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果神君顺着时年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并没能看到救命稻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恨不得自己刚才抓住的不是那两个人,而是这两个人手里的绳子。
他给自己取的名号是献果神君正是因为那训练猴子献果之法, 只要有够长的绳子给他,他自然有办法找到一条离开的法子。
可恨沈轻虹这小子, 明明就是个臭押镖的,他都已经说了他只要把红货交出来, 他绝不会取他的性命。
结果这小子倒好,直接把那条下来时候用的绳子给烧断了,非要计较这职业操守, 决不能让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红货从手里丢掉。
“你要杀就杀好了, 反正咱们五个人现在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你们要么就一了百了直接跳下去, 要么过上个几年,就是我和沈轻虹这鬼样子, ”
献果神君嘿嘿笑了两声, “不对,你们还没我这让猴子把水果丢进来的本事, 到时候只有饿死在这里的份。”
“不对!”沈轻虹虽然被亲妹妹的出现惊了一跳, 可他当年在命悬一线的时候,尚且有这个随机应变烧毁绳索的本事, 如今保持一份冷静的头脑并不奇怪。
他看着时年问道,“阁下说切断绳索的是萧咪咪, 她虽是十大恶人之一却想必本事并不在阁下之上, 你如今的反应也并不像是被她推下来的, 敢跳下来, 自然是有所倚仗的不是吗?”
时年闻言一笑, “这上面落崖百丈,就算是我也未必上得去,我自然是看她不像是要寻死的样子,显然底下另有出路这才跟上去的。难道还能是那位十大恶人之一突然割断了两位的绳子,心生愧疚之下也跟着跳崖殉葬不成?”
张菁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在她认知之中的这位“时年的双生妹妹”如此遭到做姐姐的那位的厌恶。
姑且不提那什么偷了常春岛的东西出来的情况,这张口就来的嘲讽,也实在很难不让人觉得想把她这表情给打碎。
“不过可惜,我有这个本事从此处往下跳,列位却未必有此等功夫。”
青衣少女松开了献果神君的脖子,走到了山壁石洞的洞口位置。
十二星相中有碧蛇神君这位先给她留下了个上来就动手印象的,她对献果神君这只对应着猴的,也天然多了几分戒备。
可看起来十四年的山洞生涯已经将他的锐气都给消磨殆尽了,甚至比之躲进恶人谷里的那些还要日子难过得多,他如今希望又一次破灭,已经近乎陷入自己的情绪低谷中挣脱不出了,时年再找他的麻烦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看她准备从此处跃下,张菁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行动,“你等等!”
“你方才说,我们没你这个从此处下跃逃生的本事,可如果我有呢?”张菁被这骤然的落崖弄得有些灰头土脸的,却并不影响她此刻话中的气势,“我是用鞭子的,还有一对短剑,绳子是没有了不假,我完全可以一点点爬下去。”
“那又如何?”
“你也说了,因为萧咪咪的行动,你怀疑底下另有出口,可她既然敢在峨眉的地盘上行事嚣张,来去自如,想必在底下早有准备,不如带上我一起应对。与其等着有人来发现我不见了,我宁可自己拼一把!”
红色确实是极其适合她的颜色,她此时这眉目含威的桀骜模样确实让时年都不由再对她刮目相看了几分。
“你不怕我把你当垫背的?我如今在江湖上可没什么好名声。”时年唇角微扬,试图打消张菁的算盘。
她回绝得也很是坚决,“命是要靠自己搏出来的。”
“好。”时年拍了拍手。
张菁还来不及分辨她这到底是在对自己的建议表示依然略有不屑的嘲讽,还是觉得她自不量力,又或者当真觉得其中有些可行性,便已经感觉到她的腰上多了一只手,下一刻——
这只手直接卷带着她一道飞跃而下,扑面而来的夜风让她刚才据理力争时候涌上来的红晕都消退了下去。
张菁觉得自己的尖叫都快涌到喉咙口了,她说的她也能下得去可不是这样活像是殉情一般地跳下去。
可偏偏这一手揽住她的青衣少女神采飞扬,一道道银丝从她那只并未有东西在的手上发出,银丝悬刀,狠狠地扎进了石壁之中。
若是换做寻常的兵刃,这样的操作之下,早已经被两个人的重量给拉断了,可这飞刀在石壁上一路将石块山壁宛如切豆腐一般划拉下去,虽有停滞却始终不见受阻。
而那与飞刀配合的丝线,按照张菁的观察,恐怕也绝不在黑蜘蛛那银丝渡虚的南海神蛾之丝的坚韧之下。
