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洱循声一转头,声音的主人就闯入了她的视野里。
是江折容。
阔别了两年,江折容长大了不少。他穿着一袭素净简洁的暗蓝衣袍,墨发高扎成马尾,垂于身后,衬得他的肤色像冬日将化的薄雪。
这对双生子,从相貌到身高都像到了极致。
同时出现的时候,就如同一明一暗的双生花,在镜子里外,互相映衬。
江折容在桑洱面前停住了,低下头,清隽秀美的面容闪烁着惊喜的光彩,漆黑睫羽扑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桑桑,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能见到江折容,桑洱也很高兴。比起他哥哥,她还是更喜欢和江折容相处。
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确实也让桑洱有点难以启齿。
难道要当着那么纯情的江折容的面说“我来找你哥哥生孩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再来一次羞耻play吗?
“小道长,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桑洱尴尬地挠了挠耳垂,支吾了一下:“我会在这里,是因为,那个……我偶然遇到了你哥哥……”
桑洱的手依然拉着江折夜的衣服。由于临急编不出答案,她无意识地收紧了手指,小幅度地拽了拽他的衣服,带着一丝求助和依赖的意味,仿佛在催他给一个合理解释。
江折夜也感觉到了衣服上的拉扯,瞥了她一眼,看到这小妖怪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臊得耳根微微泛红,似乎不敢说实话。
在行止山上,冲他提各种要求时,明明那么大胆,什么话都敢说。
到了江折容的面前,她却突然害羞、矜持了不止一点半点。
这是在不好意思吗?
但是,她和他因误会而衍生的交情,明明比她与江折容的交情要浅得多,也没见到她在他面前有这样的表现。
这么明显的差别对待,是代表了她很在意江折容对她的看法?
另一边厢。
好一会儿也等不到回答,江折容有些疑惑,稍稍从重逢的炫目和喜悦中冷静了下来,终于发现了桑洱的小动作,不由一愣。
两年前,在沙丘城,桑桑明明告诉他,她被他的兄长欺负过。因为江折夜不允许她这只妖怪再接近他,在事后,她很畏惧江折夜,为此,还整天躲在他的袖子里。
为什么,两年后的现在,她却对江折夜露出了一种若有似无的依赖姿态?
这时,江折夜终于开了口,给出了一个简明的解释:“我在外面遇到一点麻烦,得她相助。她无处可去,就跟我回来了。”
桑洱有点意外,瞟了江折夜一眼。
他居然没提自己在行止山上受了重伤,还差点死去的事儿,只轻描淡写地用了“一点麻烦”四个字来带过。
他是不想让弟弟担心吗?
果然是弟控。
一听他这么说,江折容的注意力就被引了回来,担忧地拧住了眉:“遇到麻烦?兄长,你没受伤吧?”
“不用担心,灵力受了点影响而已。”江折夜不欲多提,看了一眼天色,忽然问:“家里的菜吃完了吗?”
江折容颔首,笑道:“差不多吃完了,我正准备出门买。”
桑洱:“……”
好生活化的对话。
看来,江家败落以后,他们没有了仆人伺候,连买菜做饭都要亲力亲为了。
江折夜道:“我去买吧,你带桑桑去房间安顿下来。”
在江折夜的真实身份曝光、不再披着弟弟的皮和桑洱相处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喊桑洱的名字。
不过,现在他们之间已经多了一个江折容,为了分清说话对象,江折夜也不好再用“你”、“喂”等字和她交流了吧。
桑洱有点不习惯,“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有点软。
她抬头看向江折容。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刹,江折容的眼神,好像有了轻微的变化,唇也不着痕迹地抿了下。
但桑洱定睛一看,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交代完事情,江折夜就出门了。
府门一关,院子里终于只剩下了桑洱和江折容。
桑洱背着手,蹦跳着上前,期待道:“小道长,我要住到哪里啊?”
那自然又亲近的态度,和两年前她借住在江折容房间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仿佛后来那些不愉快的事,都没有发生过。
“嗯……”江折容回过神来,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用商量的语气道:“不如就住在东厢?那边的阳光比较好,冬天也暖和。”
“好啊好啊!”桑洱点头如捣蒜,笑弯了眼:“你怎么知道我冬天最喜欢晒太阳的?”
