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呼啸, 一行人正在官道上行进。
戚少商看向了时年的方向。
他直到脸上贴上了易容,才真正意识到,这位来自金风细雨楼的姑娘在易容的造诣上到底有多高。
如今江湖上的易容术大凡也不过是改变身形、年龄和躯体的状态, 能以缩骨功乔装的便已算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易容好手了。
在面部的修饰改装上, 虽能做到乍看之下相似, 却无法做到连亲人朋友都分辨不出。
尤其是一些寻常的乔装改扮之中,更是习惯性地用一些鲜明的特征,譬如扮丑扮残,来让旁人一时之间也不想再看第二眼,起到混淆视听的作用。
可这位显然并不是如此。
她此刻顶着那张与顾惜朝一样的面皮,戚少商无论是乍看去还是细看,都觉得与顾惜朝的那张脸就连细枝末节上都没有丝毫的分别, 就连他那种精于谋算的精明睿智模样也仿了出来。
甚至在她此刻策马而行的时候, 眉眼间那种捞到了一份大功劳的志得意满、意态张扬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戚少商又往囚车中看了眼。
一个人当然熟悉自己的长相, 毕竟每日都会对着镜子看上许久,而他看向此刻的顾惜朝的时候,几乎要以为当真是自己被关在了那囚车之中。
他是眼看着时年将易容如何一点点贴在顾惜朝的身上的,那与她在转瞬之间便给自己换了张脸好像又是什么并不相同的技法, 却也同时意味着, 这并不是一种寻常的, 揭下面皮便能露出真容的易容方式。
恐怕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法才能解除。
而戚少商自己此刻顶着的脸, 正是管仲一的那位徒弟霍乱步的样貌。
时年将顾惜朝的玉斧在手上转了转,别在了腰间, 又将顾惜朝的飞刀刀囊挂在了边上。
这人也用的是飞刀正好便宜了她, 在这顶替了他的身份的行进路上, 还能不那么容易被人发现并非是顾惜朝本人。
“我有些不明白, 为何要让我易容成霍乱步?”戚少商问道。
算起来冯乱虎和张乱法跟他的身形要像得多, 起码不必像乔装成霍乱步这般,还得在身上裹缠些带子,将身形缩小一圈。
“因为他的脸长得最好看。”时年回答得毫无犹豫的意思。
这一路行去的路程不短,她当然要找一个看得过眼的样貌。
坐在马上看起来风流倜傥的蓝衣青年迎来了那囚车之中的男人充满怨恨不甘意味的一眼,紧跟着她便让人将他给打晕了。
她悠哉地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还是得让他昏迷的时候看起来跟你更像一些。”
戚少商哭笑不得,很想知道这是否便是金风细雨楼的做派。
而他紧跟着便听到时年突然又开口问道:“说起来我倒是有些好奇了,江湖上都说是因为你为人太过风流,这一点你寨中那个背叛的九寨主也有提到,息大娘才与你恩断义绝,连番刺杀无果后,愤而离开建立了碎云渊毁诺城,按理来说,你应该是她的仇敌。”
“可为何在我让你给自己的朋友送出消息,别来替你出头劫持囚车的时候,你却只送信给了她。”
戚少商摇了摇头,既然如今双方是合作的关系,他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何况倘若信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没能送到红泪的手里,他也得防止双方交手中发生误伤,“连云寨在江湖上的地位看似不错,但因为朝廷的立场,始终处在危险之中,所以退路是必须要给自己留的。”
