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伊停下车。
他已经来到了当初竹叶青唯一让他知道的安全屋的楼下。
后排的黑发少女没有动。莱伊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平静如同寒潭一般的绿色眼眸里有了些许细微的波澜。
他探身过去，发现她的脸颊微红，似乎在散发着不太正常的热度, 连呼吸都是温热的——要知道，竹叶青的体温一向很低, 眼下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她发烧了。
这个月她似乎一直在压榨自己不停接任务, 今天听她的声音就带着点鼻音，她又外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风衣就跑来跑去……
这家伙, 对自己的身体到底是什么糟糕的情况就没点数么？
黑发男人眉头不由更深地皱起。他想要探一探对方额头的温度, 却被她条件反射地挡住了：“别碰我……”
因为烧得晕晕乎乎的,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特别委屈, 跟偷偷哭了一通似的。就算是再冷酷的杀手，此刻恐怕也会软了心肠。
“好。我不碰。”男人声音本就低沉稳重，耐心哄人的时候便更加磨人耳朵：“你发烧了, 还有意识么？”
黑发少女没再传来声音。
莱伊敛目，看了她几秒, 然后打开车门, 将她打横抱起，上楼, 哄着她自己打开安保性极强的门锁，将少女放在了沙发上。
他开始顺理成章地寻找起药品来。
莱伊是FBI的王牌，可也仍没有在室内找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倒不如说, 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用过的痕迹。
简直不像是一个安全屋。
以及……那些小玩意儿，是竹叶青自己放的么？
他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现, 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莱伊把刚刚从角落里扒出来的常用药品包展开，挑选了其中几样，然后准备了一杯热水，轻轻捏住她的双颊，将药品喂入她嘴中。
“……唔？”纵然神志不清，黑发少女也还是乖巧地吞了下去。
这个警惕心，还真不能放她独自生存。莱伊想。
不过他也没想要害她就是了。那几样药品都是针对发烧的药物，而且几乎没有副作用，偶尔混着吃也没关系。
也许是少女温热的脸颊的缘故，莱伊只觉得指尖有些发麻，再仔细去感受这种感觉又无影无踪。
他将药品放回去，再回过头来看，少女也依然没有要醒来的痕迹。她一副熟睡的模样，呼吸绵长而频率稳定，和平日里那副表面温言软语实则防备心极重的样子截然不同。
也许是因为生了病，总之不可能是信任他。
黑发男人目光落在了她眼睛处的纱布上。
为什么明明蒙的是完全不透光的纱布，视线却像是完全不受阻，行动之间都和正常人无异？
他缓缓将手扣在纱布边缘，只要再稍微用力，就能把纱布整个扯下。
“——很好奇么？莱伊。”
一道极度平静冰冷的女声突然响了起来。
在莱伊的观察之中本该熟睡的少女，像是从头至尾都一直清醒地看着外界的一切，她在他有所动作时冷眼旁观，而他却毫无所觉地踏入了这个陷阱。
莱伊反应迅速地开口道：“抱歉，我看你睡着了，又发着烧，所以想帮你去掉纱布。”
“哦。”少女冷淡地说：“所以如果我继续睡下去，下一个被去掉的会是我的衬衫吗？”
男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下落了一瞬，又立刻移开了。
莱伊：“……这倒不至于。”
他一边回答，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少女，同时发现了一些问题——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感知能力，有些下降了？
除非竹叶青没有呼吸，否则她在开口说话之前，就一定会有气流和胸口起伏的变化，可他离她那么近竟然一无所觉，直到她开口说话才反应过来。
这对莱伊来说太不正常。
“终于有感觉了？”黑发少女的声音毫无起伏：“是不是觉得自己反应变得迟钝，肌肉开始无力，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了？”
“……”
莱伊神色微微沉了下去。
——随着她的话说出口，她举例的那些症状一一在他身上实现。
他迅速判断出这大概率是神经毒素。可如果这是毒，该是什么时候给他下的？莱伊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自己接触过的东西，又一一排除。
“啊……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黑发少女恹恹地开口：“我的皮肤上有毒啊，为什么就不听劝呢？”
【别碰我】
那不是请求，也不是抗拒。
——那是劝告。
莱伊顿时明白了为什么竹叶青总喜欢把自己给遮得严严实实、为什么不喜欢和别人接触。
——她的皮肤和血液都有毒，还是接触就可以起效的发作极快的毒，并且有着和神经毒素一样的症状和后果。
或许……这就是神经毒素。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来了，为什么竹叶青能这么随随便便地，把这个可以称得上是底牌的事情告诉他？