她这才留意到,在她伸出的那只手上还带着一个样式奇特的手镯,这恐怕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东西。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鞭子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了。
因为在对方格外自如而轻巧的降落之中,她足尖也已开始捕捉山壁上让人稍有疏忽便会错过的凸起。
分明这一下下的踩踏与丝线悬刀,都应当在反复的速度受阻中让人觉得一下下震动,可在她这潇洒而灵动的动作之中。
张菁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并不是在下跌,只是在从云端缓缓用一根绳子飘摇着送下来而已。
等她们落到地面上双脚踩实的时候,张菁几乎要蹦出来的心脏总算落回到了原位。
这里并不如她一度想象的那样,会是个布满了不幸失足或者是被萧咪咪害死的可怜人的尸骨的地方。
地面上也不是乱世嶙峋或者是什么泥潭暗沼之类的地方。
而是一片绿草如茵草木茂盛,配合着夜间的雾气,有种迷雾森林之感的地方。
“这地方好奇怪……”张菁打量着周围。
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时年此前那番带着她跳下来的行云流水的动作,她对这个传闻是什么常春岛叛徒的姑娘竟然有几分意外的信任。
甚至在看着她此时虽然有些诧异却并未慌张,依然带着三分笑意的脸的时候,也跟着心里安定了些。
时年知道她在说的奇怪是什么。
这里没有风,也没有夜色中活动的虫子,只有一种让人觉得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食物香气,像是从地底下渗透出来的一般,也在此时传入了她们的鼻腔。
所以这里当然会有离开的路径。
否则在这崖底出现的就应该不只是萧咪咪跳下来的时候携带的东西,还应该有那位绿衣少妇的尸体才对。
时年摸了摸这一大片像是个扩大了几十倍的伞面大小的东西,大约猜到了萧咪咪在翻过了猴群之后,是如何坠落下去而保证自己安全的。
正在她研究这个其实被萧咪咪叫做降落伞的东西的时候,张菁已经鼓起了勇气朝着树林深处走去,但她还没走出多远便见到了一棵古怪的树,不由地止住了脚步。
“你快过来看!”
时年听到她的声音朝那边走去,便看到张菁站在一棵大约得有两个人的身体这样粗细的大树面前。
此地的绿地生得极好,相比土质也不错,在深谷之中树也能长到这样的粗细并不足为奇,可奇怪的是,在这棵树的树干上形成了一种格外泾渭分明的界限。
上半部分,和周围的其他树干一样粗糙,甚至带着一种略呈灰白色的状态,但在这棵树的下半截,有一片区域却是让人觉得罕见的光滑,就好像——
“像不像有人经常用手抚摸这个地方?”张菁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她虽然大大咧咧,但在现下这个环境里,她有足够的观察力和判断力在时年看来是个好消息,起码她有了个不算拖油瓶的队友。
“慢着。”眼看着张菁打算自己伸手上去试试,时年突然叫住了她,转而自己从袖笼中摸出了那一对银丝手套,替代她摸在了树干的光滑处。
果然,在她手上传来了些微的灼热感,那正是树干上有毒的警示。
好在这一下操作总算也有个好消息,当她的手掌彻底和树干上的两道仿佛是掌印的地方贴合之时,她和张菁都听到了这树干上传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这本该是树皮的地方突然像是一扇门一般朝外开启,露出了里面嵌套的一截像是用另一棵树的树干掏空做出的舱体。
【这怎么这么像是我之前的一个伙伴说过的电梯。】镜子嘀咕了句。
但时年现在顾不上思考镜子说的电梯是什么东西。
当她拉着张菁一道进入这树干中的时候,那开启的树皮骤然合拢,而她们的脚下一沉,便随同着那树干坠落了下去。
密闭幽暗的环境中这样的下落绝不好受,张菁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一开始的时候说要跟着下来,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她必须承认,时年确实是个让她觉得有些可怕的人。
因为在这样一个下坠之中,她突然毫无征兆地出手。
但这一次动的不是刀,而是掌!
“抓住我!”她这低声轻喝一出,基于对她显然不会将自己抛下的信任,张菁本能地抱住了她的腰。
也正是在这一刻,她那青色的袍袖骤然向着两侧挥出,袖中双手翻掌击出,将她们所在的木头舱体打成了一片片的木碎,朝着下方一片漆黑的深渊掉落了下去。
舱体破碎之时,张菁忽然看到了头顶斜上方的位置一点细微的光。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时年却好像目标正是那道光的方向一般,掌力借势之下,她带着张菁一道从那出口掠了过去。
恰到好处的脱身!
