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还未亮,周青林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等听到屋外头有轻微的扫地声传来时,他还有些纳闷,此时最多寅时正, 也就是早上四点左右, 平日在这个点的时候, 外头可都是静悄悄的。
旋即他就反应过来,今日家中可是有大喜事呢,这是有仆人早早起床,开始在院内洒扫了。
周青林心想, 这些仆人应该是真正把周府当成自己家了吧。
这样想着,周青林心下决定, 等自己办好了大闺女的亲事,就好好奖励一番府里的下人。
毕竟不管在哪个朝代, 勤劳自觉的人都应该得到善待才对。
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周青林并没有穿上刘莲芝给他准备的新衣衫,待会儿自己还要到花园跑上几圈呢, 别到时给弄出褶皱来了。
十月的天已经有些冷了, 打开屋门后,迎面吹来的风让周青林打了个寒颤,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小跑着往花园而去。
......
云姝院里。
周凌姝觉得自己才睡着呢,就被丫鬟们给喊醒了,接着穿衣、洗漱,直到开始梳上头发了, 她还是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昨晚姐妹五个说话聊天到了亥时, 几人从晓金村说到了安州府, 又从安州府说到了家里的新房子,再然后又开始探讨起各自画册里的故事。
最后要不是丁嬷嬷说了新娘子要是没睡好觉,明日肯定没精神且面色也不好看时,姐妹几个怕是会一直聊到天亮去。
刘莲芝已经过来了,看着自家大闺女在喜娘的巧手下,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心里自是十分满意的。
“夫人谬赞了,今日新娘子这么漂亮,可不是喜娘我手巧的缘故,实在是贵府大小姐本就生得俊俏,你看这白皙细腻的皮肤,只需匀上薄薄的胭脂就可以了,那蜜粉啥的压根就不需往脸上抹。”
喜娘说的可是心里话,她当“送亲太太”已有二十个年头了,自然给京城不少官家小姐梳过妆,平日里碰到的大多是长相寻常的新娘居多,像这样清丽姣美的,每年能遇到一、两个就算已经很不错了。
可等她把一支富贵双喜金步摇插到新娘发间,听到门口的动静,再转头想一看究竟时,就立马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谁说好看的姑娘不多见的,这会儿不是一口气就来了这么多个吗。
看到突然走进来的几个女孩子后,喜娘眼里满是惊艳,心道,今日自己莫不是掉进仙女窝里来了,不然这几位小姐咋个个都长得这么标致呢。
来之前,喜娘只知道周状元家有五个女儿,至于都长啥样她没亲眼见过,只隐隐听人说长得还可以。
“还可以”这几个字的范围可就大了,比如说长相寻常的可以说还可以,长得不算太难看的也能说成还可以,作为喜娘,她可是见多了那些原本皮肤黑黢黢的大家闺秀,在涂抹了脂粉后变成光彩照人的样子。
所以喜娘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
如今她看着眼前姐妹几个的外貌,岂止是“还可以”几个字能形容得了的,这明明就是相当的不错好嘛。
特别是一身男装穿扮,被新娘称为二妹的那个。
许是正值妙龄,是姑娘家最美好年华的缘故吧,二姑娘长得粉面桃腮,肤如凝脂,一双清澈明亮的杏眼似乎闪烁着点点星光,满头青丝束成高高的发髻,且发髻上只用一根青玉紫簪盘着,看着简洁可人,再看二姑娘的衣着,一身粉青色绫锦绸袍,那腰间系着的云纹革带,更显出她盈盈一握的柳腰来。
喜娘心道,方才自己还在感叹小公爷的艳福不浅,如今看来,那定远侯世子也不逞多让啊。
想到这里,她转头又细看了剩下的三位姑娘,个个柳眉弯弯,颜如桃李。喜娘当下就在心里嘀咕开来,心说,日后也不知哪几家公子会有这等福气。
二丫此时之所以会一身男装的穿扮,那是因为她还打着待会儿要送姐姐出嫁的主意呢。
没有兄弟送嫁怕啥,她们姐妹几个早就商量好了,大姐出嫁就由她这个二妹来背,日后等自己出嫁时就让三妹背她,至于三妹出嫁时,就是四妹来背,等四妹出嫁,届时就轮到小妹来背了,最后等小妹出嫁时,大姐可是说了,到时就让大姐夫来背,另外几个姐夫跟着一起送嫁。
这边姐妹几个意气风发,而此时在城北周宅里,众人也正在谈论着关于今日送嫁的事呢。
“你着急啥,今日他二叔如果不亲口相请,待会儿送嫁的事,不管是耀宗还是耀祖,你俩谁都不许去,到时送嫁不成丢大脸的又不是咱们,怕啥!”
