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折容没有当场回答好或不好。
因为话题太羞耻了,桑洱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他。
反正,只要剧情不崩坏,最后江折容肯定会答应她的。
如此又过了近半个月,时间走到了来年的一月中后旬。
这天,桑洱循例为江折容换药,拆开伤口的纱布,就看到他腰腹那道血糊糊的伤口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了,留下了一片狰狞而不平整的肉粉色新疤痕。
这痊愈的速度,即使放在修士之中,也是快得超乎寻常的。
江折容体内的伶舟心魂,应该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感觉到桑洱换药的动作有所停顿,江折容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到你的腰这里留下了好大一个疤,恐怕以后都消不掉了。”桑洱摇头,继续着手上缠纱布的动作:“小道长,你这次是过来行止山历练的吧?这个地方,你最好还是不要单枪匹马地过来。据我所知,上山历练的修士,一百个里有九十九个都会在瘴气里迷路,再也走不出去,可危险了。”
江折容忽然道:“那你和你的主人呢?”
“我?我好歹也在这里生活那么久了,当然不会迷路呀。何况我还有主人教给我的方法和路线,可以避开危险的区域,进出行止山。”说到这里,桑洱听到了开水壶的鸣响,高兴地说:“热水烧好了。”
江折容是爱洁之人,之前被伤势所累,连走动都困难,更别说是清洁身体了。虽说天气冷,出汗少,但时间一长,不能擦脸换衣,还是有点难以忍受的。
今天,大雪恰好停了,正午的时候又出了大太阳,桑洱就帮他烧了热水,装满一大盆,让他可以沾水擦身。
如今,江折容的视力已经开始恢复,可以看见事物模糊的轮廓,也能自理一些事了。但眼珠见了阳光,还是会有点不舒服。
所以,每天白天,桑洱过来见他的时候,他的鼻梁上依然搭着那条冰丝绢。
空气里雾气袅袅,江折容摸到盆沿,指尖浅浅地浸入热水中,试了下温度。
“小道长,那你小心一点,别打翻了水烫着自己。”桑洱双手递上了布巾,说:“趁现在还没天黑,我去外面转一转,顺便去河边取点水,一会儿就回来。”
江折容颔首。
桑洱提溜起了小木桶,跑出了山洞。
今天的天气很好。抬起头,透过上空交错的枯枝,能看到一片湛蓝高阔的冬日晴空,没有半点云朵。
树林里的河流已经结了冰。冰层下,灰白色的游鱼身影清晰可见。桑洱蹲下,扶着岸边的石头,小心地来到冰上,掏出了冰镩,开始凿冰。
一到冬天,桑洱就喜欢在结冰的河上这样钓鱼,手法已经很熟练了。
凿出小洞,垂下钓线。不一会儿,就有一尾鲜活的大白鱼上钩了。鱼尾巴噼啪地甩动着,被桑洱放进了桶里。
桑洱往冻得微红的手心呵了口暖气,继续在鱼钩上穿着鱼饵。
江折容的伤势已经不影响赶路了。唯一绊着他的,就是他的视力。
按照目前的趋势,江折容恢复视力、带她离开行止山,如无意外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就在这时,桑洱忽然听见了一阵陌生的“噼咔”裂响。让人措手不及的变故往往就发生在一瞬间——没有任何征兆地,河面的冰竟绽出了数道裂痕,皲裂的纹路飞快地朝四面八方迸开,一眨眼,就蔓延到了桑洱的脚下。
好在,桑洱身后就是河岸,她反应极快,以臀及地,往后一坐,没有掉进河水里。然而,那条钓鱼的丝线还捏在她手里,偏偏在这一刻,水下有鱼咬钩,似乎还是一条大家伙,猛地一拽,就将还没稳住身体的桑洱往前扯去,拖进了水里。
桑洱:“……”卧槽。
哗啦一声,碎冰伴随着水花,四溅开来。在入水瞬间,桑洱的脑子都懵了,手脚好似被冻结成了冰块,肌肤传来了针扎似的密集麻意。桑洱使劲地蹬腿,扑出了水面,倒抽着冷气。因为太冷了,连游动的动作都有了几分迟钝。好不容易才摸到岸边,抓住了垂下的藤枝。然而,因为衣服吸满了水,肢体也麻木,她的动作笨重了很多,一下子竟没能翻到岸上。
狼狈地挣扎了好一会儿,精疲力竭的时候,桑洱才迟钝地发现有道阴影落在自己头上。
江折容来了。
她臂下一紧,就被他拖上了岸,湿淋淋的身体围上了披风。桑洱冷得哆哆嗦嗦,歪在来者身上,扒住对方的衣襟:“谢……谢谢小道长……”
双手冻得僵硬,手指蜷缩,一不小心勾住了垂在他肩上的冰丝绢,扯了下来。
丝绢飘飘扬扬,落在林间泥地上。
临近暮色时分,斜阳穿透林木,照得对方微一眯眼,却很快又缓缓睁开。
桑洱看到了一双色泽浅淡、冷漠沉静眼珠。
不是江折容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
剧情根本没有出错。
她从雪地拖回来,与他相处了一个月的人,不是江折容,而是江折夜。
桑洱呆呆地与他对视,在一瞬后,她反应过来,也说不清是惊诧慌乱,还是冷得腿软,就推着江折夜的胸膛,想往后退,远离他。