江折容的目光柔和了几分:“我猜的。请跟我来。”
这座府邸,占地大归大,却静得过了头。
草影摇晃,池塘静寂。檐下悬着熄灭的琉璃灯,两边的漆红木柱也有点暗淡褪色了。杂草从砖石的裂纹里长出来。一路走去,寂寥冷清,听不到半点人声。
桑洱欲言又止,目光落到了江折容身上。
大概是待在家里的缘故,江折容没有佩剑。全身的行头,包括衣、鞋、束发的装饰,都是色泽素净又普通的款式,与“富贵”这个词,完全不沾边。
桑洱终于有点憋不住好奇心了:“小道长,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可我怕你听了会不开心。”
江折容看向她:“你问吧,我不会不开心。”
“那我问了。”桑洱跑快了两步,挡在他身前,慢慢倒退着走,端详他的表情:“你们以前不是住在江陵那一带的吗?为什么会搬到云中这个地方?而且,也见不到那些门生和家仆了……”
“两年前,江家内部发生了一些变故,整个家族分崩离析了。我和兄长就离开了故土,来到了云中。这座宅邸是我们外祖母的祖产,因为年久失修,破落了些。”江折容的声音轻了几分,垂眼,似乎有点赧颜:“让你见笑了。”
江折容的说法很含蓄。但桑洱还是能听出来——江家是因为后院起火才败落的。
怎么觉得他有点自卑啊,桑洱想安慰他,让他振作起来,就一脸认真地说:“见什么笑呀,我和你做朋友,是因为你本人很好,又不是冲着你的家族背景去的。而且,这座宅子明明就很大很漂亮啊,你要是住过我们妖怪的洞府,你就知道这里有多好了。”
顿了一下,桑洱又摸了摸下巴,说:“不过,你也未必住得了我们的洞府。”
“为什么?”
“我们为了抵御天敌,洞府都挖得很小,你又不能像我一样,变成原形钻进去。”
或许是想起了往事,江折容嘴角挑了挑:“那我确实不能。”
桑洱眯了眯眼,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强调道:“你不要胡思乱想,虽然我会打洞,但我和耗子可不一样。”
“我没有。”江折容摸了摸鼻子,岔开了话题:“来,走这边。”
打开话匣子后,桑洱接连问了江折容不少这里的事情,包括这座府邸的构造、云中的冬天长不长、附近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江折容的脾气还是那么地好,耐心又细致,语气也温温柔柔的。
说着说着,江折容似乎迟疑了一下,问道:“对了,桑桑,你可知道,我兄长这次出门有没有受伤?”
江折夜显然是想淡化自己受伤的事。如非必要,还是不要拆他的台了。桑洱一顿,就帮对方圆了谎:“应该没事吧,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活蹦乱跳着呢。”
听了桑洱的答案,江折容垂首,没说什么,似乎有点心事。
沿着长廊,安静地走了一会儿路,江折容又轻声说:“桑桑,我记得你以前很害怕我兄长,因为他不许你再接近我。为什么你这一次愿意相信他,跟他回来?”
桑洱微微一惊,抬头,就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眼眸。
江折容的神色依然温和。但隔了两年,这双眼睛,仿佛和以前有了差别,灿灿冬阳被吸纳进去,却照不穿眼底那层淡淡的阴翳。
“就像你两年前说的一样,我和你哥哥之间有一点误会。最近偶然碰上,我才发现,他也没有那么坏,就是对妖怪有偏见而已。”这个理由应该不足以让江折容信服,桑洱又机灵地说:“而且,跟着他,我不就可以见到你了?”
没料到她会冒出一句这样的话,江折容的脸颊慢慢浮出了一点红意:“见我?”
“对啊,我的朋友不多,你算一个。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要做,过来找你叙旧,岂不是正好?”
“……”江折容的五指虚握成拳,轻轻抵住了唇,清了清喉咙:“那你见完我了,还会走吗?”
