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糖渍栗子

马冰的心尖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了一把,生疼。

他是多么骄傲的人啊,竟这样低头。

“大人说的什么话,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钰打断了。

“装傻逃避对你我没有任何意义,”谢钰的话径直戳破她最后一层伪装,“我不信你觉察不到我的心思。”

他再也不想放任她用相同的招数搪塞。

马冰的心脏狂跳,热血如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头颅,让她恍惚觉得高烧卷土重来,全身上下都不听使唤。

她才要开口,却听谢钰道:“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

马冰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不敢。

她问心有愧。

她好像一个被逼上悬崖的可怜人,对方一定要一个答案。

她没了退路。

可对方走到这一步,似乎也同样可怜。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觉得他们两个都像雨夜中无处可去的流浪狗,分明都是骄傲的,可面对彼此时,又那样卑微……

马冰大半边身体都藏在窗后,侧着的脸被浓重的阴影笼罩,晦暗不明。

谢钰看着她的长睫剧烈颤抖,分明已陷入剧烈的挣扎,他有些不忍。

可这个姑娘太傲太独,有的话有的事不狠下心去逼一逼,可能一辈子都听不到答案。

良久,马冰才重新开口,低哑的嗓音中透着无可奈何,“小侯爷身份高贵,我……配不上。”

谢钰怎么也想不到,她憋了半日竟甩出这个理由,一时怒极反笑。

“配不上?你问过我了么?”

他生气,气她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说真心话。

又心疼,心疼她过去那么多年遭受的一切。

或许是生病的人总有点娇气,或许这话里藏了太多纠结,马冰头脑一热,多年来的克制轰然坍塌。

“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我喜不喜欢你,是我的事,难道因为你的一点儿喜欢,我就要感恩戴德,事事去问你的意思?!”

话一出口,马冰就后悔了。

果然人在不够冷静的时候不该开口。

这话,伤人伤己。

果然,谢钰身体一僵,抬起的眼睛里满是受伤。

他看了马冰许久, “你……好狠的心啊!”

伤别人,不算狠,伤自己,才是真疼。

一声叹息,“说这样的话,何苦来哉。”

他懂我……

也不知怎的,马冰心底忽然涌出万般委屈,眼底潮意翻滚,几乎忍不住要掉下泪来。

她不怕他对自己针锋相对,唯独怕这样仿佛没有底线的包容和理解。

看着她的样子,谢钰又叹了一声,收了伞立在墙边,转身推门而入。

前面那些年他顺风顺水,可遇见这个姑娘后却处处受阻,这几个月来叹过的气,简直比前面小二十年的加起来还多。

“来。”

他对她张开手臂,轻声道。

马冰的脚尖动了动,到底没过去。

“我已走了九十九步,难道你连剩下的一步都不肯?”谢钰低声道。

马冰抓着窗框的手紧了紧,终究是松了指尖,一步步往那边挪。

还没到跟前,谢钰就将人拉了过去,又小心翼翼按在怀里,好似得了什么易碎的珍宝。

然后,他微微低头,在她发心轻轻落下一吻。

“唉……”

他确实已经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了。

他的怀抱那样宽,身上那样热,微凉的气息迅速被滚烫的热度取代,源源不断传到马冰身上。

好烫,烫得她眼底泛酸,心尖儿发颤,忍不住把脸埋进去。

她的全身都好像被清冷的雪松香味包裹了,悠远而清冽,却又这样近。

我可以吗?

我真的可以吗?

这真的是我可以拥有的吗?

她晕晕乎乎地想。

谢钰的声音从斜上方传来,“你确实不需要问我,可我问你,你哪怕有一句实话呢。”

马冰的手一点点收紧。

她能听到另一颗心脏跳动的声音,与自己的一般火热而真挚。

谢钰禁不住轻轻蹭了蹭她透着淡淡药香的发,心中既满足又失落。

“我现在,甚至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狠心的姑娘。

他竟也觉得自己有些凄惨了。

感觉到怀中的身体骤然紧绷,谢钰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脊背,“罢了,名字又有什么要紧的,你不想说,自然有你的苦衷。”

马冰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确实从没喊过自己的名字。

“马姑娘”“你”……他一直在变着法儿的避免。

唉,他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

跟聪明人打交道,她既喜欢,又不喜欢。

喜欢的是说话做事不费劲,不喜欢的,却是需要时刻留心,累。

“太聪明的男人不讨人喜欢。”她几乎带着点儿赌气地说。

说完,自己都觉得惊讶。

这算什么?

撒娇吗?

你真是疯了!

