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这动作来得太突然,桑洱被吓到了,条件反射地扭肩挣扎着。可对方的手,竟比钢铁钳子还大力,光以一只右手,就控住了她两只手腕,并将它们紧紧摁在墙上。无论她怎么使劲,都无法挣脱。

转瞬,对方左手指尖已触到了面具下沿,挑进了面具与下巴肌肤的缝隙里。

江折夜的手指生得很修长,色泽就如他的脖子一样白,隐现淡蓝的血络,温度也如玉石,是冰冷的。桑洱一颤,下意识就想别开头,躲避这带有侵略性的触碰。

面具以耳后木扣固定在脸上,木头边缘打磨得并不光滑。毛糙的尖刺磨过桑洱细嫩的耳朵背后,划下了数道细细的红痕,传来刺刺的疼意,桑洱紧紧一闭眼,面具终于还是被摘了下来。

昏暗的巷落里,少女发髻凌乱,几缕乌发堆在颈旁。分明是一张乏善可陈的面容,偏偏长了一双妩媚的小挑眼,里头闪烁着惊慌和祈求的情绪。

因双手被举起压在墙上,夏日的衣衫又薄软,袖子堆叠着,滑到了她的手肘处。

不见阳光的小臂肌肤,雪白得晃人眼。

江折夜垂首,泠泠浅透的双眸望着她,却没有丝毫被打动的情绪:“妖怪?”

动物在感受到威胁时,会本能地缩成一团,保护自己。被迫向敌人舒展身体,袒露出最柔软的胸腹,是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桑洱的小腹忍不住轻微的抽颤,点了点头,求饶道:“道长,对不住,我刚才只是认错人了,你放过我吧,我不是害人的妖怪,我……”

江折夜打断了她,声音冷冰冰的:“你刚才叫我什么?”

想起自己刚才脱口喊出了谁的名字,桑洱瞬间闭上了嘴巴,悔得肠子都青了。

本来就是为了躲开江折夜,她才跟着江折容出来的。怎么都想不到,这家伙中午才到沙丘城,舟车劳顿,居然没在房间休息,也出门了。而自己还这么倒霉,当街碰上了他。

早知道就老实地待在江折容的房间,不出来了。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见桑洱不答话,江折夜的左手轻轻扼住了她的脖颈,食指上抬,抵着她的下颌骨,目光更沉了几分:“你是怎么认识折容的?”

今天中午,江折夜在弟弟的房间里,看见柜子缝隙漏出了一角粉色纱衣,显然不是男子所用之物。

折容性格单纯,很少和姑娘往来,但也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若他有了心仪的姑娘,江折夜自然不会管。但如果那是一只妖怪,就另当别论了。

喉前压迫的力道加重了,桑洱预感到,自己再不说话,恐怕就没机会了。变成原形逃走更使不得,江折夜的修为与经验,都明显比他弟弟更胜一筹。她变成原形,只会死得更快。

电光火石之间,桑洱思绪飞转。

按照剧情,她起码会活到两年后才被江折夜掏走妖丹。这里绝不会是死局。

换言之,只要好好答话,江折夜应该不会杀她。

那么,应该怎么答,才能让这人满意呢?

桑洱的眼睫颤了颤。

对了,按照江折夜对他弟弟的重视程度,他一定不希望看到有来历不明的妖怪缠上、迷惑自己的弟弟。所以,她应该装作和江折容只有几面之缘。更不能让江折夜知道,她已经赖了江折容好几天,还住进了他们现在的府中。

桑洱咽了咽唾沫,现场编了个谎话:“我、我就是几个月前见过他一次。他那时候正在捉妖,我们发生了一点摩擦,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最近听说沙丘城要举办盛事,我就过来凑热闹了。谁知道会那么巧,又遇到了江折容。因为人生地不熟,我还打算问他一点事,结果一回头他就不见了,我就到处找他了。道长,你是他的家人吧,你们长得太像了,我还以为你就是他。”

听完她的解释,江折夜神色莫测,审视着她,半晌后,开了口,语气冰冷刺骨:“我不管你有没有说实话,和我弟弟是怎么认识的,又是否有所图谋。从今以后,我不许你再见他。如果我发现,你还故意做些小动作去接近折容、引诱折容,你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桑洱咬了咬唇,点头保证:“我知道了。”

扼在她脖颈上的手骤然松开。江折夜后退了一步,两人距离拉开,他低头淡漠地看着她。

桑洱被桎梏在墙上的双臂,也垂了下来。没有了支撑的力道,她的膝弯一下子就软了,滑坐在了巷子边,一抬头,才发现江折夜已经走了。

桑洱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上方已经被掐出了一圈深深的红印。她勉强将袖子捊顺、放了下来,指腹已被一层薄薄的冷汗浸透了。

江折夜这个人,很可怕。

明明长得和江折容一模一样,却给她迥然不同的感觉。双生兄弟,两两相比,仿佛善恶两极,一个是傻白甜,一个则活脱脱是弟控的阎王爷。

无法想象,两年后,原主怎么会受到江折夜的诱惑,还想和他生孩子的。

莫非到那个时候,因为所图不轨,江折夜对原主伪装出了另一副温柔的面孔?

