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航静斋抢先一步找上李阀, 确实让时年颇为意外,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她甚至没打算改变自己的计划。
祝玉妍替她将她对白道的那段挑衅以魔门圣君的名义发了出去,至于她们听不听那是另外的事情。
在圣君继任典礼之后, 她与宋缺和解晖在安隆这个中间人的穿针引线作用下见了一面, 或许是因为还是顾忌到祝玉妍当年的那个协定,宋缺并没有将他的父亲身份在这次谈话中说出来。
此番交谈的目的, 在明确魔门的立场和西南势力对此会做出的反应。
宋缺并无成为天下之主的意愿,独尊堡名为独尊,实际上也清楚,位居蜀中, 作为一方豪雄尚可, 却无机会参与逐鹿天下。
但要他们直接顺着魔门的选择, 又显然没有可能。
按照宋缺的说法, 他会观望北方的战局,至于最后的选择,起码要等到瓦岗寨和李阀之间分出个胜负来,才会考虑。
不过出于宋缺落败在时年这个魔门圣君手中,宋师道和宋鲁又曾经为她所擒获的考虑, 现在虽然三个人都被放了,还是难免欠了魔门一个人情,宋缺表示会在恰当的时候将这份人情归还。
时年没打算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还人情,她已经领着几个人到了长安。
这座如今被掌控在李阀手中的重镇,西京旧日的繁华被一种紧绷的战时气氛所冲散,往来的人群行色匆匆, 还时不时可见执戟的卫兵巡视。
时年一行人在西京中找到杨公宝藏的位置, 本不应该这么不起眼, 但如今李阀才拿下长安不久, 还没来得及将各方人马都调度妥当,也正好给了时年可趁之机。
为何杨公宝藏会在西京也不难猜。
杨素之子杨玄感当年在隋帝远征高句丽之时起兵谋逆,乃是在黎阳。
昔年便有人传闻,杨素藏匿了一批相当可观的财富和兵器,可直到杨玄感的谋逆被扑灭,他所征召的队伍中都不曾拿出什么像样的武器,可见这笔宝藏不在黎阳。
以杨素当年位居权力中心的情势来看,若东西不在黎阳,便只能在西京长安。
杨玄感没这个将东西取出来的机会,却恰恰便宜了时年。
鲁妙子在杨公宝库地图外的保护确实不那么容易破解,但也只是针对寻常人而已。
她对内劲的操作早已达到运转自如都不足以形容的地步,要隔空破解开地图外卷轴的机关,也不过是在真气扭转上稍稍用点心思的问题,而有这张地图在手,她要想安全地进入杨公宝库,更不是一件难事。
慈航静斋的传人在长安与李渊谈论择主之事,时年则领着几人将杨公宝藏给掘了出来。
甚至不忘在取走了宝藏之后,在这李阀才掌控局面的长安留下了一个魔门圣君到此一游还拿走了此地重宝的信号。
更兼之有妖道辟尘在北方的大商人地位,让他们有机会将宝库搬了个底朝天,就连库中之库的那个武器室也没放过。
想必李阀见到长安中突然多了这样一个宝库入口,里面还是空空如也,表情会相当的精彩。
但慈航静斋先做了个不厚道的举动,她们魔门选择这种更狠的还击好像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在慈航静斋和李阀接到消息之前,那些满载着金银武器的车队早就已经走远了——
辟尘能以荣凤祥的身份在洛阳混得风声水起,在整个北方的商业圈子里都很吃得开,显然也不是一般二般的功夫,玩一点运送时候的障眼法对他来说简直是小意思。
而时年也已经一身轻松地坐上了前往太原的马车。
慈航静斋分明收到了她的警告,却还是让化名为秦川的师妃暄留在长安,这便是给时年的答复了,那么也不要怪她按照发出的消息所言,去太原见见李四小姐。
反正她初来此地,或者说是初初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与李四小姐达成了协定,更是给了她一把代表自己身份的金刀。
现在也算是首尾呼应了。
他们一行人离开长安之日,也正好从秋季转入了冬季。
今年的寒冬来得尤其早,第一场飘雪也来得,按照荣姣姣的说法,要比前几年早得多。
时年坐在马车中有些懒散地枕靠着,手中还把玩着那枚从杨公宝库中取出的邪帝舍利,听着马车在雪上行路之时发出的动静。
这邪帝舍利可以说是在杨公宝库中最为有价值的东西了,可对时年来说也多少有些鸡肋。
从外表看起来就是一枚黄色晶石的石头,里面灌注着历代邪极宗邪帝将毕生功力注入其中的精气。
向雨田的那四个弟子原本以为这东西在石青璇的手中,希望从她手中得到这东西,也便是希望得到其中的元精,化为己用。
