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城中各处悬灯结彩,门前旧符换作了新桃。人们祭灶神、照田蚕、赶乱岁、洗福禄,充满了过年的热闹气息。
桑洱的府邸里,也有了大时大节的气氛,喜气洋洋的。众人一起大扫除,买年货,贴春联,整座府邸都焕然一新。
裴渡行动力强,聪敏又机灵,眼睛还毒,特别适合与外人周旋。桑洱就不客气地指挥了他去挑屋檐下的蜘蛛网、去扫屋顶上的积草枯叶、上街去挑拣好的年货。
农历新年,到处都是阖家团圆的情景。桑洱不想让谢持风触景生情,就把他也动员了起来。谢持风的字写得好看,大大小小的春联,就交由他来写。
眨眼,除夕那天就到了。
泸曲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染白了大地。
本来,桑洱是打算带裴渡和谢持风一起去城楼那边看烟火的。每一年,除夕的烟火都从那边升空。站在城楼底下看,绚烂的烟火就像在他们眼前炸开,火树银花,流光溢彩,会格外震撼。但现在下了雪,烟火估计升不起来了。路上积雪也厚,湿滑难行。
桑洱就取消了计划。变成了三人一起在家里包饺子。
房间里,烧着温暖的火炉,火星子偶尔“噼啪”一声。
桑洱本来不擅长包饺子,和尉迟兰廷在与世隔绝的桃乡过年的时候,她都数不清对方负责吃了多少她做的露馅丑饺子。练得多了,现在还真让她练出来了,包得还挺像模像样的。
裴渡是他们之间最熟手的一个,包得又快又好,修长的手指沾了点白色面粉,飞快一掐,一只漂亮的饺子就出来了。
谢持风就明显笨拙多了,看得出来以前是被人伺候的小少爷。握笔写字时自如不已的手,在包饺子时,却失了灵。馅儿一不小心就会放多,一掐就挤出一滩。勉强包好的饺子,也是大小不一,一个赛一个地形状怪异。
可以说是很有桑洱在尉迟兰廷路线里的丑饺子手艺真传了。
裴渡嘲道:“包得真慢。慢也就算了,还那么丑。”
他不挤兑谢持风一两句,似乎就不舒服。
谢持风微一鼓腮,没有反驳,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桑洱温声道:“第一次包饺子都是这样的,慢慢学嘛。”
谢持风眼眸微亮,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小开心。
裴渡听见她维护谢持风,不满地翻了个白眼,下了通牒:“我不管,他做的丑饺子,他自己吃。我可不会吃。”
“好。”桑洱好脾气地哄道:“今晚也不只有饺子,还有很多好菜。”
桑洱以前觉得,裴渡是很难讨好的。最近,渐渐发现,他其实也挺好哄的,像个小孩儿一样,心思远没有尉迟兰廷那么难猜。
裴渡满意了,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都是他这几天外出买年货时的见闻。
桑洱唇角噙着笑,听他说话,不时“嗯”一声,手里拿着一根筷子,不知道在饺子上捣鼓什么。
不一会儿,桑洱将成品往裴渡的面前一放:“给,这是你的,像不像你?”
这已经不算是一只饺子了,面粉皮包着馅儿,被捏成了一只狗头的形状,颇为粗糙,用筷子划出了眼睛、耳朵的分区,鼻子处粘了一颗红豆。但还能勉强看得出来是狗。
裴渡:“……”
裴渡恼羞:“这玩意儿是什么,哪里像我了?”
“不像吗?我第一次做这种,多多包涵。”桑洱伸出手,想要拿回来:“那算了,等会儿下进锅里,我吃了吧。”
结果她的手摸了个空。这狗头饺子被裴渡收走了:“姐姐,哪有送了别人礼物还拿回去的道理?”