“暂时不走了,如果你们不嫌我烦的话。”
江折容笑了起来:“不会的。”
不知不觉,他们就走到了房间门口。
这个房间比桑洱想象的要宽敞很多,通风、采光都很好,阳光能晒进来。更难得的是,旁边还连接了一个小浴房。
桑洱撑着窗台,探头往外看,看到了一条芳草环绕的石子路。
窗外的风景也很不错。
江折容替她从柜子里取出了备用的新被褥,放在床上。想着桑洱舟车劳顿,他没有和她继续聊天,嘱咐她好好歇息,就关门离开了。
这浴房有点年头了,好在,功能都是好的。桑洱烧好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就一头倒在了床上。
被铺很松软,深深地吸一口气,能闻到一股存放在柜子里的木香味,混杂着江折容衣衫上的降真香气。
明明已经累了,却无法迅速入睡,大概还是有点认床吧。桑洱合上眼睛,一边培养睡意,一边在脑海里分析目前的状况。
自从跟着江折夜来到云中,炮灰值就再次减少,变成了1200/5000。
伶舟的好感度依然保持在原来的80/100,没有因为她在小客栈里说的那些话而降低。
方才,透过江家兄弟的表现,桑洱有种直觉——这对兄弟之间,应该发生了一些事。
更确切地说,是江折容感觉到哥哥有事瞒着他。而他自己也有心事,没有告诉哥哥。
但这毕竟是人家两兄弟之间的事,桑洱再好奇,也不方便追根刨底。
四周很安静,桑洱慢慢要睡着了,脑海里却忽地涌入了一些画面。
就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可桑洱知道,这不是梦,而是系统为了让她了解现状而补充进来的原文情节。
在这些梦境似的画面里,桑洱终于断断续续地看见了故事的全貌——
江家的前代老家主有两个儿子。
长子名叫江守一,次子名叫江含真。
江守一是江家长子,如无意外,也将是下一任的家主。他本人也深得清正家风的熏陶,心性慈悲,修为高强,身边有爱妻相伴,又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即江折夜和江折容。可以说,江守一前三十年的人生,过得是顺风顺水,意气风发。
但命运的转折点,在他的而立之年降临了。
那一年,江守一与夫人在外除祟,江夫人意外被魔物所掳。好在,有一只女妖怪出手相助,江夫人最后才能平安回到江守一身边。
几个月后,这女妖怪由于被道士觊觎妖丹,被追杀到了江陵,倒在了江家门外,哀求江守一收留她一段时间。
这么多年来,碰到有困难的过路人,江守一从不会坐视不理。这女妖怪又对他们夫妻有恩,江守一与夫人商量后,就收留了她。
谁知道,这一次,他们会给自己埋下一个恩将仇报的定时炸弹。
女妖怪住进了江家别院。时间一久,她对江守一产生了倾慕之情。但江守一深爱夫人,严词拒绝了她的示好。
为了后续不再有牵扯,在道士夺丹的危机解除后,江守一就对女妖怪下了逐客令。
求爱不成,女妖怪怀恨在心,竟偷偷对江守一的双胞胎儿子下了毒手。
江折夜和江折容的体魄,本来就比同龄孩子要弱一些,被女妖怪下了诅咒后,他们的身体很快就不行了,喂再多的仙丹妙药都无效。
好在,这个关头,一个道人向绝望的江守一伸出了援手。
这个道人,就是伶舟的生父——孟心远。
这会儿的孟心远,已经被孟家驱逐了很多年了。他带着伶舟的心魂,四处流浪,越混就越差,既没有东山再起,也没有闯出新的名堂、建立新的家族。流落到江陵的时候,已是满身烂疮,风烛残年。
因为江守一的收留,孟心远暮年的最后一段日子,才不用露宿街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了报答江守一的恩情,在临终前,孟心远将自己偷走的心魂交了出来,让江守一拿去救他的儿子。
由于孟心远也没有完全掌握心魂的用法,他告诉江守一,为了保证效果,这些心魂最好全倾注在一个人身上。
也就是说,江守一必须在两个儿子里选一个救活。他忍痛选择了江折夜。
在断气之际,江折夜得到了所有的心魂。在迷迷糊糊之际,隔着屏风,他还听见了江守一和孟心远的对话,知道了心魂是怎么转移的。
而江折容,则因体质更弱,先哥哥一步死去了。
对于丈夫的决定,江夫人由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平静。她给死去的小儿子换了一身衣服,说要去准备超度仪式。当晚,却被仆从发现在房间上吊了——愧疚与后悔压垮了江夫人,她随着小儿子一起走了。
两日后,江折夜醒来,才得知弟弟已经下葬了。
双生子是彼此的半身,同气连枝。说不清是心魂没吸收完全的缘故,还是双生子的心灵感应,江折夜醒来后,癫癫狂狂的状态就像着了魔,非要去墓地挖土起棺。大家都拗不过他。起棺之后,江折夜爬了进去。
当时,他浑浑噩噩的思绪里,还依稀残存着孟心远的声音,按照他说的转移心魂的方法,江折夜将自己体内的心魂分了一半给弟弟。
就这样,江折容活过来了。
此事过后,江守一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愧对妻儿,更无面目去面对江家门生,自认为已经没有资格接任家主之位了。
在风波尘埃落定之后的某一天,江守一突然带着爱妻的一坛骨灰,离开了江家,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江折夜和江折容虽然都是江家的少爷,不至于被家族苛待。但是,没有了父母在身旁,始终是差了很多的。
老家主去世前,江守一依然没有回来。江折夜的年纪又太小了。于是,老家主命令自己的第二个儿子,也就是江守一的弟弟——江含真暂代家主之位。等到江折夜十八岁时,再将家主的位置交还于他。
但正如没人愿意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一样,江含真占了家主之位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愿意拱手相让?
