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哀平静下来, 看了一眼工藤优作,抿了抿唇。
她当然认出来了眼前这位就是工藤新一的父亲。如果是以前,她并不会这么纠结, 可现在她的身边站着竹叶青。
竹叶青是一个矛盾的人,这一点也和她自身的经历密切相关, 灰原哀一直都很清楚。她甚至将身边的一切都当做游戏, 别人在她的眼中都只是NPC,无非是“重要角色”和“普通路人”的区别罢了。
灰原哀想, 自己大概也就是“重要角色”的一员。
……或许, 是个、被偏爱那么一点的“重要角色”。
——总而言之, 这样的她,在普通人眼中,是会被划为异类与危险因素的。
所以自觉站在竹叶青立场上的灰原哀, 替她不信任一切不熟悉的、具有强烈正义与道德感的侦探。
“竹叶青小姐,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
工藤优作微笑道:“不过眼下并不是一个谈事情的好时机,我们改天约个时间再议如何?”
竹叶青偏了偏头, 欣然允诺:“好啊。正巧我也想和您好好聊一聊。”
她伸出手按住内置耳机,声音轻快, 应该是在和她外面的那个助手对话:“转告波本, 不要再管赤井秀一。冲矢昴这个身份让他继续用。”
“至于说服波本的理由……不是吧,都五年过去了, 他难道还没有意识到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控制起来才是最安全的吗?”黑发少女无辜开口,声音中带着不辨真假的笑意:“我说让他继续用冲矢昴的身份,可不是退让,而是命令哦。”
说完这句话, 她戳了下灰原哀的脸颊:“我要回去啦,小哀一个人待着这里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灰原哀微微蹙眉, 看着她的眼睛的位置:“你……真的还好吗?”
黑发少女笑起来。
“真的哦。我很好。”
这里不过是一部游戏罢了。谁会真的因为游戏而影响到自己呢?
——竹叶青,真名望月弦,是一名游戏玩家。
她刷新在黑衣组织内部,记忆和身体都被动了手脚,几乎不记得过去的一切也没有感情。她原本就这样平平无奇地活着,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反抗的念头——你能指望一个无心之人做些什么呢?
直到她来到东京。
直到她见到琴酒。
【游戏开始】,载入成功,她终于对周围的一切有了实感——过去的她所做的一切谋划和所发生的事情,都是游戏中的隐藏支线,属于【背景】行列,而她需要做的,就是谨遵游戏中自己的阵营,打出TE的同时,隐藏支线的一切也会逐步解锁。
她看到自己的阵营是【混乱中立】。
或许是因为游戏已经开始,她发现自己对黑衣组织不再有任何被洗脑式服从,而游戏前置剧情中【过去的我】的布局,则让她拥有了产生与感知情绪的能力。
脱离黑衣组织的掌控,便成了顺其自然的事情。
竹叶青喜欢自己的阵营。
她喜欢自由,讨厌拘束。
她不想再回到过去的状态了。她已经成为笼中之鸟太多年。
不过,自己可是唯一的、高高在上的玩家啊,这个世界说到底也只是游戏而已,不然她又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呢?
所以无需在意这些,她只需要恢复记忆,找到真相,获得胜利就可以了。谁不想要一个游戏通关的快乐呢?
竹叶青经过冬眠前的活动,已经恢复了一小部分的记忆。最开始恢复的是对研究员和研究所刻骨的厌恶之情,这差点让她对当时还小的宫野志保不管不顾,不过有点偏黑的阵营倾向让她随手拉了对方一把,就当做点好人好事,后来就……
没办法,猫猫——尤其是信任你亲近你的猫猫,总是比较吸引人的,尤其在一个刚刚拥有情感能力,实际上根本无法理解和适应的人来说。
再后来解锁的记忆和感情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她也依旧不太能够与心中的情绪和平相处。
直到竹叶青五年后从冬眠中醒来,先套了个蜕皮的壳子来东京刷阵营倾向,把马甲的耐久霍霍完之后,回到本体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在她的记忆中,出现了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的银发身影。
还有听得不甚分明的,“心会记得”。
因为眼睛上蒙着雪白的纱布,无人能够看到她眼瞳中的晦暗。
心会记得?
哈。
他真的记得吗?
