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金风细雨16-二更)

九天十地十九神针……

时年听说过这个东西, 在之前白楼收集的资料之中。

这东西是昔年的十九神魔献给如日中天的权力帮帮主四十寿辰的贺礼之一

只可惜权力帮帮主丧妻后又丧命,权力帮分崩离析, 这神魔飞针的机括也就落到了旁人的手里。

文雪岸手中会有这东西不奇怪。

他的父亲文张当年便是在奉诏讨贼的“剿匪大元帅”童贯的手底下做事, 这个聪明人知道已经油尽灯枯的权力帮帮众身上已经挖不出什么油水了,他便盯上了与权力帮有关的人。

比如说曾经按照十九神魔要求打造出这飞针,后来又在权力帮溃败之时, 尚有两筒没来得及进献出去还留在了手里的妙手班家叛徒班杰明。

妙手班家确实是机括高手, 苏梦枕手中的那个特殊的枕头里的机括同样出自这一家,就算是叛离出去的班杰明,也是个中高手,这三筒神魔飞针几乎是穷尽了他的毕生钻研所得。

方应看其实有猜到文雪岸接到他的招揽之后会来得很快。

他这种人当然不会对自己有野心、想要借助方小侯爷的本事往上爬有什么藏匿心思的必要, 更没必要在其实没什么选择的情况下还做出一副自己是奇货可居的态度,来让自己未来的上司不愉快。

在这一点上这个姑且也能算是个聪明人的家伙,将分寸把握得不错。

只是没想到,他还带来了一件确实会让方应看欣赏他的礼物。

当年的权力帮在江湖上的地位可以称得上是如日中天,这才让一件进献寿礼的事情弄得仿佛是在向着君临天下的皇帝朝贡一般。

而现在他以这种谦卑的姿态将九天十地十九神针以这样的方式献给方应看,未尝不是一种对对方的称赞与比拟。

这可比说什么觉得方小侯爷前途无量的话,要来得打动人多了, 起码方应看就很吃这一套。

何况他的手距离这支天下最顶尖的暗器之一的机括开关离得很远, 就算是方应看想找出他这个携带如此危险的武器进入神通侯府的过错, 对方示好在前,方应看总不能太过小气。

他脸上的神色最后定格在一个微微含笑的状态, 伸手将文雪岸扶了起来。

“不必上来就行此等大礼, 比起礼物,当然是你的人到了我这里更有价值得多。”

方应看顺势也接过了文雪岸手中的神魔飞针。

这武器打出去之后, 拆装都不太容易, 更有传闻倘若重装之后的速度过快, 会引起机括的爆炸,但有这样一件对敌之中能让对手猝不及防的武器,以方应看此时确实还需要继续“藏”的状态,实在是再好没有了。

它只要能发挥出一次作用就已经足够了!

文雪岸摇了摇头,“这不能算是大礼,九天十地十九神针一筒当年进献了出去,按照我父亲的说法是随着权力帮的溃散而不知所踪,一筒在我父亲手里,他此番出门倘若带在了身上,那便应该落在了那位杀了他的人手中,如若没有,很有可能还在文府,或许在文随汉的手里,这并非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礼物,文雪岸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不敢居功。”

文张的尸体还是方应看让人给布置成为劫匪所杀的样子的,他身上有没有那特殊的暗器,方应看比谁都清楚,显然那东西应该还在文府,大不了到时候让人去留意留意便是了。

他笑着摆了摆手,“不必计较这么多,那就没意思了。我听闻你在江湖上行走,为练成势剑而走访了许多门派,我倒是很想听听看。”

求学各大门派,却没学到一个在文雪岸看来能算是绝招的功夫,这才自创了势剑,这本不是什么对他而言值得称道的事情,现在在小侯爷的口中说出来,却让人觉得相当熨帖。

时年觉得,这两人相谈甚欢,可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因为这两个家伙臭味相投。

方应看倒是注意到了时年看向这神魔飞针的时候有些奇怪的目光,他本想问问她是不是对这飞针有什么看法,却忽然看见了她从衣袖中取出了个与这机括很是相似的圆筒。

他才升起的一点怀疑又压了下去。

因为时年此刻毫无顾忌地看了看手中的圆筒,又看了看方应看手中的神魔飞针机括,像是在对比这两样东西之间的区别。

“这是?”方应看问道。

时年抖了抖这个圆筒,里面没有任何的声音,显然已经是个空壳了。

“息城主捡到我的时候,我手里握着的就是这个东西,我对飞刀有印象,对它却没有什么使用方法上的印象,只隐约记得好像有人说过,它叫什么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我怀疑我当时就是被这个东西所伤的。”

她很自然地将这东西交到了方应看的手中,“你说过要帮我查查出事的原因的,他送的这个九天十地十九神针,会不会跟我手中的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有什么关系?”