“这条退路当然是与连云寨的关系撇清得越远越好,最好便是仇敌。”
“那神威镖局呢?你本打算发出信件,却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戚少商答道:“神威镖局的当家高风亮老先生确实欠了我们连云寨的人情不假,但他身上还担负着镖局的前途,此前因为丢失了官饷,几乎牵累满门,本就不是经历得起风雨飘摇的时候,我诚心希望他们不来。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天下皆知,我送信去,反倒容易让高局主为了让咱们这一出戏更加逼真,干脆来个劫持之举。”
“到时候,反而会将他们拉下水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比起他这个直接被盯上的,高局主如今的情况又好到哪里去呢,若不能找到个破局之法,照这样下去,大家迟早都是要被拖死的,所以他愿意相信金风细雨楼一回。
尽管在他所知道的金风细雨楼出名的高手中,好像并没有如时年这样特征的人。
不对,其实还是有的。
青衣飞刀的绝代佳人,十六七岁的年纪,昔日协助苏梦枕一道打破了金风细雨楼被六分半堂和迷天七圣盟压制的局面。
可那是七年前,而据说她当年离开京城前往黑面蔡家打造了四把蜃楼飞刀之后,人便消失不见了,只听闻苏楼主保留了她在楼中的位置,对外依然在探寻她的下落。
也不知道是否是遭到了败在金风细雨楼手里的雷损或者是什么别的仇敌的伏击。
算起来到如今,也应该是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了。
戚少商倒是有些怀疑她那张看起来稚气的脸是否也是她在对自己的年龄制造假象的易容,可又觉得自己如今去计较这些实在有些没有意思,还不如想想——
“阁下当真有把握对抗九幽神君?”
他眉头微蹙,还是觉得此事多少是冒险了些。
九幽神君的功力甚至能与诸葛神侯相比,他放出来的弟子如今是死了四个不假,却并不代表这四人便是什么弱旅,更有传闻时至今日都不曾有人见到过九幽神君的真容、
一是因为他对奇门八卦的精通,人在不知不觉间可能就走入了他的陷阱之中便丢掉了性命,二来有曾经侥幸从九幽神君手上逃脱,留下一条性命的人说,这位摆明了是走的邪道功法的高手,全身仿佛笼罩在一层绿纱之中。
总之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戚少商又说道:“更何况,姑娘将骆驼老爷和神鸦将军的尸体丢在了黄金麟的身边,让他误以为顾惜朝为了抢夺功劳,不惜将他抛下更是栽赃陷害,让他去请动本也该来的九幽神君,但黄金麟能联系到的何止是九幽神君一人。”
“此番的敉乱总指挥和督察使都是傅宗书的人,两人虽有争功的关系,却在必要时候势必会达成联手。文张本人的武功便不低,更何况他身边还有郦速迟和舒自绣这两人。”
戚少商想着金风细雨楼的情报系统,又突然觉得自己的提醒是否有些没必要。
文张再怎么心思谨慎,招揽的江湖好手的身份又如何有可能瞒得过那位杨总管。
却不知道时年之前连金风细雨楼可能已经没有了的猜测都有过,又怎么会还能从杨总管手中得到关于那位督查使文张的消息。
她倒是巴不得戚少商再多说些,又觉得自己还是得维持住这高手的格调,起码不能让此时易容成霍乱步的戚少商,易容成孟有威的劳穴光觉得他们金风细雨楼不靠谱。
她扬起了个让人觉得气定神闲的笑容,“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呢?金风细雨楼与蔡京傅宗书等人对峙已久,自然不愿意看到奸臣党羽将你们这种抗击外敌的人坑害,倘若只是救人一时,那又有何意义?”
