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既要吃人家的饭,萧荷就没打算做闲人。
天色渐晚,萧荷干完农活,和萧德福一起回家。
还没走到家门口,远远就看到李秀梅手里拿了一柄扫帚,一脸怒气。
“小赔钱货,还不快点给老娘滚过来!”李秀梅也看到萧荷,指着萧荷吼道,吐沫星子四溅。
萧荷全当作没听到,走得不紧不慢。
这一举动,彻底惹怒了李秀梅。
李秀梅操起扫帚,熟稔地朝萧荷扔过来,却把萧荷一脚踢开。
“你他娘的是要造反吗?”李秀梅心疼萧大宝身上的伤,还有那两个地瓜,觉得给萧荷吃了就是浪费粮食,一心想教训萧荷,却从没想过萧荷会抵抗,她重新捡起扫帚,“你给我跪在院子反省,不然今晚就不要吃饭!”
萧荷淡漠地看了李秀梅一眼,有这样的妈,难怪原主要跳河。
一旁萧德福轻轻拉了下萧荷的手,小声说:“荷啊,快给你妈认个错吧。”
萧荷甩开萧德福的手,她没错,而且她认错了,只会让李秀梅气焰更甚地欺负她。
萧荷坦荡无畏地朝家门走去,被李秀梅伸手拦着,见李秀梅举起扫帚要打人,萧荷不耐烦地偏开身子,无视一切地进了门。
因为李秀梅没想过萧荷会躲开,惯性往前,却扑了个空,迎面踉跄摔倒,手肘瞬间磨破了皮。
等李秀梅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哇”地坐在地上撒泼,“天杀的老天爷欸,造孽啊,我怎么会生下这么一个孽种......”
这时附近干农活的村民,陆陆续续开始回家,路过萧家门口,有看不顺眼李秀梅的笑说:“萧家婶子,是你家大宝又去偷鸡,还是偷钱了?”
说到孽种,五里村的人都知道萧家只有一个游手好闲,还爱偷鸡摸狗的儿子。
“去你娘的狗杂碎。”听人嘲笑儿子,李秀梅当即不哭了,朝说话的村民啐了一口,“我家大宝乖得很,你个断根没□□的狗东西,再乱嚼大宝坏话,老娘一扫帚让你去见祖宗。”
在五里村论撒泼吵架,李秀梅称第二,也只有她妈金招娣敢称第一。
看笑话的村民自得无趣,便恹恹走了。
也有好事的三八婆子,留下来问李秀梅怎么回事。
李秀梅从来只在乎自己和萧大宝的名声,便添油加醋说萧荷拿刀要杀她,几个村妇听得津津有味。其中一个说:“妹子,你女儿该不会是中邪被水鬼缠上了吧?”
这句话惊醒了李秀梅。
可不就是这样吗,女儿落了回水,性情大变样,连她这个妈都敢打。
随即,李秀梅不哭了,麻利从地上爬了起来,把扫帚摔给边上一直不敢说话的萧德福,“我回娘家一趟,你给我看好那赔钱货,我回来之前,不许给她送吃的,听见没有?”