然而时年如今的状态并非是力量的多少差别就可以助她达到破碎虚空的境界的,她距离那一步所差的这最后半步或许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但不管怎么说,不会是这一枚邪帝舍利中的元精。
所以这枚黄精石在她的指尖旋转把玩,带着股说不出的漫不经心,
“代王杨侑年近十二岁,按照隋帝的指令把守西京,这不是个给别人看的靶子又是什么?”青衣少女披着个雪色的风氅,风氅上领子边缘的皮毛衬着她的脸色,少了几分当日登上圣君之位时候的威严,反而多了几分娇俏之感。
只是她开口谈论的便是途径长安的所见所得,让荣姣姣不免觉得圣君果然不愧是圣君。
“同理还有那位年仅十一岁的越王杨侗,都不过是当今天下争斗中的牺牲品而已,有挟天子以令不臣的案例在先,更开了杨侑这个先河,在东都的那位恐怕也难有好下场。这是出于旁观者的角度,但出于李阀方面的角度的话,这一步兵出长安的行动,才算是让李阀正式走到了别人面前。”
否则还人人都以为李渊是个要被自己的亲家给拖累的废物,贪图美色畏惧胡虏的小人,但能在太原这种地方站稳脚跟的人,又哪里有如此简单。
光以太原的地势来论,太原位处太行山和黄河之间,素来有控山带河之说,是河东和关中的根本,却也在同时有被腹背受敌的危险,李阀如今破开险境,转危机为境遇,实在是比其他人多了一次输的资本。
“圣君所说不错,不过您在此时不该说这邪帝舍利的事情吗?这灌注了历任邪帝精元的宝珠怎么倒是在您这里跟个玩具一般。”荣姣姣颇觉好笑地看着时年还朝着婠婠的膝盖上倒去,一副快要随着马车的颠簸懒散睡去的样子。
那两张在气质上稍有些接近的脸,在这枕靠的动作中靠得颇近。
但区别大约在一个像是执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一个则是虽然有魔门妖女的脾性,却在这会儿用手指打理着靠在她膝上的少女的头发。
“你可知道精元为何物?”时年偏过头去看她,手中的黄晶石在她的眼尾投射着一缕泛黄的幽光,也仿佛将这个颜色投入了她的眼波之中,有种异样的魔魅。
“你也算老君观的一份子,应当知道道家有精元之说,在元精、元气和元神中,元精也被认为是一切之根本,但月满则亏的道理你也应该知道,倘若一个人的元精已经是圆满的状态,再行注入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荣姣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总之就是他们这位圣君已经太强了,用不上这玩意了,那敢情好,说不定她们这些跟在她身边的还能分一杯羹。
时年笑了笑,却没解释这邪帝舍利中的精元在导出之时势必也伴随着历任邪帝功法中的邪气,若非有人相助,又或者是有两道相似的元气将其牵引出来,更要有个好心人将其中的驳杂邪气给清除出去,并不是这么好用的。
但拿到邪帝舍利对时年来说也并非是一无所获。
荣姣姣用不了这东西,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的长生诀真气却正好是一阴一阳且分属同源,还功力相当,要破开这邪帝舍利的防护将元精引出应当不难,有其中的七成精元便已经足够他们两人的武道面貌大有改变了。
也算是她这个当师父的没教徒弟多少东西却先让他们都东奔西跑了一趟,现在该给他们的一点奖励。
她手握着邪帝舍利的时候也难免想着,邪帝向雨田到底是什么人。
都说他是在修炼道心种魔大法的时候出了岔子魔火焚身爆体而亡,早已身殒,可时年却觉得他安排后事的样子太过有条理,甚至像是知道自己会在不久之后遭逢意外的样子。
这邪帝舍利在杨公宝库中还放在一个以水银填充的罐子中——
这样的存放方式让贸然闯入之人倘若以兵刃附着内劲来将这东西引出,有九成以上的可能会毙命当场,也免得将这东西带出去为祸。
而他先后让弟子立下血誓只有得到邪帝舍利才能继承邪极宗,更是让同样对邪帝舍利有意的祝玉妍被误导舍利所在,就仿佛是有意在临走之前还要玩个让魔门中人自相残杀的戏码,到时候道心种魔大法更无可能重现天日。
这个人,有没有可能已经摸到了破碎虚空的境界,或者干脆就已经破碎虚空离去了。
所谓的魔火焚身的传闻不过是为了让人惊惧于一代魔门天骄也会有此等下场,而将天魔策中危险程度远胜过天魔功的道心种魔大法弃之不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对后来者的慈悲?