他们两人在说话,谢持风插不进话,但仅是待在桑洱的身边就很安心了。他低下头,将下巴埋在暖融融的衣领里,轻轻地吁了口气,继续认真地和饺子皮、饺子馅儿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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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众人一起吃团圆饭。裴渡的确没有吃到谢持风做的丑饺子,因为那些大腹便便的饺子在下锅时几乎都煮烂了。
深夜,三人听着蔌蔌的落雪声音守岁。
谢持风年纪小,作息也规律,到点儿就犯困了,头一直在朝下点,像在钓鱼。桑洱看得不忍心,就让他回房睡觉。谢持风却摇头,非要一起等着。
窗外北风呼啸。屋中暖炉催生睡意。不知不觉,谢持风就歪在贵妃椅上睡着了,蜷成了一小团。桑洱给他披了一张薄被,然后,悄悄在他的枕边放了一个红包。
裴渡倒是不见睡意,坐在窗前,烘着火炉,支着腮看雪,有点心不在焉。
活了十几个年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隆重地过新年。
温暖,惬意,不孤单地跨入新岁,以前从未想象过会和他扯上关系的东西,竟都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个他正在报复的人,带给他的。
心底涌出了莫名的情绪,裴渡的神情微微阴沉了下来,忽然很想找点事情做,习惯性地摸出了剑,想擦一下。
谁知,后方伸出了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动作。
裴渡愣了愣,蓦然抬头。
桑洱一本正经地说:“新年不要碰这些利器。”
裴渡无言一阵,道:“姐姐,你也太迷信了。”
桑洱很干脆地承认了,笑道:“你就当我迷信吧。”
裴渡悻悻然,将剑放了回去:“你不让我擦剑,那我干什么?”
桑洱道:“我们可以聊天。不想聊天的话,发呆也是可以的。”
“聊天?行啊,聊什么都可以吗?”裴渡仿佛来了兴致:“姐姐,我问你,你为什么会离开秦府?”
桑洱静了静,才言简意赅地说:“我和家里人的关系不太好,所以就搬出来了。”
这说法,和裴渡查到的差不多,具体是怎么个关系不好法,却没有人知道,裴渡一哂,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便说:“那不如你给我讲讲,还有什么地方要迷信吧。”
“我听过一个说法。子时一过,大年初一,我们说的第一句话,一定要是‘新年快乐’,还得笑着,那就意味着你一整年都能有好运气,能过得幸福。”
裴渡眉毛一竖,不信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说法,骗小孩的吧。”
“真的。”桑洱今晚心情好,喝了点酒,喉咙至脸颊,都有点干热的感觉,慢慢地,就不说话了。
时间缓缓走到了子时。
外面的大雪还没停。泸曲城中遥远的地方,响起了零星的爆竹声。
裴渡抬起头,看见贵妃椅上的谢持风,似乎在朦胧间听见了响声,动了动身子,但睡得太沉,并没有醒来。
这时,裴渡的左肩,忽然沉了一下。
大概是屋中太暖和、太安静了,桑洱不知不觉也跟着睡着了,毫不设防地靠着一个想杀她的人。
酒气和火炉的热意,让她白皙的脸颊蒸腾起了粉嫩的色泽。嘴唇红润,略微发干,吁出的气息都染着桂花酒的甜香。
她倚得不是特别稳,不一会儿,头就轻轻地晃了晃,眼看着就要滑下来了。裴渡伸出右手去挡住,想让她推回原位。
本来是用掌心去接的,但目光落在她的唇上,裴渡神差鬼使地曲起了手指。
她的头滑下来,那张柔软的唇便擦过了他的指节。像是主动低头,印了一个吻在他手上。麻酥酥的,令人心神摇曳。
“……”裴渡的喉结轻轻一滚,将她的头慢慢推了回去,收回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被她亲过的手指。
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想到了她方才的小迷信提示,又止住了。
最后,裴渡别开了头,低声说了句:“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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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就这样过去了。睡到半夜,桑洱才醒过来,赶紧叫醒了贵妃椅上的谢持风,让他也回房休息。
这一觉,桑洱就睡到了正月初一的中午。还和平日反了过来,是被裴渡敲门叫醒的。
平常再怎么疏远秦跃,新年的第一天,根据原文,桑洱还是得回去秦府,和他一起吃顿新年饭。这是董邵离还活着的时候就有的习惯。
回去吃饭,自然不能带着裴渡和谢持风。桑洱换了一身新衣服,在傍晚时,让忠叔送了她过去。没有特意带仆从,独自进了秦府。
秦府的内部构造,花草树木,桑洱都熟记于心。仆人与外姓门生,也都是从前的老面孔,见了她,都会眉开眼笑地喊句“小姐”。