可她的后腰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扣住了,被压向了眼前男人的身体,只能紧紧贴着他。
江折夜垂首望着她,淡道:“你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
“我,你……”桑洱憋出了两个字,身体就突然腾空了,被抱了起来,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江折夜看了她一眼。
他怀里的小妖怪面色苍白,耳根却跟滴血了一样红,身子缩成一团,在轻微地发着抖。看他的眼神又惊又恼,也有点儿畏惧。
第一天的时候,江折夜虽然目不能视,却认出了她的声音,记起了她正是两年前在沙丘城的大街上缠着他弟弟的妖怪。
也是到了那一刻,他才知道她的名字叫桑桑。
感觉到她亲近地凑上来,软软地喊他做“小道长”,江折夜其实已隐隐有些怀疑,这小妖怪又把他错认成了折容,才会对他这么好。
但身处陌生的行止山,受了重伤,眼睛还被灼伤了,处处弱势的情况下,有一个照顾他的人,是最好不过的。不管她是误会了还是没有误会,江折夜都不会挑破自己的身份,打破有利于己身的现状。
反正,她一直都喊他做小道长,并没有指名道姓,不是吗?
和她相处的人,明明由始至终都是他。但是,发现他不是折容后,这小妖怪的态度明显变了,对他也不复前一刻那么亲近和自然。
这显然印证了他最开始的猜测——她对他好,确实是因为把他错认成了折容。
江折夜的手臂肌肉微微收紧了些,没说什么,抱着桑洱回到了山洞,把她放到了火堆旁。
一落地,桑洱就裹紧衣服,缩远了一点,咬了咬唇,说:“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完全复明的?”
江折夜也坐了下来,送了一掌风,让柴火烧得更旺,倒也没有隐瞒:“刚才。”
桑洱有点儿气恼,想指责他骗人,但细想下来,又发现江折夜并没有主动欺骗她。
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误解了。
一来,这段时间,她一直叫他“小道长”。江家兄弟都是修士,这个称呼套在江折夜身上是说得通的。他不反驳也情有可原。
二来,在表明身份时,她提到了“沙丘城一别”,这段放在江折夜身上同样也说得通。
在沙丘城,她确实和江折夜有过短暂的交集,在巷子里被他摘了面具,还被他冷冰冰地警告不许再接近他弟弟。
而且,这一个月里,她触发的两段原文剧情,里头也没有出现江折容的大名。系统更没提到剧情有了Bug。
之所以造成了误解,完全是因为她在江折夜的胸膛看到了心魂存在的迹象,才会先入为主,深信不疑地把他看做江折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江折容的心魂跑到了他哥哥身上?
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是她想错了。
她以为伶舟被偷走的98%心魂,全部都在江折容的身体里。而实际上,这对双生子是一人一半,都持有伶舟的心魂的?
系统:“差不多。宿主,你的关注都被‘江折容小时候得到心魂、死而复生’这一点吸引了,却忘了其实他们两个小时候都体弱重病。只是一个活着的时候就好转了,一个死了才好转罢了。”
发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桑洱有点儿郁闷,一时半会都不想说话了,抱着膝,坐在火堆旁烤火取暖。
忽然,她听见了江折夜的声音:“我明天就离开行止山了。”
桑洱抬起头,发现江折夜也瞥向了她,眼眸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桑洱这下是真的有点惊讶了:“你要带我走吗?”
江折夜往火焰里扔了一根干柴,口吻很沉静:“要我报恩,弄到你怀上孩子,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桑洱:“……”
这么羞耻的台词,他为什么能顶着一张禁欲冷淡的脸,用仿佛在说“我明天请你吃饭”一样的语气说出来?
不过,虽然中间出了一点幺蛾子,但剧情似乎要自动圆回来了。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敲定这件事。
而且,平心而论,在发现江折夜的真实身份前,她自觉和他相处得还是不错的。不如就暂时扫除偏见,找回那种自然的感觉吧。这样好歹在故事落幕前,也会过得比较轻松。
再说了,是她提出要和江折夜生孩子的,如果满脸排斥、不情不愿,会显得矛盾又奇怪。
虽说她一开始是把他认成了江折容,而且,江折夜可能也已经猜到了几分。但是,桑洱知道,她绝对不能承认并强化这一点,不然,这事儿可能就要告吹了——江折夜可是弟控,如果怀疑她还惦念着他的弟弟,他可能根本不会带她走。那后续的剧情就崩了。
仿佛为了迎合桑洱的想法,一段剧情在她的脑海里弹出——
【听到江折夜答应和她生孩子,桑桑兴奋极了。
忍不住贴过去,亲了他一下:“我先收点利息。”】
桑洱:“……?”
