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鹰在空中发出了一声嘶鸣。
可这群空中的巡猎者,要被长孙红驱使明白、不继续往前飞,而是朝着沙漠客栈的方向,本身便已经要点时间,更何况是空中变向重新加速。
在它们锁定目标俯冲而下之前,时年已经拎着柳无眉一起,从沙漠里建筑为了防风开得格外窄小的窗里跃了进去。
铁水浇灌的外墙上用白垩写的“馍馍清水,乾床热炕”八个大字也跃入了时年的眼里。
这几个字可要比任何美味佳肴的招牌在沙漠中都来得诱人,在一望无垠的大沙漠里行走的旅人游侠镖客,最想要的无疑就是一份安稳,可惜今夜的平静似乎是注定要被打破了。
“你的内功恢复得不错。”柳无眉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含糊。
何止是恢复的不错。
柳无眉甚至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偷藏了什么灵丹妙药,这应该不是她感觉有误,在方才时年拍出的掌风中蕴含的力道,与两人初次交手的时候所感知到的内力修为,明显大有不同。
虽然还不那么与她的招式水平有这匹配的习武年限,但光是看她此时用出的内力作用下的轻功速度,便已可见一斑了。
要是当时她有这样的速度,柳无眉就更没有追上去的把握。
“还行。”落地后她松开了手。“趁乱换身衣服,别伤人。”
夜色之中,一身白色跟当个靶子没什么区别。
客栈内,同那窗子相比也没宽到哪里去的走道一侧便是房间,比起用铁水浇筑得让人望而生畏,与石山诡异契合的外墙,房间的墙就显得破落得多。
时年听过此处客栈的主人半天风的做派。
这人滴水便要百两银子,是个出了名的敲诈勒索成性的,在房间布置上抠门一些实在正常。
但这也正好方便了她们。
柳无眉不过稍一迟疑便已经慢了时年一步,眼看着她在足不沾尘的从走廊上经过间,一掌掌拍向了那些紧闭的房门,被击破的门扇又被倒灌进来的夜风吹开,里面的人还来不及骂骂咧咧出声,已经先听到了天上捕猎者的声音。
而时年轻描淡写地从窗口一跃而出,全然像是一缕清风跳进了下一层故技重施。
有两层客栈住客被惊动造成的连锁反应,足够让整间客栈都混乱起来了。
可等半天风穿好衣服,带上武器,喊上自家看家护院那位有一身蛮力的老颜一起去看情况的时候,这一通乱象的制造者却已经一时之间找不到在哪儿了。
沙漠里敢往这地方住的大多是有点本事在的,否则恐怕早就被半天风掏空了积蓄丢出门去了,哪里还能睡得踏实,现下找不到搞事的那个人,自然要先找老板。
眼见得这群住客离他近的,已经是一副要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架势,半天风哆嗦着走到了窗口,却看到了他更不想看到的一幕。
空中明月、寒星、盘旋的飞鹰之下,一个红衣少女踩着石山翻了过来,吹出的哨声口令与飞禽的振翅之声交相呼应。
另一个同行的白衣少女,握着尚未出鞘的长剑,已经翻进了客栈之中。
红衣服的那个……半天风见过。
白衣服的那个能跟对方走在一起,是什么身份也已经不必说了。
天老爷的,他怎么就招惹上这两个明摆着同石观音有莫大联系的人了……
而时年此时已经同柳无眉在马厩里会合到了一处。
慌乱的住客里也有直接冲着此地而来的,要是命都没有了找半天风退回来高额的住宿费用还有什么意义。
上一次那红衣小姑娘来的时候,一把银色小刀嫌人手脏便剁了别人的手腕,现在还带着那一堆之前被她栓在船上的鹰,更有个看起来身姿曼妙,却白纱覆面,看起来也不是善茬的帮凶。
趁着她们还没注意到此地,早跑为上。
时年往柳无眉的方向看了眼。
她跟自己一样已经抢了不知道哪位住客的深色衣物与斗篷,一半的脸藏匿在月色照不到的阴影之中,用眉粉勾勒出的眉毛之下,一双柔波含情的眼睛里无端显露出几分阴鸷,唇色依然是一贯的苍白。
不过都是习武之人,这种身体上的柔弱完全不影响她此时翻身上马的利落。
“走!”时年扯了扯缰绳。
混乱之中马匹也是受惊的状态,压根没人关心她们到底有没有骑了别人的马,为防止商队不好管控,队伍里的马大多是些温顺的,以至于让这两个陌生人坐到背上也只是随着其他人一起朝外。
柳无眉却没跟上来。
时年回头望去,却看见她转头正在看石山之上的长孙红。
现在可不是耽搁的时候。
长孙红和曲无容又不是傻子,骑马奔逃的多了闹出动静,自然会从客栈转向这边。
她还没来得及再催促一句,便听到柳无眉突然说道,“杀了石观音洞府内的那么多弟子有什么用,又没有个凭证。”
“既然要背叛那就背叛得彻底一点好了,我去取个投名状来。”
“……”时年有点懵圈。
向来只有她不按常理出牌让别人无语的份,可柳无眉这话里的信息量着实有点大。
什么叫做“杀了石观音洞府内的那么多弟子”?