桑洱来到这里,理应等同于回了自己家。但阔别三年多,陌生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林管事亲自迎了上来:“小姐,晚膳还没有备好,不如您先去暖阁休息一下吧。”
“好啊。”桑洱应了一声,走进花园,看到前方的假山石后,站着一个身披华服、模样娇柔的年轻女子,后方还有几个侍女。
那是秦跃的夫人。
桑洱搜寻了一下秦桑栀的记忆,得知这位夫人姓杜,全名好像叫杜惜筠。
当年,秦桑栀大闹婚礼,弄得两边的人都很难堪。杜惜筠是婚礼的主角,站在场上看了全程。虽然这事儿后来被压下去了,没有外传,但杜惜筠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也一定会疑惑小姑子为什么要来破坏她的婚事。
几年了,她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打听不到。
女人,总是很敏感的。
得知秦跃和秦桑栀当年有过一段情,搁谁身上,心里肯定都不会舒服。
桑洱:“怪不得她背后那几个侍女一直在瞪我。”
系统:“……”
大闹婚礼、爱秦跃爱到发狂的秦桑栀已经不在了。经过那么多事儿,桑洱的脸皮已经磨砺得越来越厚。大过年的,秉承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对方”的原则,桑洱主动打破沉默,不卑不亢地打了声招呼:“嫂嫂,新年好。”
这一句“嫂嫂”喊出口,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难。
杜惜筠露出了一丝惊疑的神色。
她知道,秦桑栀虽然不是秦家的亲生女,但在这个家里非常受宠。即使自己已经成了秦跃的妻子,但论起在他心中的地位,恐怕远远都比不上秦桑栀。因此,不管多忌惮和厌恶对方,杜惜筠也只能忍着,维持表面和平。
没料到,对方这次回来,非但没有发难,还主动叫她嫂嫂。
这是什么意思?她想干什么?
杜惜筠脸上不露异色,也笑了笑:“桑栀,新年好。”
她准备看桑洱想搞什么名堂。但桑洱打完招呼,就仿佛交差了,直接当杜惜筠是透明人,与她擦肩而过了。
杜惜筠:“……”
暖阁是一个休息的小偏殿,不是会客的地方。小时候,秦桑栀会在这个地方玩耍。长大一点后,她会和秦跃在这里偷偷见面。
里面的陈设也和当年差不多,有一张休息的贵妃椅,桌上莲花食盒里,有瓜子、炸油角、糖冬瓜等过年才有的小吃。
桑洱昨晚没休息够,脑壳刺刺地疼,锁上了门,就安心地拉过被子,打算偷睡一会儿。
头一沾枕头,她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在朦胧中,桑洱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看她。似乎有一只手轻柔地拨了一下她的发丝,粗糙的指腹在她的颊边流连,带着一种难言的温柔和眷恋。
桑洱睡得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忘记自己来了秦府,迷迷糊糊地动了动,嗓音带着刚醒来时的沙哑,含混地哼了一声:“裴渡?”
“……”
那只手骤然一僵,收了回去。
桑洱皱眉,终于醒了。一睁开眼,她才发现屋子里已经暗了下去,窗外弥漫着朦胧的雾色。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旁边,在幽暗中,一张冷峻的容颜,无声地审视着她。
“!”桑洱吓了一跳,猛地坐了起来:“秦跃?!”
话出口了,又觉得不太对。她是不是应该礼貌地喊他“兄长”来着?
但秦跃没有和她计较。还因为这句称呼,而有了一点出神。
当秦桑栀还在他身边的时候,就是这样叫他的。
差不多十年前,他刚刚被接回秦家时,从贫寒门第,跨入了这座华丽的府邸。当时也才九岁的秦桑栀,打扮得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粉面桃腮,被秦菱牵着手,带到了他面前。
秦跃在路上就知道了自己父母收养了一个女孩。与他不同,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被秦菱和董邵离娇生惯养,养得像一只娇气又高贵的小孔雀。
对她来说,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小孩都是很介意有人来分走父母的爱和关注的。秦跃做好了被她排斥的准备。没想到,他来了以后,秦桑栀最粘的人变成了他。最开始几年,她总会嗲嗲地喊他“哥哥”,被他纠正了应该喊“兄长”。
后来大一点了,到了最无法无天的顽皮年纪,秦桑栀就开始对他直呼其名,每次叫完,都笑得像个小狐狸。再后来,情窦初开时,她又变了。在外人面前就规规矩矩地叫他兄长,私下会叫他秦跃。红着脸亲吻的时候,则会软乎乎地叫他哥哥,分不清那是唤情郎的昵称还是真的叫哥哥。
这一声“秦跃”,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秦跃出神了片刻,站了起来,转过身,冷淡道:“出来吧,要吃饭了。”
桑洱揉了揉眼睛,她明明记得自己锁了门,恼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秦跃道:“我有钥匙。”
“?”桑洱被他的理直气壮惊呆了:“那你也不能不敲门就进来啊,还站在我床边,想吓死人吗?”