她手中的飞刀在指尖打了个转,“戚大寨主,你且放心,何况我们未必就没有帮手。”
戚少商听得有些迷糊,却看到时年收回了状似无意看向道旁树上的目光。
等到这一行车队过去,两个此前藏匿在树上的人这才落了下来。
这两人看起来都不像是能藏得住的样子,可也偏偏正是这两人,在树上待的时间里,也就只有时年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显然掌握了一门相当高深的藏匿气息的法门。
他们一个是个铁塔一般,满脸浓黑胡须的汉子,一个是浑身裹在黑色毛裘之中的男人,前者看起来很有一股力劈华山的气势,后者却看起来实在是个病患。
纵然朔方的开春还带着寒意,可也犯不着还穿着毛裘,让人光是看着他都觉得一股冷意。
更何况他面颊的苍白上还夹杂着一股病态的薄红,额上更是有种铁青之色,恐怕在肺上有什么难解的症结。
“卷哥,我还以为戚少商当真落到了顾惜朝的手里,没想到……”那汉子看着是个凭借体格揍人的样子,这摸着下巴沉思的模样倒是还看起来有几分精明。
他们二人远远看见队伍行来的时候,便觉得那坐在囚车里的“戚少商”眼神和神情都有些不对,即便是被自家兄弟背叛也不应当是这个样子,等到他被打晕的时候,才总算看起来顺眼多了。
而等到时年和真正的戚少商开始交谈,他们才意识到,那个看起来身形比戚少商小了一圈的俊秀青年才是真正的连云寨大寨主。
也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连云寨和金风细雨楼搭上了线,如今更是乔装成了一派被人押解回京的样子。
“卷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男人将毛裘裹得又紧了些,让人觉得他像是瘦弱得有些伶仃,整个人都卷入了这一团黑色之中。
他又朝着那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眼,神情莫名,“刚才那个姑娘不是说了吗?他们会有帮手来一起应对的。”
而他便是戚少商的帮手。
雷卷身为江南霹雳堂的一员,离开霹雳堂在戚少商的帮助下创立了小雷门,然而戚少商一夕之间离开小雷门,独上连云寨夺下了大寨主的位置,让小雷门的声势遭到了极大的打击。
问任何一个江湖人恐怕都会觉得,他雷卷和戚少商已经恩义两断了。
或许连戚少商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他给毁诺城去了信,却没给小雷门带一封,以至于雷卷抵达此地才知道,这只是对方搞出来的一场戏而已。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和戚少商当年是过命的交情,他也始终不觉得戚少商离开小雷门是对他事业的打击,有些人离开了却身上始终带着小雷门的影子,他抗击辽兵,将连云寨打造成一方侠义之士的聚集地,未尝不是对小雷门的宣扬。
雷卷自然是要帮他的,何况那位金风细雨楼的易容高手,看起来也并非是什么寻常人。
“边儿,咱们跟上去。”
他凌空一翻已经落在了那壮汉的肩膀上,对方好像丝毫也不意外他这个图省力的举动,迈开了朝前走去跟上那支队伍的脚步。
“卷哥,还好戚少商那家伙没写信给高风亮,那老头当真是之前被吓怕了,要不是赶巧了咱们也不能发现他居然和文张那个老混蛋勾结,原本在李鳄泪帐下的福慧双修也到了他那里。”
“他是人越老越没胆子。”雷卷回道,他那张瘦削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几分讽刺的意味,“高风亮这个名字还真是适合他。”
若非在找上对方之前,他先行前往窥探了一番,恐怕真要给戚少商惹来麻烦了。
不过倘若如此,方才那早已经发现了他们行踪的姑娘便也不该手下留情了。
李鳄泪是替文张官场斗争而往的,福慧双修又是一对特征实在明显的剑客,那是摆明了的敌人。
“加快点脚程。到下一个城镇让五虎将尽快赶来。”
“卷哥放心,你坐稳了。”沈边儿应道。
不过时年没想到,先到的“帮手”居然是一个熟人。
车队进入了城镇后,时年纵然再怎么想大张旗鼓,也得合乎正常人的思维,将囚车上的帘布放了下来,免得有临近城镇曾经受过连云寨恩惠的人前来救援,而她本人——
自然是要演好一个一朝得势也成功拿到跻身之本的小人,怎么也得往酒楼这种人多的地方露个面,给黄金麟他们留下追踪的信号。
