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庆典那天傍晚,谢持风没及时醒来,因此错过和桑洱一起上街游玩的机会。

当夜,桑洱和裴渡到家时,已经接近丑时。谢持风的房间熄了灯,桑洱也就没有去敲门吵醒他,自己回去洗洗睡了。翌日,吃午饭时,才提起了这件事。

看到谢持风脸上那小小的郁闷和懊恼,桑洱就有点儿想笑。在几年后,这位可是在下雪的严寒冬日都不会赖床一秒的恐怖角色,原来在年纪小的时候,也会贪睡,就柔声对他说:“你今年才十三岁嘛,睡得多一点是很正常的,这样才更好长高。”

秋季正是吃蟹的好时节,厨房端来了清蒸蟹。蟹肉清甜,蟹壳下,满是橘色蟹黄,鲜美诱人。裴渡正坐在桌子对面,剥着蟹壳,闻言,忽然插嘴:“十三岁了?那是应该多睡点。看样子,我还以为他只有十岁出头呢。”

在参鸡汤事件后,谢持风就察觉到了裴渡不是善茬。

性格使然,谢持风从来不会和不喜欢的人多费口舌。只是,被人不怀好意地暗指自己矮,还是会有点不高兴的。果然,谢持风抿了抿唇,眼眸微微冒火。

“那也不至于十岁出头吧,又在瞎说。”桑洱无奈摇头,继而一脸认真地宽慰谢持风:“矮又怎么了,浓缩的就是精华啊。”

谢持风听了她的话,唇线却变得更紧绷,似乎有点儿气鼓鼓的。

桑洱:“?”

裴渡道:“我可没瞎说,我十岁的时候可比他高多了,现在也还在长。”

终究是孩子心性,谢持风没能忍住,闷闷地说:“我还会再长的。”

“你当然会啊。”桑洱笑着哄了一句,同时,在桌子底下,不轻不重地踢了裴渡一脚,示意他少说两句。

裴渡的脸黑了黑,轻哼一声,却也真的听了她的话,闭上了嘴。

被打岔了几次,桑洱总算剥完了一只蟹的壳,擦了擦手。这时,她的余光瞥见,满桌子的菜肴里,谢持风一筷子都没碰过清蒸蟹。反驳了一句话后,他就捧着碗,继续安静地吃饭了。

看着就不争不抢,可怜巴巴的。

桑洱的心软了下,将自己碗里的一只大蟹钳放到了谢持风的碗里。

阴影落下,谢持风一愣,抬起了乌黑的眼眸,有些惊讶。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不一会儿,他面前那只空碗,就堆出了一座由蟹钳子组成的小山坡。

温柔而特殊的对待,来得如此自然。

这让谢持风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握筷的手指紧了又松。

他知道,自己本来不应该和秦桑栀走得那么近的。

留在她身边,已经是极限了。他可以告诉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躲避郎千夜的追杀。

凡是溢出了“活命”范围的好,似乎都是不应该接受的。

但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深深的罪恶感,和矛盾的抵抗心理,似乎都败给了趋于温暖的本能,以及在他真正凭借自己的双眼认识秦桑栀后,从内心深处发酵而出、被他极力忽视、却无法否认的,对她的好奇与朦胧好感。

一张圆桌坐了三个人,厚此就会薄彼。

桑洱额外照顾谢持风的举动,像是在空气里划出了一条无形的分界线,分出了两个阵营。

裴渡面无表情地盯了对面的二人一会儿,垂下了眼,若无其事地夹了一只蟹,剥了会儿蟹壳,冷不丁地“嘶”了一声。

桑洱听见,立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紧张地问:“怎么了?扎到手了吗?”