“我敲了门,你没应,我就进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
好在屋子里很黑,睡相没有被他看到。桑洱拨了几下头发,嘴里嘀嘀咕咕,弯腰,套上了靴子。
秦跃看着她蜷起的身子,回想起以前的她,在不高兴的时候,就会跟现在一样,鼓着腮含糊地冲他抱怨,眼底掠过了一抹恍惚和怀念。
正厅里,明灯亮起,宴席早已摆好。杜惜筠换了一套衣服,比白天时隆重得多,还上了新妆,面带微笑。
正月初一的第一顿晚饭,菜肴摆满了桌子,非常丰盛。桑洱扫了一圈,找到了不少秦桑栀喜欢吃的东西。但全场只有三个人,终究还是有点冷清。椅子倒有很多。
秦跃坐在主位上,杜惜筠坐在他左手边。桑洱想了一下,坐在了她以前的位置上。也就是董邵离和秦菱还在世时,秦桑栀坐的那把椅子。和现在的秦跃之间,空了一个座位。
桑洱没发现,在看见她选那处坐下时,秦跃的脸色沉了下去。
等人齐了,他的语气冷了不少,盯着前方的碗,道:“动筷吧。”
秦跃吃饭时不爱说话,杜惜筠也很安静,吃相文秀。
在以前,秦家吃饭时,并不会那么拘谨和静寂。虽然秦菱和董邵离都教秦桑栀要“食不言”,但秦桑栀性格活泼,从小就喜欢在饭桌上说自己每天的所见所闻。满脸的天真兴奋,让人不忍打断和苛责她。父母纵容她,后来秦跃来了,也一起纵容她。直到长大了,她还是很喜欢边吃饭边说话。
但现在,桑洱本身不认识秦跃,又和他分开住了那么久,彼此的关系,其实已经和陌生人差不多了,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昨天包了饺子、喝了桂花酒……拿出来说,好像怪怪的。
还是吃饭吧。
桑洱默默地夹菜,扒饭。
一顿饭安静地开始,安静地结束,索然无味。
唉,还不如和裴渡、谢持风一起吃饭有意思呢。
席间不免会喝点小酒,桑洱顾忌着这里不是自己家,没敢喝太多,怕醉了会出糗。
估算着时间,忠叔也差不多要来接她了。桑洱擦了擦嘴,起身告辞,很官方地说了一段:“兄长,嫂子,新年快乐。时间不早了,我的仆人应该快来了,我去外面散散酒气,顺便等他。”
杜惜筠露出了一丝轻松又庆幸的神色。秦跃却站了起来,沉声说:“外面在下雪,今晚你可以在这里休息。”
桑洱摇头:“不用了。”
从正厅到府门有一段不小的距离,须得经过几重门。今夜无月,天上飘着盐粒一样的小雪,也不算大,桑洱直接往前走。没走多远,身后传来脚步声,头顶上支起了一把伞。
桑洱惊讶地抬头,看见了秦跃。
“我送你出去。”秦跃看着前方,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谢谢兄长。”
一路沉默,一把伞下两个人。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暗淡的星光,天地静默。
雪地有点儿滑,桑洱走得很小心。秦跃道:“站不稳了就扶着我。”
“哦。”桑洱神游着,在想明天要吃点什么。片刻后,她听见了秦跃开口,声音有点沙哑:“你打算在外面住到什么时候?”
桑洱没说话。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在原文里,秦桑栀是到死了都没有搬回来的。
总不能耿直地答“住到死为止”吧?
