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少英接收到了师父的信号, 连忙端正了神色。
作为峨嵋派三英四秀之中此次两位跟随师父出来的之一,苏少英自觉自己有这个必要保持一下峨眉的风度。
所以他现在虽然很想知道旁边的那位司空摘星所说的,和陆小凤在泰山比试后遇到了那位看起来很有个人特色的阎老板之后, 又发生了什么,现在也只能合上了嘴做出了个正襟危坐的状态。
对方不得不端正了架势, 司空摘星就郁闷了。
好不容易有个捧场的年轻人肯听他说自己的小故事,现在却被他那位堪称武林泰斗的前辈给打断了,好在这桌又来了两个客人——
但一看到来的是宫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手有点疼。
尤其是对方的脸色还算不上和气的时候。
趁着司空摘星在琢磨宫九到底是不是还在记仇, 时年打量了他一眼。
今日他又给自己换了一张新的易容假面。
薛冰此前想让他摘下面具看看他的真容,被他以自己长得太好, 万一把她给勾走了陆小凤要揍他为理由给噎了回去。
不过或许他说的还真不是一句假话。
上一次他那个易容有种皮相和骨相不太吻合的毛病,现在就不一样了, 他干脆在容易让人发现毛病的地方点上了一堆麻子。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成功了——因为大多数人确实不会专注地往一片麻子上看。
不过司空摘星的尴尬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 此时正厅里又进来了两个人,霍天青迎上去后给她们指向的方向也正是这张桌子。
那是两个相貌出众的姑娘。
一个时年已经见过了,正是陆小凤的红颜知己薛冰,另一个的身份也明显, 她在桌边先对着独孤一鹤喊了声师父, 显然正是峨眉四秀中的其中一位。
薛冰绰号叫冷罗刹却并不冷,平素的状态里更有一种温婉羞涩之态, 与她身边这位名叫叶秀珠的女剑客在情态上还有几分相似, 也无怪这两个人会凑在一起。
不同的是, 时年这观察四方的眼神并没有错过,叶秀珠在看向霍天青的时候, 眼神中透露出了几分脉脉情思。
最有意思的便是霍天青的反应了, 他虽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 却的确有回应这一份感情投入,而不是权且当作没看到。
可时年昨天才看到他跟上官飞燕之间你侬我侬的一个真情一个假意,让她一度觉得对方是个在感情里的冤大头。
这么说起来,他这也不是不懂感情,而是对着叶秀珠明白得很,甚至说不准这就是他要用来对付独孤一鹤的一枚棋子,却在跟上官飞燕的关系里当一个睁眼瞎。
果然还是恶人还需恶人磨。
但她看了看这个看起来还算正派的峨眉派掌门和这个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少女怀春心思的叶秀珠,决定给霍天青找点不痛快。
她的目光锁定在了司空摘星的身上。
这位偷王之王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你看着我做什么?”司空摘星怎么会没注意到她的眼神。
按理来说被一个美人,还是个眼波流转之间灵动神飞的美人看着,绝对是一件令人享受的事情,可司空摘星从她的眼神中更感觉到了一种恶趣味的心思。
“我听说你之前能从阿九的身上能把令牌偷走。”她支着下巴神态慵懒,司空摘星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她到底是来给宫九找回场子的,还是只是在做一句平淡的叙述。
反倒是宫九被这一句“阿九”给震得不轻。
他动了动嘴唇,最后选择由着她继续演戏。
“是又如何?”司空摘星问道。
“我还听说,你是个喜欢挑战的人,此前你跟人打过赌把天下第一号守财奴的夫人用过的马桶偷出来,确实也被你偷到手了。”时年似乎没在意他那个警觉的状态,继续说道。
司空摘星干咳了两声,“你非要在饭桌上说这个吗?”
他觉得大家不是看那个姑娘的眼神不对劲,是看他这个偷人家马桶的小偷不对劲。
刚才还在兴致勃勃听他说四年前泰山顶上跟阎铁珊相识趣事的苏少英,都下意识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不要介意这个,我只是举个例子。”时年露出了个格外无害的笑容,“我有个挑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倘若你完成了,你偷阿九的东西的账我们就算两清了,如果没完成的话——”
她出言威胁道,“陆小凤今天出海去了,可没人救你。”
司空摘星看了看宫九那张不在状态的冷脸,开始思考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在做主。
但她这个威胁确实是有道理的,毕竟他的轻功还真比不过那个白衣公子。
“你说吧,挑战是什么。”司空摘星决定豁出去了。
再说了要是真是什么不义之举,这桌上还有神针山庄的大小姐和峨眉派的掌门,再不济这地方的主人阎铁珊也不能看着他这位老朋友被逼上绝路不是。
“我听人说,越能体现出神偷本事的便是在大庭广众这么多双眼睛之下将东西偷到手,现在这房间里最不容易被偷的,便是那位霍总管。”时年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坐在这张桌子旁的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
叶秀珠正想说如何能偷主人家的东西,便听到那姑娘继续说道,“当然,能偷到东西还不算是境界,能把东西也无声无息地还回去才是大本事。”
“所以,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偷到一件这位霍总管最珍视的东西,在给我们传阅之后,再放回去呢?”
