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庞文先见到的不是献果神君, 而是被小鱼儿卖给了慕容九后,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逃脱,又撞到了张菁手里的黄牛白羊。
张菁正愁没人来试试她新得到的九现神龙鬼见愁的威力, 遇上的还是一看就很皮糙肉厚耐打的十二星相, 这两个人被慕容九买下来了又如何, 她又不是出不起这个价格。
黄牛白羊这倒霉的哥俩见到庞文的时候,精神恍惚之中也忘记注意对方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上来就是一句龙大哥。
庞文的脸都要气歪了。
但凡这两个家伙有点眼力见先让他脱身,以他的本事还是能把他们两个给捞出去的, 现在大家整整齐齐地一锅端, 说出去十二星相这纵横黑/道二十来年的颜面可以说是荡然无存了。
尤其是他随后得知白山君和白夫人两个在回去解决了那足以致残的细针之后,本打算抖擞精神卷土重来,谁知道遇上了集体出动正准备返回恶人谷的那几位恶人。
以白山君力能开山的本事,只是遇上一两个他解决起来并不难,偏偏是那群人不讲基本法地一拥而上,更有白开心这种出歪招的家伙在恶人谷的队伍里。
结果就是他们两个也被当做了给时年送来当孝敬,免得她再想来找恶人谷麻烦的礼物。
“虎、马、龙、牛、羊……”时年清点了一番在峨眉正殿一字排开的几位,“现在只剩下一个兔了。”
“他要想躲起来, 你们估计谁都别想找到他。”庞文忍不住回道。
“没事,多个人还多一个在峨眉吃饭的,现在人不在,还给神锡道长省下一点饭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邀月开口问道。
江别鹤抖露出了江枫和花月奴的孩子不是一个而是两个的消息,也让花无缺其实和小鱼儿是双生兄弟的事实被揭穿, 邀月一气之下便想出手, 然而在场有个人却足够有本事拦截下她的行动, 以至于她如今竟然还被人给临时监管起来了。
峨眉山地宫之中的财宝在里面的“洪水”褪去之后, 被搬运了出来, 有神锡道长这样的人监管,时年懒得操这个心,他自然有这个将它们用到实处的方法。
她也顺便去了一趟萧咪咪的“皇宫”。
因为她的失踪,被她羁留在此地的男宠早就盘算着想要逃离,只是找不到出路而已,有人指了明路他们自然也各自回到本应该在的地方去了。
萧咪咪耽于享受,过的也是穷奢极欲的日子,攒下来的钱不多,有意思的东西倒是不少。
其中有个情锁手铐,转头就被时年扣在了邀月的手上,美其名曰为了防止她对小鱼儿和花无缺继续出手,所以时年在这里看着十二星相的几位落网,邀月也不得不做个陪客。
她不乐意也得待在这里。
“在跟你拷起来之前我就跟神锡道长说了,十二星相的这些人跟黑/道上的关系过于密切,又隐约有震慑作用,杀了领头的魏无牙,留下几个还能对那些人有些警醒效果的,说不定要比全杀了要好。这些人有手有脚,又是什么虎牛羊马之类的,帮峨眉派开垦开垦土地也不赖。”
“对了,小鱼儿和花无缺打算近日带着江别鹤去恶人谷,在江枫和花月奴灵前,将这位害死了他们父母的罪人以血祭奠,之后移灵返乡,你要不要去见一见?”
邀月的宫装袖子盖住了她手腕上的锁扣,“不去。”
“其实你心里不好受我也猜得到,毕竟养了这么多年的徒弟突然一朝发现自己的师父教导自己另有所图,甚至打算让他杀死自己的亲生兄弟,但你……”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把情锁解开?”
邀月这个时候哪里还想得起来在意花无缺的事情,她现在被这个锁铐一关,虽然有宫装水袖盖住自己手上的镣铐,但失去自由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能忍受的事情,更何况是她。
“反正我还打算去移花宫长长见识,看看如今的武林圣地是个什么风采呢,拴在一起也没什么。”
时年这颇为无所谓的姿态好悬没把邀月又给气出个好歹来。
情锁并非是解不开的东西,然而有时年盯着,她就算找来开锁的也没这个机会,而用神兵利器当然也可以砍断,但她刚拔出碧血照丹青,那混蛋就仗着自己的本事高,把她的武器给按了回去。
“邀月宫主,”时年突然又开口说道,“你难道不觉得这情锁对你而言并非是一无是处的吗,你什么时候能被我激怒的时候还心平气和,不再被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执念所束缚,心神合一心境平和,你的明玉功第九层便也不远了。”
邀月突然陷入了沉默。
她每日必定要固定时间的打坐修炼,已经形成了一种绝不会变更的习惯,然而在这种只是让自己强迫症状越来越明显,功力的壁垒却越发坚实的日复一日中,好像支撑她的就只剩下了看到自己培养出来的花无缺和恶人谷里的那条小鱼儿之间自相残杀。
可江枫已经死了,她当年的那场无疾而终的心悦也早应该告一段落。
她……
她的思绪突然被人给打断了,因为时年的起身走动连带着也把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你下次有行动之前能不能先说一声?”邀月的脸色一沉。
“不错啊,居然开始适应说下一次了。”时年指了指屋外,“春光正好,要不要去登山?”
