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少年没有回答自己。
楚岭手掌摸上墙壁,站起身子时,眼睛频繁眨得厉害,甚至偏过脑袋,以无比生硬的姿势避开自己。
简律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好在他戴着口罩,尴尬也看不出来。
只是他的视线倏然落在少年后颈,对方皮肤上一片发红,触目惊心。
简律顿时呆愣住,水土不服?食物过敏?他自己就曾有过刚搬到国外时住不习惯的经历,那时皮肤出现红斑、脱皮。
不过,等等,这个位置不舒服……
他该不会是那个躲在二楼,把自己阴了一局的选手Gary吧?
等简律反应过来时,楚岭已经摸索着下了楼梯,欧式别墅型酒店没有电梯,楼道也拥挤,简律想到刚才自个儿撞进来的身体——
再看到一声不吭就走的少年,没由得想讨个说法。
当时身高过了一米八的简律,大长腿几步就跨到人家身边去:“你不舒服?”
楚岭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像是没听到。
“怎么不说话?”
楚岭还是没吭声。
“你可能是过敏了,怎么不让酒店的人带你去医院。”
简律锲而不舍地搭话:“你是不是听不懂?雇我帮你翻译吧,免费。”
然而楚岭睁开半边眼,脱口而出流利的英文:“不需要,谢谢。”
“……”
原来是会说英文的啊,这口音说得真心没有泡菜味,听着非常地道舒服。
不过,怎么连眼睛也红得夸张,布满了红血丝。
简律僵硬站在原地,抱着双臂,饶有兴趣地盯着往下慢慢走的楚岭看,当时是觉得对方犟得很,长得又一副病恹恹的清瘦少年样儿——
明明看上去很需要帮忙,怎么反倒拒人千里之外呢。
简律:“打算一个人去?你的战队经理或者队友呢。”
楚岭战术升级,连脚步也没停。
简律:“那还是找个工作人员陪同吧。”
楚岭:“不用了。”
简律:“……”
同为亚洲血统,他乡一遇也算缘分,简律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将这事转述给了酒店经理。他给一笔金额不小的“小费”,希望工作人员能陪同照顾那位身体有恙的少年。
可工作人员没多久又折返回来,简律怀疑Gary估计车都没打上。
简律一不留神就又是平时的调调,听着就是在说反话:“这就回了啊?医院还挺近。”
“没有,是他不肯说话,我很为难,贸然陪同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
“他德语和英语都不会说。”
“不可能,他刚才还跟我说的英语。”
说不上是他人太善良,还是惦记着那个在三十进十五把自己几枪撩翻的少年——游戏里牛逼轰轰,游戏外十足的小可怜。
好奇心也在悄然作祟,简律试探着跟了出去,在楚岭准备上车前将手搭在车门上。
楚岭惶恐地退了身子:“……?”
简律戴着口罩,强行装霸总:“医院我熟,哥哥给你当翻译,别拒绝。”
大面积过敏,影响到眼白充血、又痛又痒,听医生说是饮食和水土不服造成的。
欧洲本国人去医院治一次小病都贵得离谱,更何况对于未成年的外国人,简律看着楚岭拿了药后,在和医院的德国小姐姐沟通——
听着是在询问缴费的事宜,然而只会说德语的小姐姐一脸懵逼,显然沟通出现了问题。
他两手插在兜里,贼潇洒地拍了拍楚岭:“这边都是预约式,我都给你办妥了,走吧。”
总之就是这么一件小插曲。
简律知道了Gary的真名,还在知道人家跟自己同为中国人时,整个人如被雷劈过。
……真是信了北欧老铁的话,以为Gary是韩国人。
自打那以后,比赛照旧,简律低调行事也还是戴着口罩——毕竟他是偷偷跑来参加比赛的,能避免露脸就必定要注意点。
回想起来,那时候比赛打到后期,厉害的选手基本都能互相熟识,但Gary好像从来都是一个人,住的单人间,不与谁走得近。
他前往赛馆,也总是早早背上外设包,比任何人都提前到。
但因那次的举手之劳,楚岭对待简律又是稍微不同的,在酒店遇到戴着口罩的自己,会很乖地打招呼。
有次吃饭,简律和一位德国选手聊到楚岭。
德国选手:“你怎么会以为Gary是韩国人?他是双眼皮!”
简律:“……”
可能是因这次来的韩国选手长得一个样儿,才让德国小哥有了如此想法。
“他的眼睛不漂亮吗?”
“漂亮。”简律说的是实话。
“他看起来年纪好小。”
“……谁知道呢。”
“他打得太厉害了,我建议他加入我们国家队。”
简律佩服德国小哥是真的敢说。
大概也是因楚岭的实力,折服了德国小哥。
德国小哥将搜刮来的事情都透露给了简律,他这才知道楚岭在首尔转机时,行李被航空公司弄丢了,来到德国后只有两套比赛队服换着穿。
这是什么小可怜人设,简律听得都怜爱了:“……”
决赛前夜,简律意外地没因次日的比赛紧张,反而在决赛发挥超常,一举夺下了冠军。
但他却也没能在那晚睡好觉,脑子里想的,全都是那个可能过了今晚就再也不会见到的少年。
比赛结束后,拿了冠军的事儿换给别人可巴不得吹上天。
但他灰溜溜地回到酒店,将准备给楚岭的礼物交给酒店客服,希望对方能帮忙转交。
——他得赶去机场接自己的发小,只能尽快拜托服务员帮忙,否则约好的车就要来了。
简律:“302号房,是个名叫Gary的男孩。”
服务员:“请问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呢?”
简律:“睡衣,还有玩偶。”
“什么类型的睡衣呢?我担心那位住客会问我。”
“……嗯,印有卡通图案的。”
“好的,不过今晚的聚餐再送不行吗?我怕弄丢了,请问是很值钱的礼物吗?”
“不算值钱,”简律犹豫片刻,“主要是听说他订了机票,可能不会参加今晚的聚餐。”
确实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那玩意用钱还真衡量不了。
简律那趟来柏林,就是为了自己的高中毕业艺术展,他所设计的IP是个小鳄鱼,还有很多衍生的产品,而送给楚岭的就是其中几样——
少年的初次作品很有纪念价值,他当时非要送,思来想去也是出于对Gary的欣赏。
比赛打得牛逼,又是国人,异乡逢知己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重点是长得还很乖,简律到底还是有一点点心动的。
……只是那时候的他没有这个意识。
接到在英国留学的发小,带人家一同去参加聚餐,简律没再见过楚岭,遗憾于人家乘上飞机离开欧洲土地,莫名有些不是滋味的简律,当晚还被发小灌了点小酒。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过了一天,送出的礼物居然被退回来了。
宿醉后的简律头还疼着,听酒店的工作人员说Gary心情不好,眼睛还红得厉害,礼物是昨晚收下后到了次日决定退回来的。
简律翻来覆去地想,意识到那不就是今早吗?!
……所以聚餐当晚楚岭根本就没有乘坐飞机离开。
可聚餐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简律这么一想,脑袋就疼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