再说了,秦跃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不,他暂时还没有孩子,已经很圆满了。作为一个已经搬出府的人,硬要回来的话,不是在讨嫌嘛。
前面就是府门了,这是最后的一段路。桑洱伸出手,接了接天空的雪,道:“诶,原来雪已经停了。这么晚了,你也喝了酒,回去休息吧。送到这里就好了。”
说完,不等秦跃表态,桑洱就钻出了伞下,往门口走去。不多时,后方忽然传来了伞落地的“扑”声,紧接着,一副炙热的身子贴了上来,从后面紧紧地搂住了她。
头顶传来了秦跃晦暗的声音:“你究竟……要和我冷战到什么时候?”
桑洱的回答是用手肘顶了一下秦跃的胃,这一下她没有留情。秦跃吃痛,闷哼一声,不肯松手,但力气已经小了一些,被桑洱挣脱掉了。
摆脱了他,桑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来到府门的檐下,回头看去,秦跃没有追上来了。雪地里,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桑洱推开了沉重的府门,站在外面等着。隔了一会儿,她再回头,风雪渐大,庭院里,秦跃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桑洱心说她也不想掺和到原主和秦跃的爱恨情仇里去。就当他刚才是撒酒疯了吧。反正,那些话,秦跃清醒的时候肯定是不会说的,他这么骄傲一个人。
等了一会儿,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一人掀开了帘子。出乎意料地,此人竟然不是忠叔,而是裴渡。
桑洱吃惊道:“怎么是你?”
“都这么晚了,别折腾忠叔了。”裴渡弯腰,将她拉上了马车。忽然,鼻子一动,像小狗一样,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没多少。”桑洱推了他的头一下,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裴渡道:“我记得你出门的时候穿了一件狐裘,衣服呢?忘在里面了?”
桑洱这才想起来,因为晚饭喝了酒,她身体暖和,穿着狐裘有点热,就让下人收起来了。现在衣服忘拿了。
待在马车里,虽然不会直吹北风,但酒意一散,还是会发冷。
裴渡啧了一声,下了马车:“真麻烦,行吧,我去给你拿。”
嘴上在嫌弃,下马车时,掀开帘子的动作却很轻,像是不想风灌进来,冷到里面的人。
桑洱大惊,哪能让他进去,阻止道:“等等,不用了!”
可她现在动作有点迟钝,往前一扑,没拉住裴渡,裴渡已经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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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裴渡以前来过一次。
那是去年夏天的时候,他为了刺杀董邵离,潜入了这里。
在他离开的时候,这座府邸被血腥气浸泡了个透,连白墙也溅满了血点。
如今,那些可怖不祥的血迹倒是洗干净了。
按常理,一个人在某个地方犯了事,重游故地时,总会有些不安。裴渡却没有半分心虚,大摇大摆的,如同进的是自己家。
来到中庭,裴渡打算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看见前方走廊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朝他走来,臂弯间,挂着一件狐裘:“你在找这个吗?”
裴渡眯了眯眼,认出了衣服是桑洱的,微微一笑:“没错,谢了。”
“不用谢我,应该的。”那人步出了暗影,在星月下,露出了一张线条冷峻,却又与眼前的少年十分相似的面容。
如水中倒影,一光一暗。
冷风打来,絮絮雪沫飘落在发上。裴渡死死盯着眼前这人的容颜,心中有万分惊疑,又仿佛有一团被雾遮蔽的乱麻,在渐渐消散、解开。
青璃,周涧春,还有许许多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拆解,拼凑,最后变成的是……
秦跃将衣服抛给了裴渡,平静地看着他,问:“你就是裴渡吗?我知道你。”
“我也知道你,秦家家主嘛。”裴渡无声地捏紧了衣服,笑盈盈地说。
秦跃的目光,定定落在了裴渡抹额上缀着的那块玉上。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说一些争风吃醋的话。
但怎么想是一回事,能否控制住,又是另一回事。
尤其是,亲耳听见她睡醒时,第一时间喊的是一个叫“裴渡”的男人时,他的嫉妒,已无可压抑,冲至顶峰。
“没想到她把这块玉给你了。那其实是我几年前送给她的礼物。本来是一对玉狐狸,我们一人一个。她把它拆掉了,其中一小块扁玉给了你。”秦跃轻轻地笑了下。
“……”裴渡的眼底掠过了一抹危险的凶光:“哦,所以呢?”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桑桑是很好的人,她送你这块玉,应该是真的挺喜欢你的。”秦跃看向他:“可惜,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那么长时间了,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找上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