司空摘星迟疑了片刻,“你确定我做到之后咱们之前的事情就算一笔勾销?”
“可以。”对情况一知半解的宫九回他。
下一刻,司空摘星就站了起来。
他状似无意地起身,像是打算去跟阎铁珊唠两句,在经过霍天青的瞬间,因为地方不算太宽敞,他有那么一瞬间与霍天青擦身而过,这一点时间对司空摘星来说已经足够了,等到他返回到桌边的时候,便将一个鹅黄色的荷包放到了时年的面前。
落座的时候他还忍不住嘀咕道,“这年头怎么一个个重要物品都是用女式荷包来装的。”
听到他这句话,又看到他拿出来的东西,叶秀珠的表情有点僵硬。
接过荷包的时候时年眼神的余光将她这个表情纳入眼中。
这显然不是她送给霍天青的,否则以她刚才得到对方的回复都有一种隐晦的惊喜的心态,现在早应该在偷乐了。
所以当她打开荷包看到里面的东西的时候,便一点也不意外了。
在里面放着的是一缕墨黑的头发,和一只极小的红色绣鞋挂件,在这绣鞋之上,还绣着一只金色的燕子。
这个荷包到底是谁送的好像也不需要有任何疑问了。
“事关霍总管的感情问题,这荷包里的东西还是保密便好,”时年收拢了荷包的开口,“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司空摘星你用自己的东西来应付过去了,但想想你这成天顶着易容到处跑的,应该没有哪个姑娘会送你这个。”
“你这话就过分了啊……”司空摘星决定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从时年手中把荷包抢了回去,打开之后将东西取了出来,“不就是一缕头发和一个绣了燕子的红绣鞋而已,又没有标出名字你有什么好顾忌的。再说了,以霍总管的地位和财力,他将东西放得这样妥帖,说不准就是跟对方两情相悦好事将近,也不怕说出自己心上人的名字。”
看到那个红鞋子,薛冰的表情变了变。
但反应更大的无疑是叶秀珠,她的神情从错愕到苍白也只用了一瞬而已,她险些没握紧的筷子和杯盘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撞击又被她匆忙握住。
独孤一鹤看向了她,显然察觉到了异常。
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从门外又走进来了新的客人。
巧得很,来的正是南王世子和上官飞燕。
她依然是顶着那名为上官丹凤的模样,大约是因为来别人家里总不好再穿着一身黑仿佛奔丧,她难得换了件色彩鲜嫩的衣裙,与旁边那易容成大众脸的南王世子之间形成了鲜明对比。
霍天青的表情变都未变,昨日已经跟上官飞燕见过了面,他当然不会在她成功说服南王世子之前,显露出两人之间其实是认识的这一点。
他在排列座位的时候,也自然不会心大到将上官飞燕和叶秀珠放在一起,即便叶秀珠并不知道他对她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可南王世子哪里会是听凭霍天青安排的人。
他看到宫九便精神一振,朝着他招了招手。
这大庭广众的喊王兄也不太合适,他出口便是一句“堂兄”,直接朝着第三张桌子走了过来。
霍天青的视线随着这两人的动作也朝着那桌扫去。
他淡定的表情突然顿住了。
那放在司空摘星面前的荷包颜色抢眼,样式眼熟,他如何认不出来是他的。
一摸怀中,果然少了东西。
然而还不等他发作质问为何要偷他身上的东西,便看见这南王世子尚未落座,已经被桌上的小东西给吸引了目光。
他是个混不吝的当然也不会在乎拿起别人的东西有没有失礼之处,甚至在他端详了那绣鞋挂件好一会儿后朗声说道,“丹凤,这不是跟你的红绣鞋一个款式吗?”