她刚走入酒楼,便发觉此地有位内家高手。
她和戚少商、劳穴光在二楼找了个位置坐下,不动声色地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看见的是一个浓眉大眼,虎额燕颔,气度英伟的男人。
尤其他那一双看起来比寻常人要大上不少的手就搁在桌上,让人想不注意到也不成。
纵然时隔多年,铁手这本就在四大名捕中年龄第二的,算来如今也有三十三岁了,更加上不知道是不是近几年督办的案子让人劳心伤神,时年觉得他和戚少商一样,让她觉得发生的年龄变化绝不只有七年,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位名捕。
她还没能来得及提醒戚、劳二人,铁手已经留意到了劳穴光乔装成的孟有威那把极其醒目的金枪。
他虽不知他身边的二人是谁,还是走了上来。
毕竟无论是顾惜朝还是四乱,都是在当年一战之后才加入的连云寨,铁手并不认得他们实属平常,他见到孟有威便不由想到了连云寨那位有本事的大寨主,自然要上前问问的。
然而他刚靠近便借着身高优势,越过时年等人那张桌子旁的窗户,看见了楼下的囚车,脸上闪过了一丝狐疑。
他是知道连云寨的做派的。
这些人绝不能称之为盗匪,也自然不会用上什么囚车,非要说的话,只有官兵真将他们打成了盗匪的时候才会用什么囚车。
那囚车中四边垂下的帘布让人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但当他再往周围一看,这伙人虽然还是连云寨的打扮,却俨然不是连云寨中人会在此地表现出的气场,要知道他们的人并不多,而此地并非没有武装驻守。
铁手再看去的时候,发现在底下的囚车上赫然挂着一条官穗。
他眼神一动,重新看向时年等人的时候,也发觉他们的表现也与他此前认识的连云寨寨主的气度并不相同。
那个背着黄金枪的并未躲闪他的目光,却显然要比当年的孟有威看起来更加气势雄浑得多,若说是因为这一两年间连云寨的发展给他带来的信心,好像也不完全说得过去。
至于那位眼生的俊秀侍从,寻常人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早已经心生恐惧了,对方却还是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他无端想到了个故人。
而那个蓝色衣袍的青年,好像对着他眨了眨眼。
那是个有些不该在头一次见面的两人中发出的信号,但也正是这个动作让他注意到了对方的眼睛。
那实在是一双让这张原本就斯文温和的脸增添上了一种异样神采的眼睛,这双眼睛让铁手觉得陌生又熟悉,他还来不及想出个所以然来,忽然听见对方拱手作礼后说道:“久闻铁手铁二爷的名号,昔日铲除十三凶徒之事让在下对四大名捕与神侯敬佩有加,不知道可愿赏光坐下一叙。”
铁手愣了愣。
寻常人说对别人敬佩,要么提的是对方履历之中最出名的,要么是提近几年的事情。
他倒是不少被人如此搭讪,可对方大多说的是当年被赐平乱玦,四大名捕成立,又或者是铲除了凌惊怖一事。
再不然便是四年前的神捕柳激烟一案,一年前的除了早已因雷损霸占青天寨缘故投效了金风细雨楼的伍刚外,剩下的武林三大家之间的谈亭会一事,和数月前的“骷髅画”,为何会莫名其妙地提及当年的十三凶徒。
这些人授首的确是天下人的幸事,可——
不对,铁手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经在何处见到过这双眼睛。
当年十三凶徒之事中,他乔装改扮成那崆峒门人的时候,时年是近距离接触过他,替他易容的,他这才对对方的眼睛印象深刻。
何况当年对方的那手易容便在黑夜中不大好分辨,在白日里显现出的端倪也不多,如今倘若更上一层楼,看起来天衣无缝,也并非是一件解释不通的事情。
只是她已经失踪多年了。
当年十三凶徒事毕后,金风细雨楼与神侯府一直暗中有来往。
时年失踪后,苏梦枕更是拜托了他们这几位时常要离开京城,前往各地办案的捕快帮忙留意各地的异常中是否有她的线索,只可惜始终不曾得知过。
铁手看着靠着一双手和内功缉拿犯人,却顶多是追踪技法略微逊色而已,也算得上是个粗中有细之人,他朝着时年仅仅露出了一角在桌上的衣袖看去,赫然又看见了一把绝无可能被别人复制出来的武器的一半。
那是一把飞刀,一把他见过了设计图纸,也从黑面蔡家那里得知,打造材料极其罕见,几乎不会被他们用在整把武器上的飞刀。
刀名蜃楼!
