替她拉拉褶皱的衣服:“走吧,傻子。”
“老公。”青豆嘻嘻哈哈箍住顾弈的腰,摇来摆去,“老公。”
他好笑地拉青豆到后视镜前,用劲一掰:“程青豆,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这副狗腿的嘴脸。”
顾弈的后视镜是废物,常年往里折,早已凝固成耳朵闭合的姿势,如何也掰不出来。
青豆嘲笑他掰后视镜的傻样,按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左右找他的黑瞳,“我就拿你的眼睛照好了。我瞧瞧,唔!真漂亮!这两颗大酒窝,迷死人了!”
今日她兴奋,像上了发条似的。顾弈无奈,只能光天化日下亲了她一口,把她强行按停。
永久牌自行车被扔进了后备箱。
桑塔纳就这么一路开着嘴,载着永久,往南城花园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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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栀拿到录取通知书比青豆想象得要淡定。她优雅地接下,优雅地打开,优雅地当场给大家劈了个叉。
青豆奇怪,她居然不打电话给同学炫耀?
青栀学邹榆心的动作,装模作样摸摸手:“以后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人了,没必要。”
要不是午觉的时候,青栀朝着呼转的蓝色扇叶疯狂尖叫,青豆还真以为她这么淡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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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7月22日,二十五岁的顾弈和二十四岁的程青豆在南城大酒店办了酒。青豆身披时髦白纱,望向满座宾朋,感慨自己在南城竟然拥有那么多。
虎子是司仪,把气氛带的一波又一波。青松直夸还是虎子会搞气氛,以后可以搞个婚庆公司。
虎子油头粉面,拿着话筒互动亲友,说到顾弈青豆上学的往事,他往台下巡睃找人。
青豆正在帮顾弈别礼花。她感到虎子的语气闪过微妙的停滞,直到他叫起朱洋洋,青豆才确定,虎子就是在找傅安洲。
他没来。
婚前,虎子以为傅安洲心有嫌际,咋咋呼呼打去电话,说不来就不是哥们儿!
傅安洲语气很不好,在电话里说了“滚”字。这个字换顾弈说都不奇怪,但是傅安洲说出这个字,吓到了虎子。
青豆想,傅安洲越来越成功,也就离他们越来越远。
素素说,朋友之间渐行渐远,是无法避免的,并不是做朋友就能地久天长。说着还安抚青豆,庆幸吧,你和你最好的朋友结婚了,你拥有了地久天长的友谊和爱情,赢家啊。
青豆遗憾。
顾弈清点礼金时问了一句,没请傅安洲吗?
他认为,依青豆的性子,肯定会邀请的。
青豆假装生气:“请了,不来。你上次到底把他打得多厉害,人家都不来你婚礼!”
顾弈冷哼,戒烟的手他妈的有点抖。
他继续记录,好一会又说:“哼,不应该啊。他这么爱充大头,人不来,钱不可能不到啊。不送个一两千像话吗?”
确实。可能他真的想跟他们断了联系吧。所以最后连炫耀都懒得展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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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傅安洲判了三年,由上海转至户口所在地的南城二监。那家银行的行长是死刑,还上了报。
消息传来时,青豆才知道她婚礼前夕是他最难熬的日子。他的世界崩塌了,监狱里,他和倾玥离了婚。是倾玥把他银行出纳的东西留了证据,同时举报他们为方源违规批贷款,数额高达百万。
方源试着压了,但是倾玥很狠,越级举报,还找了媒体曝光。
这么烈的女子,闻所未闻。要不是曾经亲眼见过她,青豆一定以为是虎子打听错了消息。
虎子申请了会见,傅安洲拒绝了。青豆申请,他同意了。可能真如虎子所说,男人这时候没啥好说的。
一回生二回熟,青豆会见前去他家取了几本书。二监最近进了一批新犯人,查东西更为严格。她带的书被管教大哥翻了七八遍,中间抖落出一张照片。
是他们在鸣宴楼前拍的那张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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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安洲变了一个人,鬓角长满胡子。青豆从来不知道,他也是个毛发旺盛的人。“胡子可真多,牢里不能刮胡子吗?”
“不男人吗?”他伸手摸摸,“顾弈以前说过我不够男人。”
他看到书温柔展颜,轻声说了句谢谢。
就像这里不是监狱,而是咖啡店一样,傅安洲表现得很平静。
他准确拿起其中一本,大概翻了翻,停在其中一页:“好久没看书了。最近老想到这句话,又有点记不得怎么表述了。可能喝酒真的伤脑子。”他指尖停在一句划线的句子上,将书反向,推到她手边,“‘哲学的任务是教会我们在愿望碰到现实的顽固之壁时,以最软的方式着陆’。程青豆,现在是我最解脱的日子。”
终于轮到方家欠他的了。
“很好啊!我大哥说,哪里都是修行。”青豆漾开酒窝,“对了,你好久都不戴眼镜了。”
他摸摸鼻梁:“是吗?”
“上次在上海我就想问你了,不戴眼镜看得清吗?”
傅安洲说:“看不清。”他嘴角含笑,语气笃定,像在说“当然看得清”。
青豆噗嗤一乐:“那你懂我的感受吧,我每次看你就像你不戴眼镜看这个世界。”
他目光落向文字,细细咀嚼,又释然地抬起眼:“那我看你......你们,就像戴上眼镜看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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