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洱蹲在窗前,发着愁。
唉,要是她手里有别的乾坤袋就好了,那就不用带走这块玄冥令,直接把里面的法宝倒腾出来就行。
然而,她现在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经过尉迟兰廷的精心挑选和再三检查才送到她眼前的,里头根本不可能混入乾坤袋这种修仙法宝。系统商城也没有这玩意儿兑换。
燥热的阳光照进窗台,将桑洱的影子浓缩成了一个小黑斑。三块黑玉,反射着刺眼的光。
这三块玄冥令,虽然外观一样,但她作为其中一块的主人,逐一试探,很快就确定了最右边的那一块才是她的。左中两块,她都打不开。
要不要拿呢?
反正现在周围也没人,若是偷偷拿走玄冥令,再箱子归拢成原状。尉迟兰廷这么忙,也未必会发现这个藤箱里少了东西。
明天就要离开姑苏了,要不……还是拿着防身吧。
如果此去一路,没遇到什么波折,无惊无险地回来了,再悄悄放回箱子里也不迟。
如果因为各种原因,她回不来了,那就更该带走它才对。
蹲了半天,终于做了决定。桑洱的腿都有点麻了,她伸手,想将眼前的箱子重新合上,指尖触到了玄冥令,却觉得在暴烈的阳光下,地板变得虚幻了起来,仿佛晃动的水面,忽远忽近。
卧槽,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头晕?
这一念头,随着眩晕的滋味,一起淹没过了她的头顶。桑洱身子一歪,就这样软倒在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书房已经暗了下来。桑洱睁开双眼,看见大敞的窗外,飘着绚烂的火烧云。
已经傍晚了。
桑洱:“我刚才是怎么了?”
系统:“在太阳底下蹲太久了。宿主,你这具身体是经过改造的牵丝人偶,比平常人偶更娇弱,要悠着点。”
桑洱:“……”
看来,尉迟兰廷平时那么紧张她,也不是毫无道理的。
桑洱坐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周围,散落的书本还没收拾,藤箱也还大剌剌地敞开着。也快到尉迟兰廷平时回来的时候了,得赶紧恢复现场才行。桑洱拨了拨头发,连忙着手收拾。
但已经迟了。
才刚摸到玄冥令,桑洱就听见,书房门口传来了尉迟兰廷的声音:“桑桑,都天黑了,你怎么不点灯?”
桑洱一僵,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手。
身后有脚步声接近,虽没到背后,可桑洱知道,他已经看到了她在做什么。
人在心虚的时候,都会条件反射地去藏匿、毁灭手里的“罪证”。但是,这样的举动,非但不能洗脱嫌疑,还会显得自己在做见不得光的事。
故而,在一僵之后,桑洱硬是忍住了把玄冥令迅速塞回箱子的冲动,缓慢地吸了口气,就和平日一样,转头,露出了毫无阴霾的高兴笑容:“兰廷,你回来啦!”
尉迟兰廷“嗯”了一声,也在她旁边蹲下,目光淡淡地掠过了那敞开的藤箱,在三块漆黑玉令上稍稍一停:“这是怎么了?”
扑通、扑通,大量心血的涌入,让心跳忽快忽慢,失了规律。
但在明面上,桑洱并没有显出半点儿异样,只哼了一声:“你把我留在这里,自己出去了一整天,我都要闷坏了,所以,你不能怪我到处乱翻。”
以抱怨的语气,不着痕迹地做出了解释。
“抱歉,桑桑,我在准备明日出行之事,所以忙了些。我来收拾吧。”尉迟兰廷口吻温和,语含歉意,看向地上,忽然,好像认出了什么:“说起来,桑桑,这好像是一个月前我收拾房间时,在你床下找到的,这是你的东西吧?”
桑洱一怔。
在电光火石间,她冒出了一个念头——难道尉迟兰廷不知道这是昭阳宗的玄冥令?
那么,是不是骗他说这是她小时候的玉佩,也可以过关?
不,不对。
这种很容易就能查证推翻的事,她必须说实话。
“也……不算是我的吧。”桑洱揉了揉太阳穴,说:“很久前,我们不是一起去了一个很大很漂亮的仙宗吗?这是我在地上捡的。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黑不溜秋的玉石,觉得很漂亮,就带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
桑洱趁机问道:“可我只捡了一块呀,为什么这里会有三块一样的?”
尉迟兰廷轻笑道:“我也是觉得它黑不溜秋的,很漂亮,就捡了回来。”
桑洱:“……”我信你个鬼。
仿佛看出了她不信,尉迟兰廷一哂,只好说了实话:“这是我在旧库房找到的。我也不知是谁的东西。”
这座府邸的旧库房?
这么说的话,这两块玄冥令,难道是尉迟磊或尉迟邕生前搜集的?
这两人之间,尉迟磊的嫌疑更大一点。
一来,这家伙不止去过一次昭阳宗。二来,他连锁魂钉、锁魂匙这种东西也搜集到了,会藏起两块玄冥令,也不奇怪。
桑洱酝酿了一下午的疑虑,顿时消散了不少。也许,是她想多了吧。
“我替你收起了床下的黑玉后,又在库房发现了两块一模一样的,便把它们三块放到了一起。近来太忙,都忘记有这回事了。既然你恰好翻了出来,便拿回去吧。”尉迟兰廷顿了顿,有些无奈:“但我已经不认得哪一块是你的了。”
有这种好事,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回玄冥令,今后,还不必遮遮掩掩地带着它。桑洱内心一动,顺水推舟道:“没关系啊,反正也差不多。”
说罢,桑洱就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拿回实际上属于她的那一块。
然而手伸到一半,却被挡住了,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拾起了她的目标。
桑洱的眼皮微微一跳。
好在,尉迟兰廷并不是要刁难她,他拿起这块玄冥令,仔细看了一下,仿佛比刚才更无奈了:“桑桑,你呀,尽是挑些不好的。这一块的边角都磨花成这样了,你不如拿旁边那块吧。”
“我不要。”拿另外的可就没意义了,桑洱立刻探身,将它夺了回来,塞进了口袋里:“这块的颜色最纯,我就喜欢这块。”
尉迟兰廷眼梢微抬,看了她一会儿,才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温柔,一如既往:“那好吧,你喜欢是最重要的。”
.