这是个别人模仿不了的特征。
骤然故人重逢,铁手的脸上还是一派沉稳老练的做派,只是用那种带着警惕的目光又看了几人一番,这才在位置上落了座。
“不知阁下是?”
“铁二爷没听过在下的名字实属正常,”时年以顾惜朝的口吻开口说道,“在下不才,担任此次敉平连云寨叛乱的特使,潜入连云寨卧底捉拿叛贼,如今大功告成,正要回京述职。
在下听闻铁二爷曾经与连云寨众人交手,还是四大名捕技高一筹,成功从这群包庇乱党的叛贼的围堵之下,击杀楚相玉和岭南二恶,便觉得二爷应当在此事上与我等是一路人。”
铁手脸色一变,眼角的余光却没错过时年以尾指蘸取了茶水在桌上写的个戚少商的戚字,以及一个指向了她身边的箭头,铁手这才反应过来为何他会觉得对方的眼神也很熟悉。
那便是他当年交过手,虽因楚相玉之事有分歧,却也对对方为人十分敬佩的戚少商。
“不错,楚相玉之事确实是四大名捕督办的。”铁手语气生硬地回答道,上来送菜的店小二来前,时年已经抹去了桌上的信息,这位八卦惯了的小二哥只觉得双方之间的态度不大像是朋友。
反而像是一方在试图搭讪,只是那种客套也并未到眼底,而另一方则透出了几分抗拒来。
这可真是一群怪人。
“阁下的意思是,你们此番拿下了戚少商?”铁手的浓眉微微一动。
“正是如此,我等奉命将他押解回京听凭发配处决,连云寨瓦解,此乃朝廷之福,只是铁二爷您也是知道的,这戚少商在江湖上的名头素来响亮,他们这些个与朝廷与天子作对的人惯会给自己标榜忠义之士的名号,这一路上难保没有什么所谓的绿林英雄,实则也是违法乱纪之人来搅局,不知道铁二爷可愿赏光同行。”
“有四大名捕之中的铁手在,这些宵小想必不敢有所妄动。”
铁手有些拿不准时年这是什么意思。
戚少商与她同行,而非在囚车之中,想来应当是连云寨这被蔡京和傅宗书视为眼中钉的地方,被他们派出了手下的重要势力试图一举端平,而她此刻易容而成的便是此前那位在连云寨中声名鹊起的顾惜朝了。
她既然窥破了这个秘密,本应该放了戚少商,让连云寨继续与那群人纠缠便也罢了,却偏偏扮演成了顾惜朝的样子上京去,这若被发现绝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可她只说了路上需要有人协助……
无论她打的是什么算盘,总归这么多年过去她的立场不曾有所改变才对,否则大可以不必揭穿这个他并未真正意识到是谁的身份,只可惜——
“这忙我帮不了。”铁手依然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还在围观的店小二都生怕他们打起来,思考要不要将这里的情况告知老板,却没看到铁手学着时年的样子,在桌上写下了无情两个字。
他确实帮不了,但无情会来。
“我如今有公事在身,骷髅画一案中,杀了“老虎啸月”聂千愁,夺了他三宝葫芦逃亡的王命君、张穷、秦独、楼大恐和彭七勒正被我追踪,前两日这五人中分了两人来扮演一对夫妻,意图伏击我已被我杀了,剩下的三人还在逃窜,这才是我如今职责所在必须解决的人,你们既然已经拿下了连云寨的大寨主,又何必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
