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都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一物降一物了。
惊涛书生向来对女人留情, 温柔又的确是个美人,可惜时年一回来,他便忍不住想到自己当年到底是如何被骗上金风细雨楼的这艘贼船的, 甚至还被拉去六分半堂先做了一阵子卧底。
对他这个此前都在京城里游荡,只想充其量做个编外人员的人来说, 实在是个想到就觉得得涨涨记性的典范。
而当年他会被时年撺掇着一道行动, 还是因为朱小腰。
巧合得很,温柔和朱小腰都穿的红衣服。
以至于吴其荣在看到这位背景来头更甚的温大小姐的时候,一边用圆润的身子堵着门口不让温柔进去, 一边又将脸扭了过去,干脆朝着王小石的方向看去, 免得他招架温柔的攻击的时候会给对方放水。
有一次经验教训也就够了!
温柔可被吴其荣气得够呛。
这个家伙慢条斯理地来了一出歪理邪说, 让她好像稍微大声一些说话便是什么冒犯之举,有失她温家大小姐的体面, 而她朝着吴其荣砍去的星星刀法, 被这人以听声辨位的方式,手中五色华光的掌法径直切入刀法要害,非但没伤到他,反而被他把刀鞘抢了过去。
这也正是为何时年和苏梦枕抵达的时候,看到的是她气急败坏地要让惊涛书生把刀鞘还给她。
吴其荣握着刀鞘,知道温柔再怎么泼辣嚣张,又仗着自己是楼主的师妹, 在楼里混得很是风生水起, 毕竟还是对她这个下山多年的师兄有些发怵,在没了刀鞘的情况下绝不会对着他用真刀砍下来。
而要比嘴皮子的功夫, 他这几年无聊在楼里可算是练出来了, 温柔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黄楼……我听杨总管说了, 黄楼是设宴宴请的地方,你怎么可能往里布置毒药!”温柔咬着下唇,刀收了回来。
“那你见过白楼的高层里放的东西吗?”吴其荣将刀鞘在手里一转,这动作当真不是一般的嘲讽。
温柔又想跳脚了。“白楼是杨总管主持的,他当然有权力决定我能看到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高层是什么东西。”
“这不就得了。”吴其荣摊了摊手,“黄楼也有自行决定一些事情的权力,你怎么知道这金风细雨楼里近来不会需要摆什么鸿门宴,需要我提前准备准备,我不让你进去还是为了你好。”
温柔被噎了个正着。
她转头就想要王小石帮忙,让他帮忙找个反驳的理由,却发现他的目光已经不在起争执的两人身上了,而在远处朝着这边走来的两人。
“吴兄,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哪有用鸿门宴这样的词来形容我们自己这一方的。”时年微笑着开口。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吴其荣顺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他一躬身便将手中的剑鞘递到了温柔的面前,她连忙将剑鞘夺了回来,重新收刀入鞘。
“你们怎么来了……”在金风细雨楼里打闹被师兄撞见,温柔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她又看向了时年的方向。
虽然白日里听闻她恢复了记忆,重新回到了金风细雨楼,可听楼里的人说起,跟亲眼看见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她不像是在毁诺城中初遇的时候穿得那样金缕璀璨,而是青衣外面披着鸦羽色的披风,却因为那双眼睛里此刻流露出的神采和眉眼间的鲜活,丝毫也不逊色于当日那白玉城池之中宛若神女的样子。
她又看了眼师兄,在小寒山上的时候她其实很少看见苏梦枕穿黑色,但现在这两个人仿佛出去夜游回来,一个黑袍一个黑氅,让她无端感觉到了种格外登对的气场。
也或许是因为,这两个人身上展现出的气势,虽然此刻眉眼柔和,神态温柔,像是此刻夜色中轻薄的月光,却自有一种让人折服的不怒而威的气势。
温柔突然明白了为何和父亲去洛阳作伴的苏伯伯,在时年姑娘失踪之后觉得很是惋惜,甚至会请父亲也帮忙一道寻找。
现在那两人并肩而来的时候,就再清楚不过了。
果然还是要骂一骂那个方小侯爷!温柔在心中嘀咕。
要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将人明明都已经从毁诺城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带出来了,也快带到京城了,还只能空手来了金风细雨楼,更是让师兄为了要人,去了神通侯府门前找人。
也不会让他们两个还晚了这么多天才见面。
“晚上有点事需要出门一趟。”苏梦枕回答道,“都入夜了就好好休息,黄楼我有大用,里面需要重新布置,这才让吴其荣守在这里。免得有人破坏了里面的东西。”
“师兄你要是早这么说我就不想着进去了。”
温柔又朝着吴其荣瞪了眼。
现在又不用打架,这圆润的青年又目不斜视地看着她了,甚至还对着她笑了笑,气得温柔差点又想把自己才入鞘的刀就这么砸过去。
“师兄,时年姑娘,你们看看他!”