裴渡轻轻地“嗯”了一声,摊开掌心,只见他食指的指腹上,冒出了一颗深红色的小血珠,满脸无辜沮丧:“有点疼。”

“怎么这么不小心?快来,我给你处理一下。”桑洱二话不说,拉过裴渡,带他离开了饭桌。

裴渡没有抵抗,乖乖地随之起身。在桑洱看不见的地方,他侧过头,余光与谢持风的目光于半空短促地相撞了一下。那浅褐色的眸子里,淬了某种邪气的小毒刺,张扬地一晃。

既要教人知道他占据了上风,又要教人拿他没办法。

谢持风脸色微变,死死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这个人……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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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鱼虾蟹的骨头刺到手可不是小事。而且,裴渡的手现在还粘着一些蟹身的油。桑洱将他带到了药室,轻柔又仔细地给他清洗、上药。

裴渡托着腮,散漫地望着窗外的黄叶,片刻后,瞥向了桑洱低垂的眉眼。

比起他以前受的伤,现在被蟹壳扎到手指,只能算是挠痒痒而已。她的动作却很小心翼翼,仿佛不愿意他再多受一点点疼痛。花的时间,也比正常时候多一倍。

在这个时候,裴渡还不明白,这一份在此刻的他看来,多少有点可笑和多余的疼惜,其实都伴随喜欢与偏爱。

它们远比他以为的更珍贵。

也不是说给了他,就永远是他的。

包扎好手指,裴渡不能再剥蟹壳了。桑洱只好担起了为他剥壳的职责。

桑洱的注意力被吸引走,谢持风碗里的蟹钳子小山也不再堆积了。

谢持风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徜徉过了几分怅然若失。

人真奇怪。

在东西捧到面前时,还不觉得自己有多需要它。

等没有了,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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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水波下的暗流漩涡,难以窥见。时日变迁,秋去冬来,日子过得倒也算是舒心安宁。

但恰恰是因为这日子太普通,对裴渡而言,才更不普通。

这半年的俗世生活,是裴渡迄今为止,最安宁的日子。不再孤独一人,漂泊无定,不再刀头舐血,时刻担心有人取他首级。

而奇异的是,这么家常的生活,他居然没有过腻,也不认为它像一潭死水。反倒觉得……很有意思。

若非要挑一个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谢持风的存在。

到目前为止,裴渡还能勉强与他和平相处,也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始终是占据上风的那个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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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多了谢持风,最近,桑洱去东街那边探望蓝颜知己的次数骤减。有时候,因为这群“小妖精们”的邀约,桑洱不得不走穴,一天连跑三四个地方,才勉强应付下来。

那种地方,桑洱肯定是不带谢持风去的,免得教坏小孩。

裴渡倒是每一次都会跟来。

桑洱记得,在夏天的时候,裴渡第一次跟她出门,只是为了借她和青璃约会的时间,在泸曲打探消息。之后几次也差不多。

但最近,不知道裴渡是转了性还是怎么的,竟开始大剌剌地跟着进房间。要么就翘着二郎腿,不客气地吃东西,要么就坐到桑洱旁边一起看表演。全程脸不红,心不跳,浑然不觉自己有多像一尊煞风景的门神。

桑洱最初还觉得有点尴尬。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了带着裴渡的好处——只要裴渡在场,哪怕是青璃那么缠人的少年,也会有所收敛,不会化为人形挂件,粘在她身上。

虽然不懂裴渡为什么次次都要来,但是,对于这个效果,桑洱还是很满意的。

她并不知道,裴渡的思考方式,其实相当简单直接。

一个谢持风就够烦人了。裴渡不会让秦桑栀的身边再出现别人。

尤其是,不会让任何人在秦桑栀心目中的地位,超过他自己。

连一点苗头也不能忍。

秦桑栀是他的猎物,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谁也别想和他争。

这个想法,从出现的那一天起,就完美地解释了裴渡的所有举动。是那么地理所当然,理应如此。

以至于,裴渡从来没有细想过,若单单只有仇恨,是不会引发独占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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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时间就走到了十二月中旬。

泸曲以南,举办了一场竞价拍卖盛会。

一般来说,只要是喊得上名字的修仙界聚会,修士们都会踊跃参加。这次却有点特殊。在明面上,大多数修士都不屑于参与这个拍卖会。若要参与,也会偷偷摸摸、乔饰一番,不会以真容上阵。

这是因为,出席拍卖会的人,几乎都是魔修。甚至还会有妖怪、魔等东西,披着人皮,混迹在其中。

拍卖会的举办之地,是赫赫有名的“聚宝魔鼎”。其原身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葫芦,当魔修用法力护持时,又会变成一个有结界挡着的异世界。因此,能做到神出鬼没,没有固定位置,相当有魔修特色。