铁手说完便站了起来,“三宝葫芦的威力非同寻常,请恕在下不与各位聊了,告辞。”
他迈着大步走下了楼,只留给了时年几人一个背影。
戚少商突然放下了点担忧。
铁手显然与这位金风细雨楼的姑娘认识,神侯府与蔡京傅宗书一党绝无可能有什么协作,可见她的确不是另外一方由傅宗书派出的人,来窥探那份特殊的秘密到底藏在何处的。
而另一点便是,铁手既然写了无情,想必无情总捕确实能来此。
九幽神君的机关八卦,遇上旁人或许难缠,遇上那轿子便蕴藏了不知多少机关变化的无情,却或许是要吃一点亏的。
尤其是他听闻九幽神君有一门奇功名为空劫神功,遇强则强,而偏偏无情体内的经脉并不适合修行内功,这空劫神功的独特之处,完全无法在他这里发挥出来,这便又是一个优势了。
戚少商倒也不是不相信时年的本事,她那一手擒拿冷呼儿和鲜于仇扭断他们的脖子的功夫,已足见内力之高深远在他之上,只是她实在看起来太过年轻了些。
他们在此地用完这顿饭后便照常往前赶路了。
店小二才为自己居然能见到铁二爷以及看起来是官府中人的“顾惜朝”得意了半日,便看到了另一位看起来气势汹汹来历不凡的官老爷冲进了酒楼,上来便问有没有见到过一行押解着囚车的人经过。
他只是表情稍微有些异样而已,便已经被那官老爷抓到了手里。
绿衣服的官老爷身边跟着几个奇奇怪怪的人,倒是另一个身后跟着一对持剑的兄弟和另外两个侍从的那个官老爷看起来要和善得多。
店小二哆嗦着将自己此前在店中见到的情况与他们说了,指了指扼住他脖颈的那只手,求饶示意是否可以将他给放了。
那掐住他脖子的壮汉松开了手,他便忙不迭地逃回了柜台后面,生怕再被这几个看起来没甚好脾气的官爷缠上。
这群人不过安静了片刻,他便听见那绿衣官老爷爆发出了一阵怒吼,“什么宵小之徒!文张你听听他跟铁手说的,如今连云寨覆灭,这便是个与官府作对活生生的例子,还有谁敢和我们抗衡,更有毁诺城和小雷门发出的消息,道上谁若敢帮戚少商,谁便是同他们两方作对。”
“什么绿林英雄来劫这到了京城就是死路一条的戚少商,分明就是指桑骂槐地在说我们!”
“好了黄大人,你消消气。”文张温和地安抚道。
“我气都给气饱了。”黄金麟只要一闭上眼睛便会想到之前他从昏迷中醒来旁边躺着冷呼儿和鲜于仇尸体的样子,他去找九幽神君还被对方奚落了一通,更是让他有气没处发。
那个不人不鬼的老东西还觉得是他自己不成气候,这才搞成了如今的样子,损了他两个徒弟的性命不说,还想要他亲自出手,实在是笑话,最后只派出了自己的三个徒弟,天知道这三个人到底能不能比之前的两个好用,将顾惜朝拿下问责。
“而且你听听顾惜朝这家伙的意思,铁手与咱们可绝不是一路人,他还跟对方套近乎,摆明了是将相爷不放在眼里,也不把太师放在眼里。”黄金麟继续骂骂咧咧,“我看是相爷的干儿子这个身份满足不了他了,我不过是呛了他几句,他便要转投到诸葛小花的门下去了?实在是荒谬得很。”
他一口将面前的酒喝了个干净,烈性的酒劲上头,再加上先前的一顿发泄,总算是让他的心绪平复了些。
“可惜铁手也看不上他这种人。”
他看向了此番由九幽神君派来协助他的几位弟子,开口问道:“不知道几位可愿先行,将顾惜朝那小子给拿下?我实在是看到那小子心气不平……”