她好像并没有拒绝的机会。
“怎么?你不找你那个常春岛叛徒的妹妹了?”邀月用嘲讽的语气开口,她见过时年用飞刀,在对付魏无牙的时候,她就差没直接说出自己和当日恶人谷中那个跟她交手的是同一个人了,现在这么说,当然只是找个反击的话茬。
“谁说不找呢?”时年眨了眨眼睛。
邀月很快就知道她要以什么方式来找了。
花无缺虽然很难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但或许将江别鹤送到江枫夫妻的坟前谢罪之后,他还有这个考虑的时间。
他收拾好了行装,没带上跟他一起出宫来的那两个移花宫侍女,而是与小鱼儿碰了面,将神锡道长送的峨眉特产放上了马车。
这兄弟两个回头便看见时年和邀月联袂而来。
这两人无论是气场还是容色都足以第一时间抢走别人的注意力,他们竟然没立即发现邀月是因为被锁一起才不得不来的。
“我是来跟你们告辞的。”时年开口道。
“你之后要回常春岛了吗?”小鱼儿问道。
“不,我还没找到人,自然要继续找下去,虽然我人生地不熟的,好在有邀月宫主打算帮忙,大不了就是各地名山大川都走个遍,有邀月宫主一道,也不必担心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直接撞上来。”
小鱼儿一脸古怪地看着表情冷得跟个冰块一样的邀月。
他横看竖看都看不出邀月有半分想做好事陪对方找人的意思,甚至要不是时年拦着,她绝对已经趁着燕南天的功力还没有彻底恢复过来,将他们两个给解决了。
不过……时年这么说想必也有她自己的盘算。
邀月看起来不像是玩得过她的样子。
“那,祝你好运?”他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容不要过于明显。
花无缺一脸茫然地看着本应该趁这个机会斥责他一顿不顾养育教导之恩的大师父,被那个曾经挟持过他的姑娘看起来以相似的方法给带走了,他一转头便看到怜星也有些无奈地看向了那两个人远去的方向。
“她们这样……没事吗?”花无缺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或许吧。说不定下次听到姐姐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是她的明玉功突破的时候了。”怜星垂眸苦笑,“你走吧无缺,你该跟着你的兄弟一起,将你父亲的门庭重新支撑起来,或许当年我和姐姐都不要遇到江枫就好了。”
怜星这话说完,也没等花无缺再说什么,就已经远去了。
她的身法之快丝毫也不受那只跛足的限制。
花无缺甚至隐约觉得,当秘密被揭开的时候,怜星表现出的只有身上的重担突然卸下来的轻快,而没有谋算落空的不快。
这双生子彼此残杀的计划听起来是个绝佳的报复,实则太容易被人发觉其中的端倪。
当年提出这个计划的到底是邀月还是怜星,是为了让他们兄弟永生遗憾,还是为了保住他们的小命,如果邀月和怜星不愿意说他们再也没有了知道的可能。
而他现在要开始适应摘掉移花宫门下,而以江枫的儿子的身份行走江湖的日子了。
“花无缺这个名字取得好啊,”小鱼儿架着马车,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个酒壶,自得其乐地小酌两杯,顺道开口,“正好我们两个一个跟父亲的姓氏一个跟母亲的姓氏,虽然我既没见过爹也没见过娘,但我觉得她一定是天下最好最美的女人。你说对不对?”