“惊涛书生就是这么个脾气,温姑娘不要见怪。”时年开口道,“不过我是没想到,吴兄除了有这活色生香掌法的本事,在驻颜方面也实在很有能耐。”
吴其荣得意地笑了笑,“一般一般,肉多了点就不容易显年纪,我可还要气死叶云灭那个老东西,怎么能让人看出年龄来。”
他和七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从外表来看依然就是个身材饱满,满脸和气的青年高手,但以时年这观气望形的本事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吴惊涛的年龄,算起来当年初见的时候,就已经要比他展现在外的样貌要年长,更遑论是现在。
倒不完全是他身上肉多肉少的问题,恐怕他在水晶洞中修炼出的两门绝学本身也有些驻颜的功效。
“说来,我如今应该管妹子你叫副楼主了?”吴其荣拱了拱手权当祝贺。
“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时年话是这样说,却已经意识到了苏梦枕说的让吴其荣布置黄楼的用意。
他并不打算只安上一个副楼主的名号,而是要堂而皇之地对外宣布,这便是他金风细雨楼未来的栋梁之一。
若有要找麻烦的,手里有证据便尽管来要人,若没有,也得顾虑顾虑他这金风细雨楼在京城立足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实力,够不够保住一个人。
“吴惊涛要说是鸿门宴也没有问题。”从外面走了一趟,苏梦枕的脸色看起来病气愈重,但他此刻的语气却足够气势惊人,让极少看到他表现出这样状态的温柔几乎被吓了一跳。
“我便是光明正大地给他们发出邀请函又如何,且看看他们有几个敢来的。”
他突然抬眸朝着王小石看了过去,“王少侠,我本打算过两日再问你,但既然今日正巧遇上了,我也用不着再等什么别的机会。”
“你打从入金风细雨楼以来,只找杨总管问过两个问题,第一是楼里的行事宗旨,第二便是楼里的钱财来路,你应当不是随意问出这个问题的。”
倘若说他先前还有些闲聊的意思,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了公事公办。
王小石看着他那张几乎能看见皮肤之下血管青筋,仿佛所有的生机都灌注在那双眼睛里的脸,好像明白了为何在他到了金风细雨楼后接触下来觉得实在有本事的杨总管,也会在提到苏梦枕的时候拿出那种奉若神明的态度。
这是招揽,也不是一般的招揽。
“王少侠,我向来不喜欢说夸大的话,也不喜欢将有些事情遮遮掩掩的。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金风细雨楼是什么样的地方,可愿做我苏梦枕的兄弟?”
“兄弟?”王小石觉得苏梦枕的这个用词有些重。
“加入金风细雨楼的便是兄弟,这便是这里的规矩。”苏梦枕这过于理所当然的语气,由他说出来却好像丝毫也不让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王小石被这种理所当然给带偏了思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应的,便已经应承了下来,甚至自己好像还稀里糊涂地答应了点什么别的事情。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也已经算是有势力归属的人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吴其荣那个同病相怜的眼神。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小石忍不住退后了两步。
“没什么,只是在感慨楼主果然还是楼主,副楼主跟楼主在招募人手上也是一样的做派,怪不得能坐到这个位置。”
吴其荣转身给黄楼又上了一道锁,便准备离开。
他看得出来,有苏梦枕方才的那句话在,温柔和王小石两个应该不会再做出什么闯楼的举动,他也犯不着跟在这里值守,还不如早些去休息。
“行了,金风细雨楼又不是什么虎穴龙潭,你用不着担心自己被卖了。”吴其荣吹了个口哨。
他说是说的自己被忽悠上了贼船,但金风细雨楼中的气氛,确实让他觉得舒坦,除了去歌舞坊麻烦了点,也没什么毛病。
王小石今日之后,可能会见识到苏梦枕更加雷厉风行的一面,便不会觉得今日的三言两语定下来有什么问题。
“王少侠,记得完成楼主说的将你破格提拔成王东神的任务。”