黑发男人碧绿的眼眸暗了下去，发出了极度危险的信号。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这么激动做什么？”明明莱伊没有什么动作，她却像是已经看到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冷淡而无精打采地说：“我提醒你一句，特工先生。要杀我请搞快一点，如果你磨磨蹭蹭让我感受到了疼痛，可就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FBI在日本可是也有不少成员呢。
整个屋子的气氛陷入冰点。
极冷极低的气压蔓延。
黑发少女的脸颊上依然带着高温未褪的粉红，可她整个人却看起来无比的冷淡颓然，仿佛有什么将她缠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而茧内的少女懒得再扬起唇角虚与委蛇。
“虽然我对于活不活着这件事的态度很随意，”她不知是真是假地随口说道，“但我可是很记仇的哦，这点你应该深有体会吧，FBI的特工先生。”
“……”莱伊站起身，声音冷静：“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在一开始？”
“也许吧？很重要么？”她的声音带上了烦躁和不耐，鼻音越发的重了，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困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偏偏要往枪口上撞呢？”
苏格兰的背叛早在她的预料之中，但他没有藏好尾巴被发现，导致她一下子失去了两个保姆——波本也算上一个；而当她生病而心情不虞时，平日里办事稳妥而周全的黑麦却不听劝告地试探她。
“莱伊，”她对他们说话时，声音从没有这么冷过，“是我对你们太好了么？”
“……”
竹叶青原来一直都知道他们三个人的身份。
挑选他们也绝不是随机而是必然。
有什么人会比需要隐藏身份、拥有很多可以轻易摧毁的在乎的东西、时时刻刻小心谨慎的卧底更好拿捏和掌控？
她不在乎他们是否对组织衷心，也不在乎他们会给组织带来什么损失。她做的这一切全凭自己的喜好和意愿，所以之前她的行为在他看来才毫无规律可循。
她没有心理上的弱点，更没有利益上的追求。她几乎……无懈可击。
黑衣组织……到底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孩子的？
天真而世故，温柔而冷漠，自我而圆滑，随心所欲而又精通算计。
她现在还小就已经可以做到这种地步，等日后成长起来，如果还是这样的性格和心理倾向，那她带来的威胁将不可估计。
甚至比黑衣组织自身……都要危险许多。
莱伊垂眸看着她：“抱歉。”
下一秒，特工扯下了女孩眼睛上的白布。
那双极漂亮的眼睛终于暴露在了空气中。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莱伊，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怔。
半阖的眼眸显然还没有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卷长的鸦黑眼睫下，是真真正正流淌的黄金。
一双……金色竖瞳。
光线照在她的眼睛里，像是和纯粹的颜色融为了一体，又消散在极冰冷漠然的最深处。
那里看不到一丝情绪和现实的温度，仿佛现实中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只是一场闹剧，而她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诶……失算了？”竹叶青并没有惊慌失措，她只是轻轻眨了一下眼眸，声音依旧平静冷淡：“果然只要不伤害到我，神经毒素的效果就不会那么强烈……还是说特工先生你的职业素养太强的缘故呢？”
就算莱伊没有让她流血，现在不受她控制的神经毒素在发作时间内也不是一般人能撑得住的。莱伊比她预计的要更能忍，到现在为止，他的表情甚至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她眼皮轻抬，世界上可能只此一双的独特眼瞳便和黑发男人对视了。
莱伊看到她的眼睛下方有薄如蝉翼的白色鳞片，很浅的一层，附着在肌肤上，仿佛精心雕琢的饰品。
人体.实验是第一个出现在莱伊脑海中的词汇。
可接着，他就难以再思考下去了。
金色的竖瞳毫无温度，却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神经毒素带来的影响让他难以在这种情况下继续保持清醒，一道很轻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我因为双目受伤，而在眼睛中填充了义眼，只是很普通的金色，没什么好关注的。对了，你不是晚上要给我做鱼肉的吗？”
「特性-言术lv.23（已恢复）」
莱伊想起来了，他已经准备好了鱼，鳞片还没有处理。
“那两条鱼就在厨房呢。”黑发少女的眼睛不知何时又被缠了起来，她拖长了声音撒娇道：“好莱伊，我饿了~”
莱伊说：“等一等，我给你做鱼肉。”
他起身去了厨房。
案板上有一条鱼，鳞片没有处理。
黑发男人微微眯起了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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