江含真不愿意,江含真的儿子更不愿意。
于是,到了该交出权力的时候,冲突也发生了。
江家败落的原因,细细掰扯的话,非常复杂。其实总结起来,无非就是那四个字——家族恩怨。
在这场内讧里,双方两败俱伤。江折容为了保护哥哥,还被摄魂法器重伤了。
要不是江折容的体内有心魂,他早就当场死去了。但是,即使留了一口气,他的身体还是大不如前。
他变得短寿,也使不了仙剑了。
同时,由于心魂是感情的代名词。为了他的身体着想,江折容现在不能承受太激烈的感情波动。
为了延长弟弟的寿命,这两年来,江折夜殚精竭虑,从孟心远倒查到了孟家,再查到了孟睢。孟睢已死在了观宁宗的婚宴上。江折夜用了各种手段,拿到了孟睢的遗物,在当中找到了孟心远当年的手札,看到了关于伶舟的记载。
当然,这本手札只是帮江折夜更好地理解了心魂是什么东西。里面可没有记载伶舟住在哪里,更没有告诉江折夜,应该如何挽救弟弟的命。
最近,江折夜决定出去猎取一些强大妖魔的内丹,有备无患,给江折容续命。
魔物和妖怪大体上属于同一种东西。它们可以互相吞噬内丹,来获取对方的修为。
而人类得到了妖魔的内丹,多半是拿去炼武器的,没人会直接吞进肚里。因为这玩意儿贸然吃下去,会异化人类的身体。江折容死后复生,体内又有心魂,更是后果难料。
可是,到了这个关头,不管有什么后果,保证江折容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江折夜上了传闻里妖魔鬼怪最多的行止山。
由于背后已经没有了一个强大的修仙世家的支持,符篆、法器等物都很紧缺。他一个不慎,就被灼伤了眼睛,受伤倒地,被桑洱捡到。
……
桑洱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望着床帐,她的眼前浮现出了方才看到的一幕幕故事。
在原文里,江折夜之所以带走她附身的原主,当然不是因为那个可笑的“以身相许、生个孩子”的愿望。
在与原主短短几天的相处里,透过平日的聊天,江折夜已经意识到了,原主的主人,就是孟心远的手札上写的伶舟。
江折夜刻意与原主谈天说地,打听到了很多关于伶舟的信息,包括他的长相,修为,脾性……就连那条可以安全上下山的秘密山路,也被他暗暗地记住了。
江折夜知道,自己不是伶舟的对手。
而且,他和江折容都占据了伶舟的心魂。别说指望伶舟出手救江折容,对方要是知道心魂在他们身上,直接过来抢回去才正常。
所以,江折夜带走了原主。
原主能跟在独行于世的伶舟身边两年多,被他喂了那么多妖丹来培养。江折夜觉得,这至少代表了,她在伶舟心里是有分量的。
在原文里,江折夜带了原主回云中后,就以她为筹码,给伶舟送了一封信,想和对方做交易——如果伶舟有办法救江折容,他愿意将原主完好无损地送回伶舟身边。
并且,江折夜也承诺,在他们兄弟临终前,他愿主动交回所有心魂,以及他们搜集的所有法器。
但伶舟根本就不在意原主回不回得来他身边,也看不上江折夜许诺的法器报酬,自然不会受他的胁迫。
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自己的心魂。
为此,伶舟要求江折夜出来见面。
江折夜却觉得见面之后,伶舟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下手夺回心魂,故而不肯现身。
双方都预判到了对方的做法,就这样胶着,谁也不肯退让。
但江折容却等不了那么久了。
最后,一直没法如愿的江折夜,终于还是放弃了和伶舟交易的念头,就地取材,将原主的妖丹挖了,喂给了弟弟续命。
桑洱:“……”
桑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唉,怀璧其罪,吃了太多大补丹也不是好事。
从刚才的故事里,桑洱还得知了一条线索——她本来以为,江家的双子,只有弟弟才是死而复生的。原来,江折夜也是断气了一会儿,才被心魂救回来的。
系统:“宿主,如果不用特殊的手段干涉,人是不能真正地‘死而复生’的。原本的双生子在他们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存在了。”
桑洱怔了下:“什么意思?”