可是,现在,她提前碰到江折夜,岂不是等于提早识破了他日后可能会有的面具?

那两年后的那段剧情怎么进行下去?

桑洱的脑海有一丝浑噩,视线转向了脚边,看见了那个彩色的木头面具。刚才掉落在地,已经砸出一条裂缝了。她随手捡起了它。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了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

“桑桑,原来你在这里!”

来的人正是负着银剑的江折容,他匆匆走进巷子,看到了她,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嘴角微微一扬:“街上的人太多了,我刚才一回头就发现你不见了,你等很久了吧,我……”

余下的话语,却突然消了音。

因为桑洱此刻的模样,终于清晰地映在了他的眼里。

小妖怪缩着肩,蹲坐在阴暗的墙边。发髻散乱,脖子有红印。两只手腕,更是有数道触目惊心的指印,能让人想象出她被人掐着手腕、禁锢着动作的情景。

“……”江折容走上前来,在桑洱面前蹲下,目光有点僵硬:“桑桑,有人欺负你了?”

桑洱的手腕还酸疼着,在这一瞬间,一种非常强烈的告状冲动涌上了她的心头。

但稍微一想,桑洱又冷静下来了。

私自藏匿妖邪,本来就是违背江家家规的事。这就暂且不提了。

更重要的是,江折夜可是江折容血浓于水的哥哥。按侍女的说法,他还对江折容有救命之恩。

如果她找江折容告状,不管他信不信她的话,他也肯定不会为了一只才相处了几天的小妖怪,而去质问他的哥哥。

于理于情,都算了吧。

于是,桑洱没做声。

江折容眉头紧拧,视线在她的脖子红印上掠过,无意间发现,她的耳朵后面,竟也有数道细细的红色划痕,不知道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刮伤的。再用力一点,或许就要冒出小血珠了。

桑洱正盯着鞋尖。忽然,感觉到耳垂一凉。她怔了下,抬眸看了过去。

对上了她的眼,江折容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妥,抿唇,收回了那只触碰了她耳朵的手,沉声问:“是谁把你的耳朵弄成这样的?”

桑洱被他问得没办法,只好指了指旁边的面具:“不是被谁弄的,是摘面具的时候,被这个面具刮的。”

“那你的脖子和手腕呢?”

“……”

“也罢,先回去吧。”见桑洱始终不答,江折容的语气冷了几分:“你要是不说,或是不认得那个人,我就自己去查了。”

桑洱没料到他还有这招。而且,她忽然想到,一味保持缄默,似乎也不太好。因为江折夜刚刚才警告过她别接近江折容,她还是提前和江折容通个气比较好。

江折容已经站了起来。桑洱连忙抬手,拉住了少年的衣服:“等一等,好吧,我说了。欺负我的人,就是你哥哥。”

江折容步伐一停,错愕道:“什么?”

“我刚才到处在找你,不小心把你哥哥的背影认成你了。他估计把我当成了坏妖怪,警告了我几句,不让我再见你。我已经答应了。”桑洱揉着手腕,无奈地说出了真相,因为不想让人觉得她在挑拨离间,就不情不愿地补充了两句:“不过,站在你哥哥的立场,我也能理解。他只是担心你被坏妖怪骗了吧。”

“……”江折容背着光,情绪不明,轻声问:“答应了什么?再也不见我吗?”

“说什么呢?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刚才只是迫于形势,我才这样说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嘛。”桑洱笑了起来:“大不了以后见到也不告诉他呗。”

其实细想下来,以后应该也不用偷偷见面。

只要剧情不扭曲,两年后,她就会跟着江折夜回来了。到那时,江折容是不是还要叫她一声嫂子来着?