狐震碑瞥了这位黄金麟黄大人一眼,懒得拆穿他其实是怕自己并非是顾惜朝等人联手之下的对手,这才让他们出动。
但这种轻蔑之色只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黄大人放心,既然按照您所说,我两位师弟的死与顾惜朝脱不了干系,我们自然是要去问个明白的。”
他也没耽搁,直接领着自己的两位师弟师妹下了楼,黄金麟看着他们三人离去的身影,发觉其中那个姑娘还对着他转头露出了娇俏的笑容,顿觉精神一畅。
这姑娘生得虽然不算貌美,却像是个温顺乖巧的软糯性子,弯月眉下的眼睛也笑得弯了起来,谁见了都觉得这实在是个好脾气的姑娘,看得人心里舒坦。
黄金麟自觉自己生得威严,能得小姑娘的青眼再正常不过了,可惜这姑娘大约只能痴心错付了。
就是不知道为何那九幽老怪居然会教出这么个天真纯然的女徒弟,江湖上传闻的什么他的两个女徒弟一个比一个难缠,想来只是有些人败在了这两个姑娘的手中,这才传出来的假消息。
他却没看到,那漂亮温顺的少女走出了酒楼,脸上便转为了一片阴鸷,她拍了拍身边那铁塔一般的师兄,手劲用的可不小,对方毫无躲闪的意思,显然二人之间是这少女占据了主导的位置。
狐震碑转头看了眼英绿荷与龙涉虚的互动,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眼神警告了一番便又转了回去。
“你若有多余的怒气想发作,不如去打个头阵。”狐震碑森冷地开口道。
英绿荷推诿道:“狐师兄这便不必了,既然师父此番让您也一道出马了,想来是希望你也能建个大功,顶替上两位师兄之前的位置,小妹不过是觉得那黄金麟实在不是个东西罢了,请得咱们出动却连顿像样的饭食都不愿给我们提供,就要我们赶路去追上前面的人。”
“还是大师兄先请吧,凭借大师兄的本事,料理那个顾惜朝绝对不在话下!”
英绿荷深谙浑水摸鱼的真谛,可惜狐震碑显然并不吃她那套。
“既然你觉得黄金麟不是个东西,岂不是正好给你个机会朝着那姓顾的小子发泄出来?”
狐震碑这话没对着英绿荷说,却让她感觉到了一股十足的压迫感,这摆明了是个并不打算给她继续逃避机会的话。
这位精通落凤爪和卧龙爪阴毒功夫的大师兄可不像是龙涉虚这么好糊弄,她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上闪过了几分郁闷,却偏偏技不如人只能忍着。
大师兄说的不错,她是该把这些个账都算在顾惜朝的头上,跟对方好好计较计较。
月上中天之时,他们终于赶上了前边押解囚车的队伍。
戚少商听到了一个极轻脚步的动静,以及另外两道功力丝毫不弱的高手的气息,相继落在了时年今夜留宿房间的屋顶,正打算前去帮忙,忽然听到了一声内功凝作一线的传声,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不必管我,让我看看九幽神君的三个徒弟有什么本事。”
好高的内力!
能用出这等传声手法的,传闻中诸葛神侯和他的师弟元十三限做得到,想来其他能有这等本事的怎么都应该与他们的实力相差不远,怪不得她说有把握对抗九幽神君!