方应看接了过去。

文雪岸送的东西里面还填着飞箭,他若非找死当然不会随便打开,可时年给的这个已经发射过了,他小心地拆开,看到的果然是一套极其巧妙的发射装置,只可惜少了里面的飞针。

他理所当然地想到了御医所说的,时年除了中了失忆的毒蛊之外,还中了一种被骤然打进体内的特殊奇毒,这才让她在失忆之外还表现得与失忆之前的机变敏锐有些不同。

七年前的她或许是没有今日的功夫,可她怎么说都是用飞刀的,寻常的暗器和毒针绝难在她身上得手。

与十九神针相似的什么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却未必不能做到!

这便全都解释得通了!

方应看面上的神情不变,心中却又浮现了几分快意。

没想到招揽文雪岸不仅得到了一筒神魔飞针,还得到了另外的一颗定心丸。

而且他意识到,这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上,他还有手脚可以做,让时年进一步绑在他这有桥集团的船上。

因为能与班杰明的技艺相抗衡的,只有可能出自妙手班家,这是天下的共识,偏偏班家的班门第一虎班搬办是上一任金风细雨楼楼主苏遮幕的至交好友,只是因为要回去发展班门,这才多年不见,但若非交情仍在,又岂会与金风细雨楼之间还有往来。

这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成为方应看已经认定的时年当年失踪的元凶,他不赶紧把这个锅甩到金风细雨楼的头上,进一步断绝苏梦枕将人带回去的希望,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天助我也!

——这大约就是方应看此时的想法。

文雪岸怎么可能没看到方应看的身边那个有着异乎寻常美貌的少女。

他本只是以为这是方应看的情人,毕竟他离开京城多年,如今因为父亲的死重新回来,事实上还不曾在京中几日,自然少听了些传闻。

可现在看到她递出来的东西,以及方应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明显比在看到自己到来的时候装也要装出来的喜悦真实得多的情绪波动,他猛然意识到对方绝无他第一眼看到的那么简单。

可时年显然没有跟他搭话的意思,在将那从峨眉山地宫中获得,本是想要找个工匠来制作一套透骨穿心针,现在却起到了个意外功效的东西给了方应看后,她便露出了一副对他们此后要说的东西没什么兴趣的模样,朝着方应看在神通侯府中给她准备的小院走去。

“这位是?”文雪岸陡然惊觉,这比他那两个胞妹更有一种让他又是觊觎又是暗恨的高贵气势的姑娘,若非亲眼看到了她的动作,以文雪岸的功力竟然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动作。

这分明是个高手!

“收起你的那对招子,除非你真想做个字面意思上的黑暗中的杀手。”方应看这话说的平静,却让文雪岸无端生出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就好像下一刻他便会从树上将那杆枪拔/出来,扎入他的眼睛里。

他也不得不藏好了些自己在最开始接到方应看的招揽之时,对这位明明也是被生身父母嫌弃,却因为有了个好义父,得到了皇帝亲封侯爷爵位的青年无比嫉妒的心情。

意识到时年是个高手的同时,他也意识到了,就算是看起来很有春花秋月之态,风流倜傥的神通侯,需要一把藏在暗处的剑也只是需要铲除异己而已,而非是当真需要什么人的拱卫。

在方巨侠的教导下,他本就是个武道上的天纵奇才,起码远在此时的文雪岸之上。

他垂着头应了声“是”,靠着这个动作掩盖掉了眼中浮现的一缕阴鸷。

他当然知道方应看看不起他,所以他才要在一见面的时候送上一份让对方必须记住他的重礼。

而投身神通侯府,成为有桥集团的人后,他要如何利用这些能拿到手里的资源,让旁人再无法小觑自己,他已经有了盘算。

方应看或许看到了他这隐忍不发的样子,也或许没有,他只是在将枪也收起来后说道,“离她远一点,这是我……未来的左膀右臂。”

时年倒是没想到方应看居然会给出这么个评价,一入了夜她转头就去找了另一个将她当做左膀右臂的人,走的还是六分半堂内的地道。

不过倘若她听到的话,应当也不会觉得太过奇怪的。

毕竟方应看不止要对付京城里的老狐狸,还有看似是他合作伙伴与助力的米苍穹。

他除非能找到一个让对方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而自己是那个唯一会接纳他的人,才能做到真正放心用这个人。

可是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了。

米苍穹在宫廷内掖混了太多年,能活到今天,就算是个傻白甜都已经在染缸里被漂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更何况,米苍穹这个人喜欢说自己是个“忠君爱国”的看门狗不假,可就连诸葛神侯都对米苍穹是个狐狸的说法笑而不语,所以方应看知道,他虽然在自己面前很是一心为自己着想,就仿佛自己其实是那个不曾失去争权夺利资本的他自己——

但他绝不会乱走出什么昏招,起码现在不会。

“需要让杨总管带人往神通侯府底下也挖一条地道吗?”苏梦枕猜到她会来,却没想到她又是兜了个圈子先走的六分半堂,以确保绝无可能有人会发觉,她其实已经暗中回到了金风细雨楼。

时年有些莫名地看了苏梦枕一眼。

再往神通侯府挖地道什么的,实在不像是苏梦枕会说出来的话。

“这就不必了,六分半堂好歹还有个雷震雷和雷媚,雷阵雨的伤势养了几年,听说也算是有起色了,谁知道哪一天风云变幻会不会重新崛起。

挖条地道花费的人力物力都不少,还得确保做这些事的人是金风细雨楼中绝对的自己人,当前局势变化得这么快,这些能守口如瓶的人,用在哪里不比用在往神通侯府挖地道强?”