王东神这名号实在是难听,但王小石前几日才从杨无邪那里知道,金风细雨楼中的五大神煞空出来的位置也就剩下那一个。
他倒是挺想说自己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什么名号,但一转头就看到温柔对他投来了堪称钦佩的目光。
他虽来到京城并非刻意要闯出什么事业,却也想证明自己的本事,而金风细雨楼——
从黄楼之下的位置环顾,黄白红青四楼高耸,玉峰塔仿佛独立世外,却又悬系着楼中诸多兄弟的志业命脉,他虽来京城不久,但或许自打七八年前在神针门见到这位苏楼主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会成为金风细雨楼的一员。
“小石头,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温柔兴致勃勃地问道。
王小石生怕他但凡多说两句,这胆大包天的小寒山燕,上次敢去闯毁诺城,这次也敢跟着他去找人麻烦,连忙比划了个止步的手势。
“山人自有妙计,你还是先歇着吧……”
温柔眼前一花,王小石已经脚底抹油跑了个没影,气得她又有些想拔刀,可她的面前哪里还有一个人影。
…………………………
“你怎么会想到让王小石去找刘独峰的?”时年和苏梦枕离开黄楼跟前,突然问道。
“有些人打服是没有用的。”苏梦枕摇了摇头,“神侯的提点并非是随意说出来的,刘独峰在京城中的地位特殊,而且绝非是依赖什么裙带关系站到如今的位置上的,他当年……”
“算了不提了,总之对这个人而言,拉拢无用,打压无用,慷慨陈词更无用,我在京城中见过他几次,甚至要怀疑这个人唯一的毛病也就只有洁癖这一条。不过他也并非是不能应对的人,起码有一点,他惜才而且惜英雄。”
所以让王小石去阻拦刘独峰的探查,让他跟这位少年俊才斗上一斗,便是苏梦枕想出的解决之策。
到时等蔡京的罪证以合适的方式送到皇帝的案头,刘捕神要去辛劳的便是另一件事。
“你对王小石的评判看来不低。”时年抿唇一笑。
“天/衣居士真正嫡传的徒弟其实只有这一个,他早就可以出山名动江湖,却拖延到了今日,而他表面上的没甚脾气也没什么大志向的样子,实在很容易让人将他看轻。”
苏梦枕轻咳了声后继续说道,“何况我既然说了他是我的兄弟,我便没打算让他一个人去冒这个风险,我请了几人,在必要的时候相助于他,否则让他一人独对刘独峰和他的六名手下,我也未免太不是个东西。”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一顿,陡然反应过来,倘若这么算的话,时年先前在甜山之上,虽说是利用了方应看意图谋划得到山字经、忍辱神功和伤心小箭的要诀,但这也算是以一对十三了。
比起一对七,可能更显得他有些失职。
可他这后知后觉的反应刚浮现在脸上,忽然听到身旁的姑娘岔开了话题,“对了,你刚才说加入金风细雨楼的便是你的兄弟……”
“怎么了?”苏梦枕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为何突然提到这一点。
“我只是在想,既然我如今也算是金风细雨楼里的二把手,是不是也算是你的兄弟?先前说喊楼主这个称呼,好像楼里人人都是这么喊的……”
苏梦枕可一点儿都不想她把身份定格在兄弟上,可她此刻负着手侧过身来,被月光映照的脸上露出了个有些鬼灵精怪的神情,他本想说出口的话又被堵在了那里。
“我喊你大哥如何?”她歪着头一笑,像是自觉想出了个什么特殊的称呼。
“而且我都这么喊了,你总不能拒绝我让你该休息的时候休息,该治病的时候治病的要求了?之前忙着神通侯府和元十三限的事情,暂时没空管你这本应该多休养却比谁都劳碌操心的身体,现在你可不能倒在蔡京的前头。”
苏梦枕被她这话说的觉得有些好笑,他还真是头一次被人拿去跟蔡京比命长,偏偏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都不大奇怪。
“你跟树大夫交流便是。”
她却闻言摇了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又对着苏梦枕伸出了手,月光下这只纤细的手掌上流转的月色,都仿佛被她托举到了他的面前。
“不行,光有口头承诺算不得数,你得给我个二把手的信物。诸葛神侯给了他那几个徒弟平乱玦的信物,让他们拿着这东西必要的时候可以先斩后奏,我也得找你要个信物,必要的时候可以把你打晕了抬去治病。”
她挑了挑眉头,“你给是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