萧德福轻声嗯了下,直到见老婆走远,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家去。
这会萧荷一人待在自己屋里,方才外头地动静她都听到了。
她知道,不能在这个家久待。
可在这个年代,她的户口由李秀梅藏着,一个哑巴还没钱,逃出去打工危险太大。但她一个没结婚的女人,想在村子里自立门户,几乎是没这个可能。
萧荷的脑袋一片乱麻,毫无头绪。
“荷啊。”这时,萧德福来敲门,“你妈去你外婆家了,爸给你端了碗野菜糊糊,你快喝了。”
萧荷打开门,月光下的萧德福颧骨突出,面部浮肿,这是常年吃不饱才有的面相。
萧荷在心中叹了口气,正犹豫要不要接时,萧德福已经把碗塞到萧荷手中。
“别和你妈犟,她脾气暴你不是不知道,咱们忍一忍,日子就过去了。”
萧德福身材瘦小,早几年在生产队挣工分、抢粮食,都比不过别人。眼下虽包产到户,但因为分田时胆小不敢说话,到手的都是旱田,后来还是李秀梅带着一家老小去村部哭了五天,才换了现在四亩水田。
因为自己没本事,萧德福心中愧疚,每次和李秀梅有争执,都告诉自己忍一忍就好,这一忍就是二十几年,也越发助长了李秀梅的嚣张气焰。
不过,萧荷既不是原主,也不是萧德福,她才不会选择忍。
嘴里的野菜糊糊涩口无味,但萧荷知道食物来之不易,还是全吃了。
萧德福见女儿吃完,想着还是那个乖巧听劝的女儿,高兴地接过碗,刚转身却看到一脸愠色的老婆和岳母,脸刷地就白了,手颤抖得拿不住碗。
李秀梅上前推萧德福,“老娘不是让你饿着她吗,你现在也敢不听老娘话,想造反啊!”
被骂的萧德福,立即缩到门边上,低着头,不敢吭声。
萧荷看不过去,站到萧德福前面。
“妈你来看,这赔钱货又敢瞪我。”李秀梅转身招手。
一个膀大腰圆,单眼皮,老鼠眼的老妇凑了过来。
金招娣上下打量了萧荷几眼,确认外孙女目露凶神,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一股麻绳,“秀梅,帮妈把她捆起来。”
萧荷被捆个措手不及,两手被金招娣蛮横捆住,等她反应过来,才一脚踢在金招娣滚圆的肚子上,趁她们还没反应过来,窜出门跑了。
被她们绑住,是生是死,都由她们算。
她外婆一看就是个能打的,一对一萧荷还不怕,但一对二,萧荷这具身子太弱,没那么多力气。
从家中出来,外头漆黑一片,朦胧的月光只能照亮一点路,萧荷跑得久了,眼下不注意从一个土坡滚下,正好撞了一个人。
“哎呦。”对方呻\\\\吟了一声。
萧荷警惕抬头,入目是高挺的鼻梁,虽看得不是很清,但她还是一眼认出,是把原主从河里救起来的那个倒霉鬼崔文彦。
崔文彦是村里除何建国外,另一个高中生,成绩非常优异,参加过高考三次,但三次都没能上考场,不是出村的路被大雨冲塌了,就是半路被野猪撞飞进医院。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崔文彦遇不到的倒霉事。
此时,崔文彦也认出萧荷,见她冒冒失失,想到上回萧荷跳河,以为她又要轻生,啧了声,“你怎么每回跳河都能遇到我?”
萧荷想说不是,却只能摇摇头,又听土坡上有脚步声传来,忙勾着崔文彦肩膀趴下。
土坡上,李秀梅喘气说:“妈,再往前走就是水库,水库路不好走还有蛇。咱先回家等着,那赔钱货没钱没吃的,总是要回家。”
金招娣年纪虽大,但体力好,说话时气息均匀,“我白天让你卖了这死丫头,你就不听,现在中了邪,谁知道那老板还会不会要。没有彩礼钱,你就看着大宝打一辈子光棍吧。”
李秀梅也急了,“我那不是怕村里人说嘛。”
“怕啥!人活两张嘴,人家说你,你骂回去就是。”金招娣冷哼说,“她们会说你那都是恨自家闺女不值钱,要是给她们五百块,老娘保准她们送闺女比你快一万倍,就是那没闺女的,巴不得自个上。”
说到此,金招娣有些叹息,“若是你妈我年轻个三十岁,能进城吃香喝辣的机会,还能留给你家那赔钱货!”