桑洱:“……”

从江折容现在的性格来推断,两年后,对于自己的哥哥要挖走她的妖丹的事,他应该是不知情的吧。

听了桑洱否认的话,江折容的神色微微一缓。

他蹲了下来,目光落在桑洱的手腕上,半晌,歉疚地低声说:“对不起,桑桑,我带你出来,却没有护好你。还有,我兄长他……”

“你不要自责,人那么多,我们走散是很正常的。欺负我的人也不是你,一码归一码,我不会迁怒于你的。”桑洱摆了摆手:“再说了,讨厌妖怪的人基本都是这种喊打喊杀的态度,你哥哥的反应也没什么特别的。”

江折容只好说:“那我们先回去吧,我给你敷药,这些印子很快就能消了。”

一想到那尊活阎王,桑洱就有点儿想打退堂鼓了:“慢着,不如我还是另外找个地方住吧?万一你哥哥看到我了,怕是不太好。”

江折容认真地说:“你们之间,应该是发生了一些误会。这次有我在,他伤不了你的。”

桑洱默默无语,心想:少年,你真是想得太简单了。

江折夜要是发现她黏了上来,当然不会当着他弟弟的面对她做些什么。等她和江折容分开、离开了对方的视线范围,可就很难说了。

不过,等进了观宁宗,她就回到伶舟的身边了。

江折夜不是伶舟的对手。伶舟虽然不喜欢她,性格却相当好斗,断没有被人找麻烦却不还手的道理。跟着伶舟,她根本就不用怕。

“那好吧,我之后就变成原形,寸步不离地跟在你身边。”桑洱掀起眼皮,小声说:“对了,小道长,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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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洱提出了让江折容带自己去观宁宗的婚宴,理由是“走之前想去凑个热闹”。

通行玉牌一人一枚,足以证明观宁宗对宾客管理得很严格。如果换在平时提出这个要求,桑洱觉得,不管江折容再怎么好说话,也肯定是不会答应她的。

但现在情况不同。

因为感觉到了江折容的愧疚,桑洱趁机就开口了。

果然,江折容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强硬地拒绝她,只是不赞同地说:“你可知道现场有很多修士,你是妖怪,进到那种地方……”

“修士?”桑洱灵机一动,说:“对了,我听说这次有不少魔修混了进去。这不就正好吗?我恰好认识几个魔修朋友,他们都是喜欢凑热闹的人,说不定这一趟我会在观宁宗遇到他们。那我离开的路上就有伴儿了,也更安全了。”

瞒着兄长,藏匿妖邪。近两天,还一直与她形影不离。如今又要偷偷带她进观宁宗。

江折容知道自己不该心软,更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原则。但是,看到了这小妖怪祈求的目光,他还是点了头。

.

一眨眼,观宁宗的喜日就到了。

八月上旬,良辰吉日。

观宁宗的山门,终于朝外界敞开,广迎八方宾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那数千级的天阶下,人头涌涌。

来宾之中,既有赫赫有名的修仙界大能,也有崭露头角的年轻修士。车马盈门,盛况空前。就连没有收到请帖的沙丘城百姓,也都早早地来了现场,就为了一睹这些传说中可以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人物的风采。

迎客的家仆未必认得每一位宾客的长相,为了不失礼,他们只认玉牌。

桑洱化成原形,藏在江折容的乾坤袋里,根本就没人检查他们,她顺利地混进了观宁宗。

怪不得那些通行玉牌那么贵,一块就价值三千块灵石。虽然很难弄到手,但只要得到了它,这一路就会畅通无阻,不受盘问。

在场这么多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是混进来的。

伶舟又在哪里呢?

观宁宗的婚礼分为三段。从早上开始迎客。午间在金碧辉煌的正殿大摆宴席,招待宾客,类似于自助餐的模式。不过,在场的都是修仙人士,来了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只顾着埋头吃东西。这分明就是一个难得的社交场合,可以结识许多平时接触不到的修士。

到了傍晚,新娘子才会现身,与新郎拜堂行礼。礼成之后的晚宴,那只万众瞩目的獓狠就会被带出来。但具体出来干什么,没人知道。

来到了休息的偏殿,江折容避过旁人,松开了乾坤袋。桑洱跳了出来,认真地说:“我的魔修朋友可能已经进来了,我想到处找找看,说不定会碰见他们。”

“这样太危险了。要不然,我还是……”

桑洱摇头,满身蓬松的黄毛也跟着抖了抖:“做什么事都要冒点风险的,小道长,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待会儿沿着草丛走就行了,没人会看到我的。”

江折容也知道桑洱此行的目的,于是交给了她一个乾坤袋。这里面应桑洱的要求,装了化形时要用的衣服,还有几块灵石。乾坤袋会根据主人的模样自动变化大小,背在桑洱身上,就像一个小小的包袱。

“万一遇到麻烦,乾坤袋里有符咒。”江折容停顿了一下,才说:“若是……若是没有找到你的朋友,你也可以回来找我。”

“知道知道,我自己也有妖力的,不用担心。”桑洱环顾四周:“趁着现在没人,我走啦!”

偏殿外面就是花园,晴空之下,满园芳菲。桑洱嗖地钻进了草丛里,很快就消失在了江折容面前。

桑洱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寻找伶舟的。在行动之前,系统就已经给她指引了一个大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