她乔装成无花之后从柳无眉的房间转道去找长孙红,而后去石林洞府出口的时间压根没有多久,柳无眉若之前没有此等准备,根本不可能来得及做多少事情。
但看起来她下了不少黑手。
镜子也傻眼了。
他借着传音问道。【你真的要选择跟她一起离开吗?】
【如果她知道你从头到尾都在骗她利用她,她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样一个目的性极强的人,带着她只会给你自己添麻烦。】
【更何况,就算石观音的弟子受控于罂粟之毒,死了和活着没有太大区别,可柳无眉视人命如草芥已成习性……】
时年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
她原本是打算离开此地之后就跟柳无眉分道扬镳的。
只是丢了个原本就下不去手、让石观音纠结得很的囚犯,就算是要怪责下来,多几个分摊罪责的人石观音总没有这个重罚的必要。
柳无眉想走便走,想回也大可以把罪名都推给她之后回去。
毕竟易容成无花的样子,就连长孙红都不曾分辨出真伪,柳无眉受骗完全说的过去。
时年在逃离鹰舟的时候选择的不是让两人各走各的,而是拎着她一并走也正是为了给她留下一点转圜的余地——
大可以说成是被胁迫的。
但柳无眉已经完全将局面打乱了。
她斩断了自己的全部退路,所以此时也并不在意时年对她这抛出来的消息给出什么回复。
火折子照亮了她病态的脸,同样对暗器颇有研究的她指尖轻点,火星便已经溅落在了草棚之中,客栈修建的避风港反倒是让这火星没在风中直接被吹灭,而是烧着马匹的尾巴,将这群躁动不安的生灵更进一步地往外驱赶。
而后,她摸了摸手腕上的袖箭,骤然打出了三枚长钉。
长钉狠狠地扎在了三匹马的身上。
马厩本来就已经打开的门现下是被直接撞开了。
那些为了躲火躲箭的奔马涌向的方向正是此时长孙红所在的方向。
时年尚在从完全失控的马群之中将躲难的人从马蹄之下救出来,一个个丢出马厩,摔骨折也比被踩踏身亡要好得多——
柳无眉已经一鞭抽在了自己的坐骑上,混入了奔腾的马群之中。
她完全没有丝毫犹豫地仗着自己长居大漠骑术高超,抓着马鞍便斜挂了下来,将自己的身影淹没在了沙地上随着马蹄飞踏扬起的尘土之中。
时年想不到柳无眉会这么决绝,更想不到她会如此大胆。
长孙红也同样想不到。
她的视线在客栈的窗洞口之间逡巡,马群的异动让她立刻将目光转向了马厩的方向,远远地便与已经换掉了无花的衣服,却依然顶着那张脸的时年来了个对视。
那确实不是无花。
无花不会有这样的神情。
长孙红越发确认这一点,也就少了三分像是被人挖墙脚的情绪。
但她必须把人抓回去,这人到底是谁她也隐约有了点猜测。
她在思考的时候注意不到,此时正好搜寻了一圈没找到人,从窗口看出来的曲无容却看到,奔马之中一个黑影突然从马匹的侧面翻了上来。
混杂在飞沙之中,一点幽光快如疾电!
那是一道碧绿色的剑光。
时年在今晚一开始见到柳无眉的时候,她的手里就握着那把翡翠小剑,这武器和时年的碧绿色飞刀长得有几分相似,剑尖却明显要更尖锐得多。
形似翡翠的小剑实际上却并不是翡翠,就像时年的飞刀用的也是一种特殊的金属。
曲无容的提醒已经来不及了。
这把无声息从近处发难的暗器,以柳无眉的腕力和内功发动,还是长孙红全然没有防备的状态下,绝无打偏的可能,它直直地穿过了长孙红的前额。
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过去,额前的小剑周围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一圈青紫的剧毒之色。
下一刻,长孙红倒了下去。
但在最后一口气吞咽下去之前——
她用残存的一点力气吹响了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