乔氏正愤愤不平呢,边说边还朝一旁的金氏瞪了一眼,心说这老二媳妇真是个拎不清的,人家都还没上门相求呢,她就想着主动送上门去了,没看这会儿大儿子正心气不顺吗。
周耀祖确实心气不顺来着,倒不是因为今日的送嫁,而是从知道昨日二叔给大丫陪送了这么多嫁妆,他终于相信,原来先前小厮看到和听到的事都是真的,那些卖得极好的画册,果真是二叔家的生意来着。
原来早在几年前,小厮添财就不止一次的告诉周耀祖,说常看到二老爷来往与昌盛街上的书云斋,且每次都手提一个包裹进去,可出来时却两手空空,当时周耀祖一听,就给了银子让添财快去书肆向店小二打听。
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就打听到了消息,店小二告诉添财,那人是给他们书肆送画册去的。
添财疑惑,什么画册?
小二回答:当然是时下最红火的各种讲故事的画册啦。
得到这个消息后,添财惊诧不已,忙回来告知,哪知当时周耀祖压根就没信,要说那些画册他也是看到过的,因为三房几个小堂弟时常也会去买,可那上头简洁明了的画工,二叔怎么可能画的出来。
周耀祖沉着脸让添财再去问问清楚,别被人给糊弄了。
谁知等添财再去时,那个店小二已经不在书肆,说是回老家去了,其实是被店掌柜发现了端倪,给辞退了。
不过不管怎样,周耀祖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就算后来添财又告诉他,二老爷的管家李金常出入于书云斋时。
周耀祖依旧觉得画册的事,定和二叔无关。
可昨日等他下值回来,听到家里人都在说着大丫的嫁妆有多好多体面,不知到底哪来这么多银子置办时,周耀祖立马想起画册的事来,所以当时那店小二说的全是真的。
也所以二叔真的靠着画册挣到了不少银子。
也是,傻子都知道每月都卖脱销的画册能挣大钱。
这样想着,周耀祖当下把画册就是二叔生意的这件事与众人说了,着重和王氏强调了这生意有多好多挣银子的事实。
周耀祖的一番话,如同一个惊雷,立马把在场的人炸得目瞪口呆,也解了她们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也终于明白,为何人家买得起如此好地段的大宅子;为何刘莲芝和大丫几个穿着打扮都比她们好上了不少;为何二房家中的仆人买了一批又一批;为何二房嫁闺女这么舍得置办嫁妆。
原来是挣到大钱了啊!
周耀祖和乔氏几人并不知道画册的生意周青林只是拿提成而已,都以为除了成本,余下的银子都是他的。
再联想到每本画册的售价,一个个自然嫉妒的眼睛发红心中发狂了。
众人都朝王氏看去,想着或上门去闹,或到官府去告,总之这个时候她肯定会表态几句。
刚刚周耀祖和王氏强调画册有多挣银子,其实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反正祖父已回晓金村,这下也没人拦着祖母了,真要是去官府告起来,就算二叔拿出当年的分家文书,多少还是会受些影响的。
毕竟当今可是大孝子,最看不得那些不孝不悌之人。
周青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此时的他正不错眼的盯着自己老娘瞧呢,心想,只要老娘一声令下,自己立马就领着老娘到衙门状告二弟不孝去。
哪知王氏一反常态,并没像以往那样气急败坏的开骂,而是呆愣着没有说话。
此时王氏虽面上平静,可心里想的却是:要是当初没有分家就好了。
这样老二考中状元当上大官,诰请诰命的时候肯定就会有自己的份。
要是当初没有分家的话,宝珠说不定会比大丫还嫁得好。
要是当初没有分家,卖画册挣的银子不管怎样都会是她的,听耀祖的意思,那可是好几万两啊。
所以王氏想不通,当初自己为何会头脑不清的硬要把老二分出去呢。
......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院外头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伴随着唢呐阵阵。
应该是江灏过来了吧?大丫有些紧张,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果然,不一会儿陪嫁丫鬟芍药快步跑了进来,“大小姐大小姐,姑爷的接亲队伍过来了!”
见其他几位小姐也在,芍药忙兴奋地说道:“大姑爷一行人此时正被慧郡王和吕老爷他们拦在二门外呢,说今日要是答不上对子,就不让姑爷把新娘子接走!”