可惜天魔策残卷中道心种魔大法落在魔相宗的手中,赵德言这家伙又是被擒回来的,配合的举动中到底有几分真心还不好说。
时年更不敢让石之轩去取这道心种魔大法,只能等到有机会让信得过的人去一趟突厥了。
至于向雨田的生死,倘若此人还在此间地界,魔门出了个圣君这样的大事,总该是能把他逼出来的。
婠婠本以为时年还在想着正经事,没想打扰她的思绪,却突然听见她又跳跃了不知道多少个话题问道,“冬日你也赤足出行吗?”
“有何不妥?”婠婠问道。
“昨日寇仲还在问我,你赤足行走是如何保持足底干净,我跟他说女孩子的事情他少管,他便又问我这个问题。”时年轻笑了声,“他说这也不算是女孩子的事情,冷热寒暑人人都有所感。”
婠婠神秘地在唇边竖起了一根手指,“那便请圣君告诉他,这是婠婠的秘密,若是他来领教领教我的天魔功,自然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至于寒冬酷暑,其实本无多大影响。”
“这倒也是。”
时年掌力轻拂,将这马车的车帘轻轻吹动,外面飘飞的细雪有几缕从这掀开的车帘中落了进来。
在被车内的炭火炉烤化之前,这些莹白的碎羽在车厢上空短暂地停留,带着星点的寒光。
车厢内的三人以武功造诣都已能称得上是寒暑不浸,又哪里会觉得有什么冷的,只不过是给这有些枯燥的行程中多添一抹乐趣而已。
“圣君倒是有些小孩子脾气。”婠婠忍不住笑道。
她原本以为祝玉妍和时年母女相认之后,她这个身为祝玉妍首座弟子之人会难免有些尴尬。
何况时年像祝玉妍,婠婠也因为蒙祝玉妍教导有些像她,这种相近让她甚至有种祝师是在丢了女儿之后才养了她当个替身的错觉。
但先有时年让她往竟陵一行,凭自己的本事收服独霸山庄,后有这一路出行以来的相处,她才陡然意识到,圣君跟她完全不是一个脑回路的思考模式,她还在想着的是这个顶替的关系,时年甚至在此时都享受起这自然之乐来了。
以及不知道该不该说,时年这熟练的枕靠实在是很有纨绔公子的意味。
李秀宁在见到时年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一袭白衣的婠婠将时年给她的那把小金刀挂在腰上。
徐子陵来找过她,李秀宁知道他手中也有一把。
那位名号洛阳双艳之一的荣姣姣,在马车上过来的一路上也找时年讨要了一把,学着婠婠的样子挂在了腰上,便仿佛是大家都是自己人的意思。
婠婠轻灵秀美,荣姣姣美艳端方,寇仲、徐子陵和侯希白的卖相也都称得上是当世美男子,尤其是侯希白毕竟是花间派传人,在风姿气度上更能称得上是不凡,而被这五人簇拥在中间的白氅青衣的少女更是风华冠绝。
隔着细碎的落雪,李秀宁都能捕捉到她神态中每一寸的动人之处。
大家都有个信物好像……好像也很正常。
而这身着劲装斗篷,打扮比起上次时年见到她的时候要素净得多的李阀贵女,刚抵达时年面前便听到她开口问道——
“李四小姐,多日不见,可还敢认一句本君的天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