他正准备再顺便跟花无缺辩论一番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忽然看见一道骑着骏马的倩影朝着他们这辆马车的方向而来,看清楚马上的人是谁,他想都不想地躲进了车厢。
“有危险?”花无缺当即面色一正。
“不不不,遇到个母老虎,也不对,可能叫母狮子更恰当一点,之前被她闯进恶人谷里来了……”小鱼儿眉头一挑,“不就是我和燕伯伯出谷没带上她吗,反正我们来峨眉又不是来找狂狮铁战的,我瞧着她像是要来算账的。”
他把花无缺往马车外轻轻推了推,“去应付一下,别说我在这里啊。”
花无缺无奈地接过了小鱼儿的位置,他总觉得自己接下来的生活恐怕会很精彩。
精彩的并不只是花无缺的生活,还有邀月。
时年说要遍访名山大川找人还真不是在说瞎话,她和邀月先去了龟山。
因为魏无牙的身亡,和他门下以衣服颜色命名的几人相继出事,即便有些人的死讯还没有传到这里,也已经足够这群人搞得人心惶惶,随时准备逃窜而去了。
她们抵达的时候,正是这些人四散而走的时候。
失去了庇护他们的保护伞,这群人走到江湖上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仇家找上门,自己做下的错事也该得到应有的教训。
在龟山这个魏无牙的地盘上,她们见到了魏无牙在这十数年潜伏中出于发泄情绪目的让人雕刻出的邀月怜星的雕像,邀月当即就将这些雕像给砸了个粉碎,也幸好魏无牙已经摔死了,否则他恐怕要被邀月挫骨扬灰一回。
她们也在这里见到了魏无牙的养女,这个叫苏樱的姑娘生得跟邀月足有六七分的相似,更是在气质上与她像得厉害。
时年担心她在此地是受欺负的,却紧跟着发现,这是一位医道专精的方向与万春流不太一样,更偏好毒物药理之学的奇才。
她看起来娇弱又不会武功,像是个魏无牙因为苦恋邀月无果的替身一般存在,实则却自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听闻魏无牙身亡,她当即准备离开此地,继续完成自己的药典探寻。
“她挺有意思的不是吗?”时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可惜不会武功。”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需要武功来解决的,虽然武功高有个明显的好处,现在我铐着你,你就别想走脱。武功不能做到的事情还有——”
“我现在饿了,我想去吃一顿美味犒劳犒劳我的胃,大厨就不需要会武功。”
时年拉了拉把两人锁在一起的枷锁,“你也别嫌我事多,我若不是想要个趁手的对手何必费这等功夫来促使你尽快突破。”
其实燕南天和邀月的巅峰状态都能促使她将五绝神功进一步消化。
可燕南天的伤是硬伤,真要超越十几年前的他,起码还需要两年的时间,她在此地剩下的盘桓时间充其量只有十个月,只能压榨压榨邀月了,毕竟明玉功八层到九层无疑是质的飞跃。
她若非对邀月极有信心,也着实看好她放下那些妄念之后的长进,只是要阻止她出手伤人,大可不必将自己也陪着锁上。
“走吧。”这白衣清贵的移花宫宫主唇角动了动,却除了这两个字什么都没说。
江湖上的人不清楚为何邀月宫主突然成了个热心肠。
深宫邀月色这一句本说的是她向来深居简出,在移花宫中不露面,然而这半年来,她陪在一个身着金缕玉衣的姑娘身边从峨眉到龟山又到江南,再一路北上。
在长江上她们又遇见了史扬天和史蜀云,时年觉得邀月此时与人交谈的语气已经多了几分人气。
而后西行到关中,在泰山之上,邀月久久无法堪破的明玉功第九层的界限终于有了松动。
明玉功的第九层要的正是心无旁骛。
她此前的二十年中被太多于她而言并无益处的东西分散了心神,直到这半年来包括移花宫宫主的身份都几乎被她抛在脑后,在这薄雾晨光之中,紫气东来的日出击碎了最后的屏障。
时年静静地看着面前这张脸上呈现出一种非红非白,几近于透明的状态,肌肤之下的经络骨骼也变得剔透可见。
她的气息好像完全收敛了起来,又好像实则是在蚕食周围的清气,当她的眼睛睁开的时候,里面流转过一缕令人心惊的琉璃色。
两人手上的锁早就被时年解开了,她此时手中把玩着自己的飞刀,目光坚决而沉静。
明玉功九层的邀月或许依然不是她的对手,却也不能等闲以对,但越是有本事的对手才越是她将自己打磨成一把绝无疏漏之利刃的磨刀石。
“泰山就是个很好的比试场所不是吗?”时年开口道,“这样一场应当是百年难逢的比斗,没有点彩头岂不是很遗憾,如果你输了,你把明玉功和移花接玉的功法给我,如果我输了,我将峨眉山地宫中得来的五绝神功,和我本来会的本事中你选一门一道带走。”