那厢。
江折夜说完了那段话,桑洱却没有附和他。
他垂眼,望着火中渐渐焦黑的柴枝,也不再说话了,脸色仿佛冷了几分。忽然,感觉到一副小小的身躯贴了过来。
刚才躲远了的桑洱又回到了他身旁,仰起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说:“我确实这样说过。但我以为你很讨厌妖怪,一定不会答应我了。”
“……”
“你能答应我,我好开心。我现在先回去收拾东西,明天再来找你。”小妖怪的眼眸骤然弯成了月牙,仿佛怕他反悔一样,忽然倾身,软软的嘴唇贴上了他的颊边。
江折夜凝固了一下。
那是一个一触即分的轻吻。
小妖怪很懂得见好就收,亲完他,就嘿嘿一笑:“我先收点利息。”
然后,她就起身跑了。
.
反正剧情也没写要亲哪里,随便亲亲,糊弄过去就好。
桑洱从洞穴跑了出来,身上衣服还有点儿湿。她搓了搓手臂,去河边捡回了她的木桶。好在那木桶够深够大,搁浅在岸边,里面的鱼还在。
桑洱扶正了桶身,定定地望着里头那些鱼。
下午还在推测自己什么时候会和伶舟说再见,没想到,离别的时机那么快就来了。
回到宫殿,桑洱一如既往地做了伶舟最喜欢的鱼汤和鱼肉。随后,回到房间,找出了很久不用的笔墨,留了一封信。
信上内容不多,寥寥数句话,只有一个中心主旨——主人,我和别人生孩子去啦。
在原文里,原主离开之前,是给伶舟留了这么一封信的。还提到了,等她生完孩子,会尽快回来,继续给伶舟当跟班。
显然,在原主心目中,后来出现的江折夜只是一个借种对象,她还是更喜欢伶舟,对伶舟更有感情。不然,也称不上是伶舟的舔狗了。
这封信不知过了几天才被伶舟看到。但他没有任何反应。
因为走的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仆人。
而原主也不知道,此刻怀揣着“愿望成真”的美梦的自己,将会踏上一条不归路。
桑洱微微叹息了一声,搁下笔,晾干了墨水,将它折好,装入信封。
想了想,又留了一封信给目前不在行止山的宓银,算作告别。
还没有到饭点,桑洱开始收拾行李。毕竟有一点先斩后奏的成分,除了衣物外,她没有拿走伶舟给她的法宝,只收了一些自己在九冥魔境得来的东西,把乾坤袋塞得满满当当的。
打开抽屉时,不经意间,她又瞥见了那张红盖头。
红盖头上压着一个金镯子和一对桃花结。桑洱用红盖头包起了那只金镯子,塞进了怀里,却将桃花结留了下来。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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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和伶舟同桌吃的最后一顿饭了,今天的晚餐格外丰盛,桑洱还罕见地开了一壶酒。
这段时间,桑洱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出门就是几个时辰。以前,到了碧殊草盛开的季节,她就会经常如此。伶舟本该已经习惯,最近却总有一丝直觉般的不安。
在睡觉的时候,他总会忍不住将桑洱抱得很紧,去驱逐那种让他心悸的感觉。仿佛只要这样做,就可以抓住手里不断流失的细沙。
看到桑洱今天做了那么多菜,还殷勤地给自己满上了酒,伶舟挑眉:“今天怎么还喝酒?”
桑洱笑着说:“今天高兴。”
伶舟平时很少喝酒。他的酒量虽不错,喝醉后却会睡得很沉,叫也叫不醒。在桑洱有意无意的灌酒下,到了深夜,伶舟果然醉倒了,昏昏沉沉地支着头,倚在了塌上。
杯盘狼藉,空气里都是浓郁的酒香味。
伶舟的黑发垂在颊边,双颊泛红,似乎不太舒服,蹙着眉,醉态显露出了一种勾魂夺魄的俊美。
桑洱弯腰,给他拉好了被子,蹲下来,认真地望了伶舟的脸一会儿。
时候不早了,就在桑洱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脑海里就冒出了一段原文——
【明天就要走了。桑桑有点儿忧虑,如果自己不在行止山的期间,伶舟有了新的仆人,不接受她回来了,那她和伶舟之间就没有以后了。
跟了他两年多了,就这样走了,似乎有点儿亏。
反正他现在醉倒了,不如就……偷偷亲他一下,那就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