小丫一听,居然还可以这样,立马撒腿就往外跑,边跑边大声嚷嚷道:“对对对,就不让大姐夫把大姐接走,我现在就去拦他们!”
四丫也觉得这法子挺不错的,哼,自家这么好的大姐为啥要住到大姐夫家里去啊,这样想着,忙也追了出去。
接着是三丫。
然后是二丫,担心几个妹妹不懂事,怕闹出笑话,她也快步跟了出去。
看着几个妹妹一溜烟就跑没影的速度,大丫心道,爹爹让她们姐妹几个每天都练早操的主意确实不错,这不,包括自己在内,都身手敏捷着呢。
只是从明日开始,自己就不能继续带着妹妹们练操了,这样想着,大丫心里不免有些难过起来。
......
等二丫姐妹几个到了二门时,拦门答对联,正是最激烈的时候。
江灏穿着大红喜袍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然后左边是定远侯世子沈萧,右边是他的表弟宣平侯的孙子元世杰,他的身后则是侍卫司的几个年轻同僚。
而在他们的最前面,一张八仙桌正拦在那里,慧郡王,吕志义和应进庆,以及几个小厮都在桌子这边抵着。
只有等新郎一方回答问题过关了,他们才会搬开桌子让接亲队伍进来把新娘子接走。
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沈萧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男装的周凌月,他没想到今日还有这样的好运,居然让自己跟媳妇见上面了。
话说,中秋节之后,自己就没看到过媳妇了。
唉,要是今日成亲的人是自己和凌月就好了。
等看到媳妇正朝这边看过来时,沈萧立马往旁边挪了挪,走到离江灏两米远的距离才停了下来,摆出一副自己与新郎并不是同伙,他只是跟来看热闹的模样。
江灏忍不住嘴角抽抽,心道,这个不讲义气的,来前还说一定会帮自己一举拿下,如今倒好,重色轻友的家伙!
吕志义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槐荫连枝百年启瑞!”
“荷开并蒂五世征祥!”
江灏不疾不徐答道,没法子,连襟叛变,表弟又摸着脑袋有些为难的样子,他也只能自己上了。
不过江灏可不允许再这样没完没了的继续下去,没见对面几个还正在兴头上吗,真要再对下去,没一个时辰根本就停不下来。
想到这里,江灏转头朝身后的同僚们眨了眨眼,众人立马会意,前几天他们就排演过了,自然知道眼眨三下是代表统领要他们“伺机强攻”的意思。
于是大伙儿悄悄往两边靠了过来。
李煜可不是个笨脑子,见此情景,就知道对方要准备来硬的了,是以他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些。
哼,想强攻,没门。
不过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其实用到这里也是挺适合的,这不,发现状况的李煜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力道可能还不够,正转头准备让身后的小厮们多留意一些,防止对方使诈,结果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凌雪妹妹。
在南川时,周凌雪穿的基本都是男装,特别和李煜在一起练剑的时候,更是简简单单的不行,头发梳成高高的发髻,平时连朵花都懒得戴。
是以,此时亭亭玉立、窈窕淑女的样子实在难得一见。
这不,看呆了的人儿哪里还记得方才自己下定决心要守住二门的事儿啊,几个箭步就跑到凌雪妹妹身边去了。
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江灏双臂一挥,同僚们快速一拥而上,大家齐动手,生生把八仙桌抬起来搬到了身后。
二门终于失了守。
而此时的应进庆正仰头酝酿出一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呢,哪知低头却见身前的桌子没了。
咦,八仙桌呢?
应进庆纳闷着,耳边却传来新郎官对出来的下联,“心有灵犀一点通!”
接下来一路畅通无阻,一行人很快冲到了正堂。
周青林和刘莲芝坐在了上首。
见到满脸喜色的江灏后,岳父和岳母此时的心情自然是不一样的。
岳父:这臭小子,也不知上辈子积了什么大德,居然能把我这么好的闺女娶回了家,日后要是敢亏待我闺女,哼,老子肯定揍死他!
岳母:哎呦,我家女婿今日可真俊啊!