系统:“心魂,在量少时,是一股力量。量多时,则可凝成魂识,如果它们进入的身体已经死亡,那它们就可以以魂识的身份,夺取身体的主控权。你可以这么理解,伶舟的心魂一分为二,进入了两个已经死去的小孩身体里,借尸还魂,投胎成了人。”
这两股心魂,本该一直安分守己地待在半魔伶舟的胸腔里。如今,却因缘巧合,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江陵,借着一对双生子的身体,套上了他们的名字,落地生根,成长到了今天。
它们遗忘了自己的过去,接受了原身模糊的记忆,再综合下人们的描述,以为自己生来就是江家的孩子。
其实,只不过是伶舟本该有的感情游离出了身体,在陌生的地方长大了而已。
信息量太大,桑洱听得都有点懵了:“等等,你先让我消化一下。也就是说,江家双子就是伶舟的感情的具象化?”
系统没有继续说太多:“不错,心魂既是力量,也是感情。江折夜和江折容继承的也是不一样的部分,这个就留到下次再说吧。”
这时,门外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随后响起了江折容的声音:“桑桑,你起来了吗?晚饭已经做好了。”
“哦,来了!”桑洱连忙下了床,穿好鞋子。
或许是为了欢迎桑洱,来到云中的第一顿饭十分丰盛。而且,其中几道菜式都是桑洱喜欢吃的。
江折夜已经回来了,三人围坐在一张小圆木桌上。
桑洱拿起筷子,环顾一圈,有点雀跃:“今天好多我爱吃的东西啊。”
江折容将桑洱最爱吃的菜放到了她面前,微笑了下,认真地说:“之前在沙丘城,我们一起住了那么久,我的记性还没那么差,你爱吃什么,我自然记得。”
江折夜正在喝汤,闻言,动作微微凝了一下。
随后,就垂下了目光。没人看得透他此刻的念头。
桑洱咀嚼的动作也停了停。
江折容这番话,听起来是在随口回忆当年。但字里行间,却透露出了一股与她共享秘密的亲昵之意。
问题是,江折夜现在就坐在他们对面。
当年,江折容可是瞒着他哥哥和她来往的。
他现在不怕被哥哥知道了吗?居然就这么毫不掩饰地自揭老底了。
心底轻微一动,桑洱抬眸,端详江折容的表情。他的面上带着关心和煦的浅笑,并没有异样。
桑洱暗道了一句自己多心。
也是,现在她都坐在这里了。江折容应该是觉得他哥哥不介意了,才会提起旧事吧,于是,她也笑着附和:“你还记得啊。我就光记住你给我买的那堆黑瓜子、红瓜子了。”
“我从来没有忘过。”江折容笑了笑,给她夹了一块肉,又说:“我下午还出去买了些樱桃。我记得你喜欢吃酸酸甜甜的东西,对吧。”
江折容居然连她随口说的话都记得,桑洱有点感动:“谢谢你啊,小道长。”
他们聊起了当年的事,气氛很不错。江折夜则一直没有插话,安静地夹菜吃饭。
饭后,江折容果然跟变魔术一样,拿出了一盘已经洗干净的樱桃,红艳的果肉上沾着水珠。桑洱不客气地全部抱回了房间,躺在美人椅上,一口一个,惬意地微微眯起眼。
吃了大半盘,忽然觉得小腹有点涨涨的。人有三急,桑洱放下了果盘,又有点舍不得,抓了几只,才走出了门。
长廊昏暗曲折。走到了花园一角,桑洱突然见到了一个人影,坐在长椅上,似乎在想事情。
是江折夜。
桑洱犹豫了一下,还是跑了过去,蹲下来,问道:“那个,你还没有和折容说吧?就是我跟你回来的原因。”
为了杜绝尴尬的情况再发生,桑洱觉得还是和江折夜商量好一个说法更好。
江折夜却没出声,那双琉璃似的眼眸俯视了她一会儿,忽然冷淡道:“你叫我什么?”