竹叶青的思绪只有一瞬间,她很快就重新露出笑容,将灰原哀哄回去后就唤回了诸伏景光,同时和工藤优作打了个招呼就直接离开了,仿佛她今天真的只是来看望一下对方。
而工藤优作就算是想逮捕她也没有办法,他手上没有她的罪证,对付像她这样的人,他大概会选择收集到足够的罪证,有充分的把握让她再也翻不了身的时候,才会动手。
黑发少女将鬓边的碎发慢条斯理地别在耳后。
她一来东京就凑了这边的热闹,而现在,她要回到基地去了。
去见那个在她失去的记忆中一闪而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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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
黑衣组织知名劳模却刚刚出完一个任务,身上还带着些没有散去的硝烟味儿和血腥味儿,将自己的爱车停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后便打开车门,朝自己的安全屋走去。
银发男人的帽檐盖住了他的神情,不过从他周身的气势来看,大概心情很差劲。
这处安全屋周边治安很差,鱼龙混杂,他冷漠地忽视小巷里或各种黑暗阴影中的地方传来的声响,拿出手机翻看着下一次任务详情。
“哟,是哪儿来的脸生的小妹妹,是不是看不到路啊?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家去?”
“对啊对啊,哥几个难得大发慈悲。”
银发男人听到这些话眉头都没动一下,普通人的死活与他无关。
只是有些堵着路了,如果不长眼来招惹他,他不介意今天多给地狱送几个人。
一声有些虚无缥缈的女声传了出来,似乎并不生气,甚至算得上温和。
“小妹妹?我只是看着比较小而已。”
男人动作微顿。
他翻看任务资料的指尖停了下来。
那个女孩慢悠悠地轻声道:“我真的有在等人哦。等监护人先生过来,你们会死在这里的。”
男人:“…………”
原本想要离开的身影彻底停下。
他“啧”了一声,眼皮微掀,露出里面利锐冰冷的墨绿色冷光。
几个堵人的青年混混顿时感到一股凉意,仿佛被大型肉食动物盯上,无法挣脱的危险感已然近在咫尺。
皮鞋踩在浅水坑中的声音一个个响起,似乎有人在黑暗中慢条斯理地靠近了他们,就像是戏弄掌中猎物那样分毫不加以隐藏。
他们战战兢兢地回过头,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那个恐惧的源头,剧痛就席卷了他们的神经,鲜红瞬间铺天盖地。
男人没有用枪。他只是用了最原始的近身搏击,血腥而残暴,比直接一枪解决更有冲击力也给他们带来了更大的痛苦,令人从心底感到畏惧。
下起雨了。
暴雨几乎瞬间倾泻而下。在雨幕中一切声音都显得微不可闻,包括那些人发出的惨叫,和一声声毫不留情的击打与撞击。
在这个过程中,黑发少女并没有去避雨,她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又看着从地狱里爬上来一般的银发男人一步步朝她走来,每靠近一步,身边的压力就呈几何式增长。
恐怖的杀意几乎笼罩了整个空间。
然而她依旧没有任何恐惧,她只是问道:“你在生气?为什么?”
银发男人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墨绿色的瞳孔中全是冰峰,而后他皱了皱眉,脱下最外层的黑色大衣披在她头上,直接把人抱起来快步前去安全屋。
竹叶青:“……?琴酒?”
琴酒冷声道:“那么喜欢看我杀人?你不是不喜欢杀人么?怎么,反而不知道去避雨了?”
她不满地反驳:“我才不是讨厌杀人,我只是讨厌亲自动手后难闻的血腥味,别污蔑我。”
“还有,你现在就很难闻。”
琴酒:“…………”
他打开门,将人连外套往沙发上一扔,直接把灯打开,自己坐在另一旁的沙发上随手脱下帽子放在一边:“呵,但凡你放出一点气势,就不会有人对你找死。”
黑发少女似乎沉默了一瞬。
她将黑色大衣从头顶拽下来,声音中听不出什么起伏。
“你在生气。”
她笃定地说。
“是为了什么?因为我来到东京却没有找你反而无影无踪?还是因为我放任自己被人出言不逊?”她散开湿透的发丝,语气很冷淡:“或者是两者皆有。”
银发男人微微眯起眼睛,墨绿色的瞳孔正对着她的方向。
“琴酒。”她问道:“你做出这些举动,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心会记得?”
琴酒眉头微蹙,对若隐若现的记忆的真实性再次加码,口中却是不透露分毫:“你在说些什么?”
房间彻底陷入沉寂。
竹叶青拖长了声音“啊”了一声,似乎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有些好笑,自语道:“什么嘛,本来就只是游戏而已,真情实感的话,反而更容易受伤吧。”
“不过,果然还是……”
被欺骗了呢。
为什么要欺骗她?
她是兵器,是异类,是实验体,是玩家。
没有任何人是她的同类,通关结束,或许就是她的终结。
黑发少女突然笑了起来。
她笑着说:“阿阵。”
“你为什么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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