没过数息,这深邃的空心树干最底下,便传来了一声声东西相继坠落的声音。
张菁毫不怀疑,若非是时年行动果断,她们恐怕不是被困在这深深的坑底,就是被摔个粉身碎骨了。
“你是怎么发现这里……”
“有香味。”时年回答道。
空气中弥漫的香味传到上方因为植物和泥土的气息混杂导致有些变味,现在却顺着她们面前的通道,无比清晰地传入了她们的嗅觉感官,那正是有人在举办盛宴,美食上桌的气味。
有人在此地享受安逸,希望这下来的第一关便能将她们拦截下来,却不想来了个弄巧成拙。
“往前走吧。”张菁将挂在腰上的鞭子解了下来拿在了手上。
此前坠崖的时候这东西没派上用场,现在随时可能有危险从两侧冒出来,她自然要小心着点,总不能老是让别人保护。
这条连接着树干垂直通道的地道,光线同样不太明亮,只有地道两侧的铜灯在闪烁着摇曳的微光,远处的道路则沉没在阴影之中。
灯烛在摇曳便表明这条通道不像是深谷之中一样,有风就一定有对外的出口。
她们顺着地道往前走,在前方的分叉口,一侧的门落了下来,让这里变成了一条单行道。
“要试试把门打开吗?”张菁开口问道。
时年左右看了看,正准备试试开锁,却忽然看见右边那并没有门拦住的方向,被很远处一盏都快要熄灭的灯烛照亮的地方,有一道黑影闪了过去。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追!
又打开了通道又让人来作为诱饵的地方,有危险的可能性远比另一侧要大得多。
可这里是萧咪咪的地方,更有地道纵横,若是一点点摸索过去,说不定连她的人都见不到,还不如将自己送到她的面前。
那道黑影的速度很快,可惜要跟时年这个即便当初内功还没恢复的时候都依然敢说自己能以轻功见长的人相比,这个速度还远远不够看。
张菁借着微光追上她的时候,看见她正像是掐着一只宠物的后颈一般,拎着一个小少年的脖子。
“他是——”
这少年的穿着看起来又不合身又有些破旧,加上他虽然相貌眉清目秀,却像是因为长久的营养不良,显得格外面黄肌瘦,唯独一双眼睛明亮得很,让人足以从那眼神中读出一种又是不甘心又是怨憎的情绪来。
这形象整体汇聚在一起,便成了个大约是十三四岁年纪的如同守墓人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时年摇了摇头,“逮住这小子之后他就在这里装哑巴聋子,谁知道他跟萧咪咪是什么关系,又是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张菁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只是觉得他的五官让她觉得有种微妙的眼熟,应当是见过什么他的亲人或者是跟他长得相似的人。
然而这一时半刻之间她也想不起来。
“他若实在不说,就杀了算了,反正他既然会在这里当诱饵,想必不是萧咪咪的手下,便是她的裙下之臣。”张菁开口道,“你可别看他年纪小,我听说萧咪咪足有七百多个情郎,其中更不乏武林中七大剑派的人,能让这些人在跟她相好的时候将门派的武功传授给她,让她的本事一天比一天深不可测起来,她实在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我对她的魅力不敢小瞧,这小鬼不被她迷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话刚说完,便看见被时年捏着命门,只能踮着脚尖站着的少年脸上,露出了个格外鄙夷而嫌弃的表情,“谁要被那个三十七岁的老妖婆迷倒了!她都快有我年纪的三倍大了,我……”
“我才瞧不上她。”
“原来你不是个哑巴啊……”时年冷冷地开口,“既然如此,想必你也不介意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在找一条出路。”少年犹豫了好一会儿,在时年加重了按在他后颈的力道的时候,他才咬牙犹豫着开口,“这里肯定有出路的,若不是你拦着我……我记得住这地方的方位,我就是从那个地方被她掳劫来的。”
张菁听懂了,他说的是那个树洞的口子。
可惜且不说他这身上没有二两肉的样子,有没有这个本事顺着树洞爬上去,上面的树皮之门又有没有别的机关能让他打开。
要爬上山壁同样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那边走不了,我们就是从那里下来的,才过来找别的出路。”张菁话一说完,便看到这形貌远比一般这个年纪的孩童早熟的少年脸色突然间被颓丧的惨白占据,又转而变成了另一种沉思之态。
“小鬼,既然你也在找出路,便不妨同我们合作。”她立马捕捉到了他的神态变化出声道,当然她也没忘记看了眼时年,确定她对带上这小鬼并无异议。
“你们真不杀我?”少年舔了舔自己干涩得厉害的嘴唇,认真地打量着张菁的眼睛,可惜让他觉得更加危险的那个,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碰巧而已,因为这个擒住他的动作,完全不能让他看出一点态度的端倪来。
不过没关系,在他感觉到自己后颈的力道微微放松的时候,就猜到,面前那身着红衣打扮贵气的少女应当可以影响到另一人的决策。
“其实,应该还有一个方向也有路。”
少年抬起了手,指向的正是方才时年和张菁发现他的位置,也正是那一道封闭的门的位置,“我上次走到了一半被逮回去的,刚才我远远一看,那边竟然落了锁,可见不是什么寻常地方。”
“去那边看看。”时年拍板做了决定,在少年看不见的方向,她的眼神中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和警惕。
“你叫什么名字?”她又突然开口问道。
“玉郎,我叫江玉郎。”少年小声回答道。
时年觉得,这实在是个跟他不太吻合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