“不论输赢,你想要的都可以拿走。”邀月站起身,山风吹动她的白衣,在那张依然白得有种透明感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请。”
蜃楼刀和碧血照丹青同时出了手。
刀光与剑光骤然惊破朝晖,将满山秋色斩落。
等有人终于登上泰山之巅的时候,在这里只留下了满地的刀剑痕迹。
早没有了那两人的踪影。
邀月在一个月后返回了移花宫。
明玉功带来的容颜长驻的效果,在她突破第九层后甚至还让她显得更加年轻了些,她并没有避讳谈及自己在那场比试是自己输了,明玉功和移花接玉已经落到了时年的手中。
而这位赢下比斗的姑娘已经启程出海,去海外再见见世面后回家去了。
“姐姐不怕她将明玉功的功法散播出去吗?何况,嫁衣神功与明玉功并不兼容,她应当并不需要这个才对。”怜星有些好奇。
“她说是为一个朋友找的,她在万春流那里学到了些人身上经络血管的妙用,但她想帮的人伤在脸上,贸然试验恐怕也不合适,明玉功正合那位朋友的心性,对催动血气与肌肤回到全盛状态也大有裨益,就算不能成功,数年后她的本事也足够更进一步,不管怎么说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时年为的,自然是曲无容。
若说心无旁骛,她不会比别人差到哪里去。
邀月微微一叹,“在突破第九层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所拥有的东西,已经远比别人多了。”
她握住了怜星那只因为自己幼年的缘故造成这般模样的手,沉默了良久后开口道,“对不起。”
怜星从没想过她还能从邀月的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时年也不会知道等邀月回到移花宫的时候,先做的居然是解开姐妹俩经年的心结。
她已经登上了出海的船。
与邀月的一战让她将在峨眉山上和这半年中对五绝神功的思虑琢磨彻底发挥了出来,五绝神功并不只是对各大门派精妙招式的总结推衍,更有对内功的领悟见解。
她本以为在昆仑山中的突破后起码还得数年才能看到下一步的方向,却发现自己好像顺其自然下去,便能找到那条路。
她驾着轻舟,在这海上苍茫间掠过,说不出的自在放旷。
【你确定在这个世界也会看到常春岛?】
“谁知道呢,总归就是试一试而已。”
与镜子的对话间,她看见一艘形制古怪的七宝船,正与她的小舟擦肩而过,船上的萧声鼓声和其他乐器的声音,融合成了一种天上云间的妙音,几乎不像是凡尘之中应有的。
而在船头坐着个只有三尺高的侏儒。
不像是魏无牙一般面目可憎,他反倒是脸孔身体都生得很匀称,还留着一把漂亮而仙气的胡子,伸手打着节拍俨然一副自得其乐的状态。
时年不打算过去看看。
他们这乐音中多一种声音少一种声音都会显得不和谐,何必去做扰人雅兴之事。
她却不知道,她看着这几人如同从海上仙山中乘坐花船而来的雅士,旁人看她也是一样的如见海中仙。
船只虽是仗着她的内功推动,却像极了被海浪海风推动着逐风而行,独立船头的少女容色惊鸿一瞥便绝无可能忘记,那身金缕玉衣映照着海面上的日光金粼,像是裹挟着日光轻纱而去。
鬼童子自负在天下已经罕逢对手,却完全感觉不到这少女天人同归的内息。
而等他思考江湖上何时出现了个如此可怕的后生之时,载着时年的船已经消失在了海面不知道何时涌起的雾气之中,就像是个降落尘世又突然离开的传说。
抵达中土的时候,他方才知道,那是常春岛后人。
她诛灭了十二星相,揭穿了江南大侠的身份,击败了移花宫宫主邀月后,又返回了常春岛。
至于还有个常春岛叛徒的传闻——
像这样的传说中才得一见的人,又如何会失手呢?
“也或许有这样一种可能,她留了那个人一命,那个人是藏身市井也好,是蛰伏起来准备干点别的事情也好,总之……”
没了魏无牙这个阴影在上面,找了个城镇入住下来开了家医馆的苏樱跟自己的学徒闲聊道,“总之也留下了一个江湖上的某处可能藏着常春岛武学的传闻,也算是让人永远记住这个名字了。”
窗外初春的气息从细雨中渗透进来。
苏樱去关窗的时候,看见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少年和一个跟他长得极像的白衣公子一道走过街头。
风中依稀传来的,正是那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