谢钰一怔,随后,便有闷闷的低笑自胸腔内传来。

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这语气中细微的变化。

这很好。

恼羞成怒的马冰推了他一把,试图把自己“解救”出来,但竟然没成功。

“松手!”她气道,“大半夜的跑到一个姑娘的屋子里来,还算什么君子。”

谢钰又开始笑,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笑到半截,马冰就觉身体一轻,竟被直接抱了起来。

这,这是要做什么!

她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慌了。

“你,你放我下来……”

声音都带了颤。

谢钰人高腿长,三步两步就到了里面,将人平稳地放到被子里,“闹了这半天,不累么?睡吧。”

马冰眨眨眼,“谁闹?!我好好的,也不知是谁巴巴儿跑来,故意做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见谢钰难以置信地看过来,马冰立刻抓起被子,麻溜儿将自己裹成蚕蛹,只露出上半张脸,“我累了,要睡觉,你走吧。”

谢钰:“……”

他直接被气笑了。

这算什么?

用完就丢?

小侯爷啼笑皆非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对方却已飞快地闭上了眼睛。

摇曳的烛光在她脸上照出大片阴影,确实清瘦了些。

谢钰的嘴巴便又乖乖闭起来,笨拙地伸出手去,替她掖了掖被角。

马冰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不会做就别做了,拽断我头发了。”

怪疼的。

谢钰老老实实缩回手,就听对方忽然来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刚才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谢钰微怔,然后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长大后他就发现,大人们仿佛丧失了当面承认错误的能力,所谓的骄傲、脸面,什么都可以排在坦诚之前。

但现在,却有个骄傲的姑娘直视自己的过失,这难道不是很可贵吗?

谢钰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填得满满的,里面洋溢着说不清的快乐和满足。

“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话虽如此,脚下还是一点没动。

“我走了。”

他又说了遍。

然后就见被子一阵蠕动,过了会儿,从边缘探出来几截白嫩的指尖。

那指尖像夜间小心翼翼出来觅食的小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羞涩和胆怯,一点点,从被子底下探了出来。

中间几度停顿,甚至想往回缩,到终究,还是停住了。

谢钰挑了挑眉,视线上移,落到对方脸上。

嗯,病人还闭着眼睛,虽然眼睑下眼珠乱动,但显然是睡着的。

那几根手指虚虚向上弯曲,似乎只是不经意间露出,又似乎在佯装镇定等待这什么。

他的嘴角高高翘起,将手轻轻靠了过去。

肌肤相接的瞬间,被子下探出的指尖仿佛被烫到一样,猛地蜷缩了下,但很快,就又重新鼓足勇气伸出。

谢钰捏了捏她的手,指腹一点点在那几根手指上摩挲片刻,心中一片宁静。

以后的路可能很难走,但只要心在一处,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呢?

“夜深了,睡吧。”谢钰恋恋不舍地帮她将手放回被子里。

马冰抿了抿唇,“那个……那个蜜煎你放到桌上。”

谢钰挑眉看着至今还在装睡的脸,“听说有人现在不爱吃了。”

马冰脸上热烘烘的,索性也不装了,瞪着眼睛看他。

谢钰失笑,欠身替她拢了拢头发,“我走了。”

在人家屋子里待久了不好。

出了门,他又轻轻敲了敲窗,马冰扭头一看,那一小包蜜煎果然端端正正被放在了桌上。

雨还在下,似乎跟几个时辰之前没有什么分别,但谢钰的心情却有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他贴心地为心爱的姑娘关了门窗,又在屋檐下站了会儿,这才举步要走。

结果一抬头,与半夜睡不着起来消磨时光的王衡四目相对。

王衡:“……”

我看到了什么!

你为什么三更半夜从一个姑娘的屋子里出来!

谢钰:“……”

啊这……

一夜无梦。

马冰实在已经许久没睡过这样好的一觉了。

起床后便觉神清气爽,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好了!

太好了,雨也停了!

她觉得更好了!

当这么同王衡讲时,她却发现对方的表情很古怪,似乎憋着什么话,分明很想讲,却又不方便说一样。

马冰又重复了遍,“王老,我真的已经好了,不必再吃药了。”

一提到“药”字,她的嘴巴里竟神奇地重现了那惨烈的苦涩,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席卷了她,忍不住打了个摆子。

那么苦的药,真的太可怕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王衡终于找到话说,没好气道,“吃不吃药,大夫说了算。”

两人正僵持不下,就见一身轻快的谢钰踏着朝霞从外面进来。

他手里还提着一只巨大的食盒,哪怕盖着盖子,依旧有丝丝浓香从缝隙中传来。

经过昨晚那一遭,马冰和谢钰的关系已然大有进步,两人四目交对时便觉不同。

然而此时却听王衡在一旁幽幽道:“节制些……”

骤然回想起昨夜遭遇的谢钰:“……”

不,事实不是您想的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