时年刚劝完戚少商和劳穴光不必有异动,便听到了自己房间的窗户被人推开,有人落到了房间的地上的声音。
她来时的动静极轻,尤其是对比起另外两人,可她这进来的声音却不小,透着股有恃无恐的意味。
时年就算想要装作听不见也不行。
英绿荷就是要这位顾公子听到。
她恶劣地露出了个邪性的笑容,在她看来,杀人的时候对方一无所觉,死在睡梦之中,岂不是太过便宜对方了。
所以当她看见那丰神俊朗的青年披衣点亮了屋中的烛光的时候,脸上的兴奋之色更甚。
这位比起黄金麟实可实在是让她觉得顺眼得多,点着了烛光后朝着她看过来的眼波也有种让人迷醉的清冽,可惜英绿荷早过了欣赏旁人皮相的阶段,对方这一派光风霁月的样子,反而让她觉得——
用她的铁如意敲碎了他的脑袋一定也很漂亮。
“长夜漫漫,公子一个人不觉得寂寞吗?”她拨弄着自己的衣衫,衣襟之下的镜光若隐若现,武器也已然不知觉间到了手里。
她样貌看起来显小,那风情却一点不输,时年就是有点可惜她好像将自己的魅力展现错了对象。
身披蓝衣的“公子”既没有被她这一番举动迷惑,也好像完全没看到她脸上赤/裸裸的杀气,只是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两下烛芯,让火烧得更旺了些。
英绿荷不知道他何来的信心,听到对方忽然说道:“我本以为,杀了冷呼儿和鲜于仇这两个废物就能让九幽老怪亲自前来,看来是这一剂药还不够猛,倘若你们都死在此地,想必九幽老怪也该坐不住了吧?”
“什么?”
“你没听说过吗?我的武器是飞刀。”
所以她又何来的自信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居然会觉得是她的铁如意更快,又或者是她那一对姹女摄阳镜露出来的更快。
在屋顶上的狐震碑和龙涉虚突觉这“顾惜朝”的语气不对,闯入房内的时候已看见英绿荷的额前和咽喉上各中了一把飞刀,脸上还带着一抹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
而这出刀的青年,早已毫无停滞地对着两人发出了飞刀。
这两把刀一把撞上了狐震碑的卧龙爪,刀尖在与爪力的交锋中一寸寸碎裂开来,而另一把——
狐震碑清楚得很,这一刀绝无可能打出什么效果。
龙涉虚看起来是被英绿荷吃死死的,甚至眼神也看起来有几分呆傻,却不代表他是个废物。
九幽神君门下只有他修炼了炼体的本事,更是将一身金钟罩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就连狐震碑这个大师兄都不知道龙涉虚到底将自己的命门修炼在了何处。
说他是刀枪不入丝毫也不为过。
然而这把刀还没与龙涉虚那身金钟罩撞上,这把刀已经落到了一个人的手中。
正是那发出飞刀的蓝衣青年。
一刀在手,几乎是在瞬息之间,这周围已然形成了一股浓烈到让人觉得窒息的压制。
狐震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脚上被黏住了一般,他本可以伸爪对着那看起来不过近在咫尺的青年抓下去,对方的心肺五脏顷刻间便可以被他掏个干净,却又觉得好像对方和自己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就算是面对师父的时候,他都不曾感觉到这种玄妙莫测的感觉!
他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他看见,那手持着飞刀用作短刀的人,挥出的不过是最寻常,就算是刚开始用刀的人都可以用出的一刀,但龙涉虚跟自己一样寸步未动地站在那里,仿佛时间都在此时停滞了,而只有对方和她手中的刀可以移动。
这一刀像是切开豆腐一般直入了龙涉虚防御最为坚韧的胸膛,穿透了他的心脏,脱手的飞刀扎在了龙涉虚身后的墙上,刀身还在发出轻颤。
这足以说明,这绝算不上是一把好刀,起码不该是能破除金钟罩的好刀。
龙涉虚眼中的神采慢慢消失,尸体就倒在他师妹的身边。
狐震碑根本来不及为师弟师妹的死而感到哀恸,他清楚地知道得逃!
可他发觉,对方手中已经又多了一把刀,而刀的目标正是他。
被刀气机锁定的他顿时意识到自己毫无逃脱的希望,这人是当真想要将他们三人的命都留在这里,逼迫九幽神君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