时年继续有理有据地分析道:“神通候府就不一样了,方应看这个人又无妻妾子女,以他这种性格一旦覆灭便是彻底完蛋,到时候还不知道在这神通侯府会住进去什么人,没这个必要。

我往六分半堂去,就算被人发现了,也可以说成是听闻以前在那地方待过,想试试能不能找到一个机会想起什么事情。”

“京城里不都传他好事将近吗?”

“……”

时年盯着苏梦枕看了好一会儿,几乎让他在这种过分直白的探寻目光下,不由想到了上一次在这里的时候,她突然出手试图以内力来救治他的病灶之时的举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年总觉得苏梦枕刚才的这句话中好像有点醋味。

可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缕寒症加剧的苍青之色,被烛光冲淡了几分后,勉强中和出了一种还算是能见人的脸色,在这张脸上摆出的神情又分明是一派谈论正事的严肃认真。

时年几乎要以为是自己最近听米苍穹和方应看两个人的鬼话说多了,现在听人话都有些不习惯了,出现了什么幻听。

苏梦枕也没有说什么当他没说过这种话的说辞,而是直接自然地转移开了话题,“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她没来京城的时候,各方势力之间的博弈随着前头几年的变迁,几乎已经处在了一个停滞的状态,但她这么一步步棋地落下去,现在京城里的风起云涌,已经完全超越了任何人的预料。

他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是金风细雨楼楼主,便得让对方听自己安排。

有些人用不好想法太多的人,他却不一样。

京城里人人都说金风细雨楼的苏楼主是个性情很狂的人,可事实上,他对底下人的包容程度远胜那些明面上谦虚的。

“我想让方应看出手对付元十三限,再斩断蔡京傅宗书的一条臂膀。”时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这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苏梦枕的语气里没有泼冷水的意思,只是在做一个寻常的阐述。

“如果过上几年可能不容易了,但是如今却未必。方应看这几年过得太顺风顺水了,尤其是最近这阵子。现在他现在又盯上了元十三限的山字经和忍辱神功,说不定还有伤心小箭的要诀,若是有机会他一定不会错过的。”

再加上,他现在得意于手里还多了个功夫高得惊人的助力,以及一筒据传老字号温家的温随亭都没能躲过去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针。

文雪岸不得文张的喜爱是京城里众所周知的事情,却不知道文张其实多少还是觉得这个儿子很像他的,这才在文雪岸出去行走江湖的时候,将这神魔飞针送了一筒给他。

方应看连招揽文雪岸都是暗中进行的,毕竟也没有哪个人会蠢到将招揽个刺客的事情广而告之地宣传出去,会想到这暗器落到了小侯爷手里的更是屈指可数。

当然,时年这种完全没被防备,直接看了个招揽现场的不算在内。

这便是他的杀手锏了!

“元十三限最近确实被起用了不假,但要让他离开京城不容易,在京城里,元十三限绝无可能有被方应看偷袭得手的可能。”苏梦枕说道。“何况,方应看原本应当与蔡京再维系长久一些合作的关系,只是因为近来蔡京一党连番受挫,就连蔡京和傅宗书之间都生出了嫌隙,这才生出了别的心思。现在将元十三限解决了,固然可以到手他的武功,却也意味着对诸葛神侯的压制彻底不复存在了。”

“就算方应看想做,有米苍穹拦着,从长远计划的角度给他分析,他都会收回这种冲动之下的决定。”

这京城里,平衡从来都是一种学问。

时年当然知道这个道理,烛光之中,她唇角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苏梦枕又开始下意识觉得会头疼的恶趣味。“那如果先暂且让神侯府吃一点亏,就像连云寨暂时隐没在乡野之间,伺机再起一样,若能借着此事解决掉元十三限,甚至能进一步清君侧的话,诸葛神侯能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得看你到底想用什么法子。”

时年对着他招了招手。

哪怕明知道身处这如今金风细雨楼的权力中枢位置绝无可能有旁人会上来,更不存在什么隔墙有耳的事情发生,她这颇有仪式感地要说悄悄话的动作,苏梦枕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还是配合着凑了过去。

她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的时候,他本能地握紧了袖中的手。

不只是因为这个距离有些近,近到他生怕自己无法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还因为她说出的话也诚然是一道惊雷劈下,“我想去宫里装神弄鬼一把。”

而如今的宫中御林军总教头,不是别人,正是诸葛神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