时年从未有如此刻一般觉得南王世子如此可爱过。
她眼看着上官飞燕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最后从那轻咬了下的嘴唇间挤出一句话,“或许是你看错了。”
她要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南王世子便想着验证自己并不是个瞎眼的,他拎起了一节对方的裙摆,到正好将鞋子露出来的程度——
穿在上官飞燕脚上的正是与那挂件一般无二的绣鞋。
只听南王世子继续说道,“你出门的时候我就说看到那绣鞋和你这鹅黄色的裙子不搭,才专门留意了一番的,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听伺候你的小丫头说你的鞋子基本都是红的,红鞋子除了出嫁之外总穿着可不吉利……”
上官飞燕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好看。
他们这里的动静虽然不算大,可这本就只有三桌人,彼此的交谈也都轻声得很,毕竟阎铁珊选中的客人大多有身份,自然不乐意跟寻常的江湖莽夫一样大呼小叫的。
所以现下他们已经成为了视觉中心。
上官飞燕的脸烧得厉害。
周围的目光明明都击中在了她的身上,却并非是那种往日里会有的被她的美色所吸引的目光,而是一种看好戏的表情,让她的肺气得生疼,偏偏她还没有从南王世子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不敢跟他翻脸。
所以说这个东西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桌上!
她极其想问霍天青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可她又不敢转过头去看他,那也实在太过明显了。
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在桌边坐下,顶着那张妆容雍容的脸冷淡地开口道,“只是同样的款式而已,在我的家乡并不少见。”
南王世子也挺有意思,他方才的敏锐在此时好像又消失殆尽了,居然真的被她这个理由给说服了。
他想了想这毕竟是个落难的公主,自然也没有多余的钱财来订做独一无二的鞋子。
但他沉默了片刻又来了一句石破天惊之语,“你说的在家乡不少见,是说的金鹏王朝的旧都吗?这么说这个挂件的主人说不定还跟你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其实也不妨问问,你们是不是还沾亲带故。”
上官飞燕连佯装的假笑都要笑不出来了。
这个南王世子真是什么都敢说。
此时这张桌子上,昔日的金鹏王朝的旧臣,原名平独鹤,现在名为独孤一鹤的峨眉掌门,一听这话立即用极尽压迫感的眼神看向了上官飞燕。
他就算没开口,全桌都感觉到了一股子格外肃杀的气氛,像是要从她的表情上读出这句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度。
独孤一鹤的内功足可以称得上是已臻化境,在他这无声的目光之中上官飞燕觉得自己险些要从头到脚都冻得严严实实的了,好在此时霍天青将两壶上好的汾酒放上了桌。
这一声清脆的酒瓶落桌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他的手隔绝开了上官飞燕和独孤一鹤,也正是在这个放下酒壶的动作里,他格外自然地将那个荷包和里面的东西都给收了回去。
他这个状似无意却实则维护了上官飞燕的动作,让叶秀珠的表情越发难堪。
她被霍天青的花言巧语诓骗得死死的,却不代表她看不清这两人之间的猫腻。
明明上官飞燕在南王世子身边如此态度小心翼翼,霍天青依然将她送的东西如珠如宝地对待,现在更是不惜为了她跟师父对上,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她咬了咬牙,眼神里的悲切逐渐被冷意所替代。
司空摘星简直要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变故惊呆了。
尤其是当独孤一鹤突然开口一句“金鹏王朝”的疑问的时候,他更是怀疑,最开始让他去偷霍天青的荷包的挑战,是不是也是那乌发碧眼的姑娘有意而为之。
可她又如何能想到这后来的两人会在此时抵达,更是会有这么个口无遮拦的家伙,把什么都给说出来了。
就好像她只是凑巧地想要看看这位看起来举止端方的霍总管的底细,结果直接挖出了一段四角恋情,还有个他居然也从来没听说过的金鹏王朝的东西。
而当那迎客的阎大老板走进来感觉到里面微妙的气氛的时候就更古怪了,他走了过来开口问道,“这里是怎么了?俺准备的菜色不合客人的胃口?”
独孤一鹤已经从一开始听到金鹏王朝四个字的震惊之中缓了过来,现在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汾酒,对着阎铁珊敬酒道,“方才你的这位客人说,这个小姑娘来自金鹏王朝,我一时失态,不打紧。”
这下表情突然骤变的换成阎铁珊了。
他那张亲和而圆润,跟个白馒头一样的脸,都在此时皱成了一团,“开什么玩笑!金鹏王朝都已经灭国将近五十年了,就算是金鹏王朝逃难出去的后人,也极少还会有自称是这个国家的人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上官飞燕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原本按照她的计划,今天应该只是来探一探底细的,可从她为了收服霍天青而留给他的那只绣鞋挂件居然出现在桌上开始,事态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完全不受控制了。
支持她顶替了丹凤表姐身份,以金鹏王朝公主的身份出海的霍休不在这里。
本应该在她跟南王世子达成协议之后会作为助力的叶孤城也不在这里。
但凡这两个有一个在此,她便直接说出丹凤公主的身份了开始演戏了。
可一个都没有……
只有那个罪魁祸首南王世子在此时开口便是一句,“金鹏王朝怎么了?不过是个番邦小国而已。说起来,你之前跟我说你是个什么公主来着?”
上官飞燕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