二人的声音越发弱,直到全听不见,萧荷才松手。
崔文彦不曾想会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他常听闻李家母女彪悍泼妇,但没想到她们会动起卖闺女的毒心。想来他方才是误会萧荷,看来萧荷是逃跑,而不是跳河。
萧荷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要走,听到崔文彦叫她,又停下。
“这大半夜的,你要去哪?”
萧德福是独生子,萧家在村里的几门亲戚都是远亲,早些年也因为李秀梅不来往了。而外婆家更是财狼虎穴,去不得。
想了想,萧荷打算去土地庙卧一宿。
但她说不了话,便盘腿坐在地上,学菩萨。
“土地庙在村口,不仅远,夜里常有毒蛇。”好歹是自己救回来的人,加上崔文彦看不惯李家母女的嘴脸,建议说,“去村部吧,拐卖人口是要坐牢的,你去找村支书,他会帮你。”
萧荷觉得有道理,现在她还没能力离开五里村,萧家日子又过不下去,暂时去村部躲躲也好。
她低头看了眼手腕上被麻绳勒出的红痕,心中有了主意,又看了眼崔文彦的鱼篓,想到刚才他们趴在地上,脑中看到水库放水,崔文彦被水冲走的画面,她决定提醒下崔文彦。
萧荷指了指鱼篓,又抬头看了眼月亮,对崔文彦摇摇头。
“你是说夜深了,摸虾危险,让我别去是吗?”不知为何,崔文彦能瞬间明白萧荷的手势。
萧荷点点头。
崔文彦眼睛弯弯笑起,一口白牙像是夜空里的上弦月,“没事,我经常来这边摸虾,顶多倒霉呛几口水。”
萧荷见劝说无效,心中无奈叹了口气。毕竟是救命恩人,萧荷又指了指村部的方向,想表达害怕,一时想不到动作,呆在原地。
崔文彦这回没看懂,拧眉露出疑问。
过了会,萧荷长舒一口气,狠下心,两手躬在身前,原地跺了跺脚。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萧荷被自己恶心到脸红,心想要是崔文彦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就让他被水冲走好了。
“你是害怕自己一个人到村部,想让我陪你去?”
萧荷高兴连连点头。
崔文彦有些为难,今年他再次没能参加高考,已经决定不再考了,但是他妈坚持他要读书,母子间每天见面就是吵。现在他就想挣钱,夜里摸上一篓虾能卖两毛钱。可现在送萧荷去村部,便错过摸虾时间。
“哎算了,我陪你去吧。”崔文彦想到萧荷就是到村部,不会说话也说不清楚,干脆好人做到底。
这时,崔文彦还不知道,今晚是萧荷救了他。等第二天看着水库突然上涨的水,崔文彦才后怕明白,如果没送萧荷去村部,按他倒霉的命数,这会已经死在河里喂鱼。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二人来到村部时,崔文彦到底是读过书的,简要说明李秀梅要卖女儿的事,加上萧荷又委屈兮兮地给村支书看手腕上的伤口。
村支书早十几年是镇上教书先生,满腔正义又刻板的那种,他本来就对李家母女印象差,加上看到萧荷手上的伤,心中便全信了。
村支书安抚萧荷说:“这事你别怕,你妈要是真敢卖你,我明天就让警察把她抓走。”
说完,村支书怕萧荷不忍,连哄带劝又说:“卖人是犯法的,要是咱们包庇不报,警察要抓的就是我们。今晚你就住村部,明天一早我就去你家查清楚。”
其实,萧荷巴不得李秀梅被抓。
但她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是换了芯的,便弱弱地点了点头。
等村支书和崔文彦走后,萧荷躺在村部床上,通过方才对村支书的印象,按他刻板的性格,明天肯定直接找上李秀梅和金招娣问。
可没有证据,加上面对的两个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泼妇。
萧荷不用细想,都知道李秀梅和金招娣不会承认,村支书还会碰一鼻子灰。
她虽有心提醒村支书几句,但这事不闹大,她又怎么能离开萧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