这时,盖着红盖头的周凌姝由喜娘引着缓步走了进来,江灏见状,生怕盖头遮脸媳妇会不小心绊倒,忙快步走了过去,不过到底规矩还在,他不好伸手去搀扶,只跟在边上,以防万一。
见此情景,周青林这个老岳父的心稍微舒服了一丢丢。
等闺女和女婿并排站定,丫鬟端上茶来,接下来一对新人齐敬茶,周青林接过茶盏,轻抿过后,道:“有道是夫妇和而后家道成,日后你俩定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互敬互爱,共渡白首。”
见相公已经嘱咐好了,刘莲芝接着说道:“日后你俩定要齐心协力,互相扶持,举案齐眉,白头相守。”
到了拜别父母之时,一对新人齐身跪下,刘莲芝忍不住红了眼眶,徐氏亦然。
这样离别的场景对王氏和乔氏几人的触动并不大,她们本就对这个孙女(侄女)不甚亲近,何况此时几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大丫待会儿该怎么上花轿上。
到底是自己走着去呢,还是自己走着去呢。
毕竟周青林一直都没开口让耀祖或者耀宗来背新娘,到了这会儿,王氏她们自然也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人家还需要耀祖和耀宗。
此时她们只想睁大眼睛看看,除了耀祖和耀宗他们,还有谁更适合背大丫上花轿。
一身男装的二丫默默地站在一旁随时准备着,而慧郡王也走了进来,只等新娘(大姐)起身的那一刻。
爆竹声声,唢呐阵阵,出门吉时已到。
周青林走至大丫的面前,道:“姝儿,今日就让爹爹来送你出嫁吧!”
说着,便转身蹲下,好方便大闺女趴到自己的背上来。
大丫心口酸涨的厉害,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往下掉,她用力点着头,而后在喜娘的搀扶下,趴伏到了自家爹爹的背上。
周青林缓缓站起身来,背着女儿,一步一步往前院走去。
江灏就跟在边上,自然听到岳父对自己媳妇的轻声叮嘱了。
如:“要是这小子对你不好,你直接回家来就是,爹的大闺女虽然嫁出去了,可不是泼出去的水,还是咱们家里的一份子呢。”
再如:“你的院子爹会一直给你留着的,届时你想回来住就回来住,住多久都可以。”
再再如:“记住没?臭小子要是欺负你,不用怕,告诉爹爹就是,看我不去揍死他!”
趴在爹爹背上的大丫,“嗯嗯嗯”地直点头。
一旁的江灏嘴角抽抽,自家这岳父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啊!
......
两府离得并不远,最多两盏茶功夫就到了,不过成亲办喜事,哪有花轿不绕城走上一圈的道理,是以,等八抬大轿到了定国公府时,正到了申时正的拜堂吉时。
礼官在边上高唱:“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一同面向堂外叩拜。
“二拜高堂!”
老定国公夫妇与世子夫妇笑得合不拢嘴。
“夫妻对拜!”
江灏和周凌姝面对面叩拜。
礼成,礼官高唱道:“送入洞房!”
新郎伸手牵着红绸,而红绸另一端的新娘则缓步跟上,小夫妻俩一起到了墨玉堂的新房。
......
大历朝有新婚夜长辈偷听墙角的习俗,说要是这样做的话,定能三年抱俩,子孙满堂。
这不,等宾客散去,江灏回到新房时,老定国公夫人和元氏婆媳俩就悄悄地躲到窗户底下了。
早上两人就偷偷往窗户底下藏了四张小板凳,不然这会儿蹲着偷听肯定吃不消,之所以要放四张小凳,那是把老定国公和世子两个也算在内了,哪知父子两个脸皮没这么厚,怎么拖都拖不过来。
婆媳两个无法,只能自己过来了,这会儿听到屋里有说话声,两人立马把耳朵竖了起来。
新房里。
原本在众人面前装醉酒的江灏,这会儿回到房里后,哪还有一丁点醉意,此时的他捧着一只紫檀木盒正与媳妇说着话呢,“姝儿,里面是相公全部的身家,从今日起就都交于你管吧。”
江灏突然觉得“相公”这两个字特别的亲切,心说要是媳妇喊起来肯定更加好听,想了想,他又开口说道:“媳妇,叫声相公来听听。”
窗外,被肉麻的实在听不下去的婆媳两人,“唰”地一下就站起身来,而后头也不回地回自己院子去了。
婆媳俩此时都在想:臭小子哄起媳妇来居然一套一套的,这脸皮可比他爷(爹)厚多了。
......
小夫妻俩自是不知道刚才窗外还有人偷听来着,这会儿新娘子面红耳赤正羞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喊出“相公”来呢。
看着媳妇粉脸桃腮的娇媚模样,江灏有些情不自禁,“姝儿,天色已晚,不如咱们早些安寝吧。”
......
作者有话说:
本来这一章还想收拾一下坏人的,可是太晚了,明天吧。
感谢在2022-06-11 23:30:25~2022-06-13 22:2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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