在他养伤的时候,她喊他是喊得很亲热的,一口一个小道长,活泼又灵动。纵然蒙着眼,他也能想象出她的表情。但自从发现了他不是她想见的人后,她就再也不这样叫他了。
直到抵达了云中,他终于再次听见了“小道长”这句脆生生又讨喜的称呼。
但不是在叫他,而是在叫他的弟弟。
“小道长”这个称呼,本来就是江折容的。它诞生于那个他不曾涉足的、只有江折容和小妖怪知道的过去。
他只不过是巧合地借着弟弟的身份,感受过这一切而已。
“啊?”桑洱一回想,就发现这一路上,因为心里别扭,她确实都是用“那个”、“你”、“喂”等字眼来称呼江折夜的。
想到这里,桑洱就有点讪讪的。毕竟人家今天也叫了她名字,她不改口的话,好像有点没礼貌,就说:“那好吧,我以后也叫你的名字,折夜折夜,行了吧。你快点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和折容说了没有?”
“没有。”江折夜道:“说了如何,不说又如何。”
“不要说了吧,你要是说了,我以后对着折容,岂不是很尴尬?”桑洱给他出主意,道:“你就告诉折容,我是来住一段时间的就好了。”
江折夜若有所思:“瞒不住的。”
“什么瞒不住?”
“你的肚子会变大。”
桑洱:“……”
这家伙,明明只是抓她来当人质,啊不,当妖质的,为什么说得好像要假戏真做一样?
当年,他们双子都是被妖怪害的,也因为妖怪,间接与父母离散了。所以,江折夜才会那么厌恶妖怪,也不允许妖怪接近他那性格纯真的弟弟。
自然,他也不会真的和她做那些事。
桑洱无奈道:“那最起码这段时间就先瞒着他吧,瞒不住再说。”
在黑暗中,江折夜看着她,语气情绪莫测:“你似乎很在意折容。”
“在沙丘城的时候,要不是折容收留了我,我早就被无常门杀了。我感激他,也把他当成好朋友,有什么问题吗?”桑洱咬了一口樱桃,发出了脆生生的咔响:“好了好了,我不打扰你了,你慢慢坐吧。”
刚站起身,桑洱的手腕就被攥住了。
桑洱吃了一惊,猝不及防地,就被他扯了下去,坐到了他□□的椅面上:“你干什么……”
很快,她就说不出话了。
江折夜在亲她。
桑洱一瞪眼,慌忙后退。后脑勺却被一只大手扣住了,动弹不得。她的嘴唇沾了樱桃的碎肉和果汁,被对方的舌头细细地挑走了。那阵幽幽的香气,也在彼此的唇齿间交替、碾碎。
系统:“宿主,你现在是满心想和他生孩子的,请不要反抗。”
桑洱:“……”
桑洱挣扎的动作慢慢微弱了,手垂了下去,呜咽了一下。不知过了多久,被松开时,她的嘴唇已经被啃得微微红肿。一恢复自由,桑洱就满心悚然,往后退去。
江折夜突然发什么神经?演戏而已,也要这么逼真?
这次,江折夜没有再禁锢着她。他站了起来,垂头看她。因为刚亲吻过,他的唇也浮出了一丝艳色,气息有些不匀,语气却没有多大起伏:“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等江折夜走了,桑洱才抬手,用力地擦了擦嘴唇,有点郁闷。
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小腹鼓胀的滋味,差点就忘了自己是出来干什么的,桑洱站了起来,继续沿着走廊前行。
月光浮出了云层,走廊的琉璃灯穗子轻轻摆动。冷不丁地,桑洱踩到了什么滑滑的东西,一愣,低下头。
在这个幽暗的转角处,地面上洒了一滩汤汁。
仿佛是刚才有人捧着汤盅,站在这里过。
或许,还看到了什么画面,才会失了态,手没有端稳,把汤汁都淌出来了。
桑洱木了木,站在这个转角,往回看去,恰好能将刚才江折夜亲吻她的地方收入眼底。
她好像明白了江折夜为什么要那样做了。
他知道江折容就在附近看着。
他是故意的。
因为江折容现在的身体不能承受激烈的感情,动男女之情更是万万不可。心如止水,才是上策。
也许,江折夜是觉得她和江折容有感情基础,处在同一屋檐下,日夜相对,会擦出不该有的火花。
而因为伶舟那边的计划,江折夜又不能放她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他才会故意用这种手段,去切断江折容的念想。
桑洱:“……”
终极弟控,真是什么都愿意牺牲啊。
明明那么讨厌妖怪,还可以忍着不喜来亲她。
.