是夜。
尉迟府内,夜阑人静。桑洱早已入了梦。
她旁边的位置却是空的。平日里躺在她身边、伴她入眠的那人,不见了踪影。
书房里点了一盏孤灯。尉迟兰廷披着发,仅着单衣,衣襟微敞。烛焰映在他的眼窝中,泛出细腻的瑕光。他的手中,拿着一块玄冥令,稳稳地置于烛火上方。
玄冥令玉料特殊,不会被火烧融。可在高温烧炙之下,其靠近火源的背面,却慢慢地浮出了一个记号。
另一枚如法炮制,亦浮现了同样的人为记号。
将它们并排放在桌子上,尉迟兰廷低眼,眸底平静,有一丝捉摸不定的暗涌。
在大半个月前,有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姑苏。
那就是昭阳宗的谢持风。
尉迟兰廷一早就知道这个人。
在几个月前,那一场和九冥魔境重叠了的修仙大会里,他和对方也有过一面之缘。但也仅仅是打过照面而已,并没有结下什么情谊。
谢持风这次登门拜访,非常突然。而且,他居然不是为了见尉迟家的新家主而来的,而指名道姓要见冯桑。
尉迟兰廷闭门谢客,并未理会他的要求。
仆人去传话,谢持风仍不愿离去,只默默地站在门外等。
看到他执拗又憔悴的模样,仆人忍不住透露了实情,委婉地告诉他,他要找的那位冯桑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
本想着这样就能劝走他了。孰料,原来还挺守礼的谢持风,听了这话,竟是脸色剧变,不管不顾,硬是闯进了尉迟家的府邸。一路上,他打伤了无数前来阻他的门生,就这样闯到布置成灵堂的寝殿之外。
尉迟兰廷迎了出来,面色森寒,一言不发,就与他打了起来。两败俱伤之际,剑风掀起了覆于冰棺上的那层薄纱。
看见躺在棺中的那个面覆白霜、毫无气息的少女,谢持风仿佛遭了当头一棒,面孔骤然失色,僵在原地。隔了一会儿,他才踉踉跄跄地上前,仿佛想看清一点,可走到一半,他就吐出了一口乌血。
尉迟兰廷怒极,仿佛被侵占了地盘的狮子,岂会让他继续接近,立刻就用薄纱重新盖住了冰棺,攻势更猛。而刚才还不死不休、非要见到冯桑本人的谢持风,则已经失了魂,招数都没了劲儿,最终,他负着伤,冲出了尉迟家门生的包围,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
后来,尉迟兰廷只知他离开了姑苏,并不知道对方具体去了何处。
因为这件事太蹊跷,在之后,尉迟兰廷一方面准备着牵丝人偶的招魂仪式,一方面让人去查谢持风的底细。这才得知,谢持风那个在大婚之日死去的未婚妻,名字叫桑洱,是昭阳宗青竹峰的弟子。
据说,桑洱的长相,和冯桑颇为相似。连姓名也有一个字重合了。
但这应该只是巧合罢了。因为,她们两人的生卒年份不同,有一部分人生是重叠的。
昭阳宗的桑洱死去的时候,冯桑已经处于童年阶段了。就算前者死后立刻投胎,在时间上,也没道理能投胎成冯桑。
这么看来,谢持风应该是因为失去了妻子,大受打击,才会变得疯癫失常,还把容貌相似的冯桑认成了桑洱。
尉迟兰廷在心中下了这样的判断。
但是,不知为何,在桑桑的床下暗格里找出的那枚玄冥令,却时不时地在他的眼前晃动。
桑桑藏起的玄冥令,是昭阳宗的弟子才能使用的东西。
谢持风的未婚妻子,正好就是昭阳宗的弟子。
这个令尉迟兰廷想不通的、仿佛冥冥中注定的巧合,让他无法就这样放过这条线索。
所以,之后,他想方设法地弄来了两块玄冥令,在闲暇时,加以研究。
“在旧库房里找到玄冥令”的说法,自然是假的。
但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打不开它。最终,只好暗道自己太多疑了,尽做一些没意义的事。
为了与桑桑的遗物加以区分,尉迟兰廷在后来搜集的那两块玄冥令上留了记号。
平时无色无形。只有放在火上面烧,温度升高,记号才会浮现出来。
桑桑回来后,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她身上。玄冥令的疑云,也因为没有研究进展,而被搁置下来了。但是,他还记得,桑桑苏醒的那一天,第一件事,似乎就是去检查她以前那张床的暗格。
仿佛是想找回那块玄冥令。
到了今天晚上,三块一模一样的玄冥令放在她面前,她眼也不眨,就选到了她原本藏起来的那一块。
即使被他绕开了注意力,她还是坚持要那一块。
寂寥的深夜,烛焰轻晃。尉迟兰廷面无表情地审视着桌子上的玄冥令。
这究竟是纯粹的巧合,还是说,桑桑真的有某种办法可以对玄冥令进行分辨?
可若这么说的话,她又为什么非选那一块不可?
若她不是昭阳宗的弟子,不管拿到哪一块玄冥令,不都是一块死玉吗?
若她不是……
若她是呢?
一个荒谬而突兀的想法,遽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在这时,房中的烛火恰好燃到了尽头。
外面已经天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