虽说想通了江折夜的动机是好事。但第二天,桑洱走出房间,路过石池,看到一抹雪白的身影坐在池边喂鱼时,她瞬间又有点尴尬了。
不管怎么说,江折容昨晚还是把不该看的都看到了。
让这种冰壶秋月般的小道长看到那种场面,真是罪过。
没等桑洱想好怎么打招呼,江折容似乎就已经听见了她的脚步声,没有回头,道:“桑桑,过来坐吧。”
桑洱只好走了过去,在江折容旁边坐下,看到他身边放了一把剑,顿时觉得找到了话题:“折容,你刚才在擦剑吗?”
“用不了,也只能擦一擦了。”江折容洒下了一点鱼饵,忽然,平静地问:“桑桑,你和我兄长,究竟是什么关系?”
在阳光下,他的眼眸越发地幽黑,藏了一丝桑洱看不透的,仿佛有些冰冷,又有些危险的情绪。
桑洱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无端端地,有些不安。
直觉告诉她,她最好说实话。
“……”憋了一会儿,桑洱终于投降了:“小道长,我不告诉你,其实也是怕你不接受。因为我一直很想有一个小孩,恰好,这次在外面遇到了你哥哥,他的样子也不错,所以我就……”
江折容眼神微变,手无声地握紧了:“所以你就要嫁给他?”
“没有没有,我没想过让你哥哥娶我的,我毕竟是个妖怪嘛。”桑洱忙不迭摆手,又拔了拔地上的小草,说:“所以,你也不用那么一板一眼地叫我嫂子,更不用把我当嫂子看待,我们以前是什么样的关系,就继续怎么样相处吧……”
江折容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但我从来都不想叫你做嫂子。”
桑洱一怔,再次微妙地察觉到了一丝违和,转头看他:“折容?”
却见江折容的语气又恢复了平常,微微一笑:“但是,你已经决定和兄长生孩子了,差不差我这句‘嫂子’,也没实质上的区别,不是吗?”
心里那种违和感越来越强烈,桑洱竟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
两年的分别,人生际遇、环境的剧变,或许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桑洱第一次感觉到了江折容的陌生。
“桑桑,你以前那么害怕我兄长。即使知道了他不是坏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了,也不该突然对他提出这种要求的,不是吗?”江折容垂眼,静静地看着池塘的水面:“是有什么原因促成的吗?”
江折容真是问到点子上了,可是,如果告诉他,一开始就是她认错人了,未免太难堪。
见桑洱不说话,江折容微微偏过头,看着她,问:“是因为样子吗?”
如果是因为样子,难道长成这个样子的,她都喜欢?
那她有没有想过,他和兄长的外表,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说到这里,江折容就忽然想起,两年前,她与他的兄长之所以产生交集,正是因为她认错了人。
仿佛是一种敏感的直觉,江折容忽然道:“他遇到麻烦时,你是不是把他认成我了,才会上去和他说话的?”
桑洱没料到江折容居然一开口就说中,脸色微微变了。
卧槽,他会读心术吗?这算是双生子之间的心灵感应吗?
虽然很想掩饰,但她这一瞬的神色变化,已经被江折容收入眼中了。
江折容笑了一声:“我说中了吗?”
“哎,你说中了一点吧。”桑洱只好承认了,但还是兜着圈强调道:“他一开始遇到了一点麻烦,我把他认成了你,就帮了他一点小忙。但后来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
江折容的唇微微抿住,站了起来。
桑洱仰头:“折容?”
“外面的风太大了,我们进去吧。”江折容静了静,才温柔地说。
同时,手在背后轻轻一反。
那一颗颗的鱼饵,已被捏碎成了粉末,从他的指间落下,无声地飘到了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