如果要进去的话,最好还是找个魔修带着,才不会人生地不熟。

从宓银当年第一次见到桑洱,就想抢她去做牵丝人偶这事儿,就能推断出魔修的行事风格是怎么样的。在这场拍卖会上出现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正道修士的拍卖会,卖的都是灵石、武器等奇珍异宝。在魔修的黑暗版集市上,拍卖品则会变成血淋淋的待炼化金丹、婴儿骸骨、可以制成药人或炉鼎的人类、魔修道具……总之,什么都有可能出现。

这样一个复杂危险的地方,偏偏是裴渡路线里,一个重要的篇章【聚宝魔鼎】的发生地。

当年,韩非衣死后,裴渡带走了她一柄可绕臂的无名玄铁软剑,和一把名唤双极的折扇。

在修仙界,扇子是很罕见的武器,华丽翩跹,挥舞时如游龙惊鸿,招式又刁钻难防。它的杀伤力上限,其实比那把软剑要大得多,只可惜,里面的扇骨缺了三根,导致它失去了加成,只能当做一个普通武器。

裴渡一直想给它换上合适的扇骨。这一次,他就是打听到拍卖会上,会有合适的材料出现,才会开启【聚宝魔鼎】篇章,并在拍卖会上如愿以偿。

这种拍卖会,说难听些就是黑市。流通货币不是人间的金银财宝,而是灵石。每件拍卖品都奇贵无比,价高者得,没有上下限。也可以以物易物。要是喊了价却付不起灵石,坏了规矩,就会被抓上台,成为下一个拍卖品,以抵偿欠下的前一笔债,俗称卖身还债。

裴渡这一走就是几天。在离去前,他只含混地和桑洱说了下,自己要出去处理一点事。

桑洱听了,就关心地问他是否需要她帮忙。

裴渡不想她知道自己太多秘密,一口拒绝了,只问桑洱借了一点灵石。桑洱也没有强求,直接将裴渡带到了库房,让他进去随便拿灵石,还可以挑一些路上的必备品。不仅如此,桑洱还将自己长年随身携带的一个乾坤袋——里面放了许多趁手的法宝,也给了他。

在冬至前夜,裴渡离开了泸曲。

看到这里,如果你以为这一篇章,桑洱只有旁观的份儿,那就大错特错了。

根据原文所写,裴渡离开了几日,杳无音讯。原主有点担心他的安危,正好,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乾坤袋的气息,就这样,找到了聚宝魔鼎的位置,还潜了进去,尽显舔狗本色。

在原版本的故事里,也有这一段情节——“秦栀”在进入聚宝魔鼎时,不幸中了陷阱,被魔修囚了起来。好在,她凭借机智逃了出来,并在拍卖会意外登场。最后,不仅帮了裴渡,还会在拍卖会大显身手。

而在魔改版里,必须除去这个角色的所有可能拉高好感的闪光点,但又不能直接删去她的出场。所以,“秦桑栀”被改成了一个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走的角色——在进入聚宝魔鼎时,她也会遇到陷阱。但是,脱身的时机有点晚。等她去到拍卖会时,裴渡得到扇骨的那一段情节已经结束了,她自然也没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最后,秦桑栀将在街上偶遇裴渡,就这样结束半日游,傻兮兮地和他一起回家了。

“……”桑洱有一种很想吐槽,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这改法,你们真行。”

系统:“多谢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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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桑洱在落入陷阱前,对这一篇章的情节的最后回忆。

头昏脑涨地醒来时,桑洱看见了一片昏暗的天花板。房顶垂悬着亮晶晶的六角灯,入目皆是华丽的纱,以及堆积如山、价值连城的宝物。

桑洱躺在床上,衣鞋还在,肩膀却一直刺刺地疼着,仿佛有电在流窜。

……疼。

桑洱忍不住龇牙,揉了揉眉心。

在这之前,她根据剧情提示,找到了聚宝魔鼎的所在地,却被魔修搭起的结界拦住了。正思索怎么进去时,一个魔修出现了。桑洱自认为足够警惕,但有时候,剧情要你中计,全世界都会配合。经过了这样那样的一番暗算后,桑洱被那魔修的武器抽中了肩,晕了过去。

醒来时,她就来到这里了。

桑洱甩了甩脑袋,坐了起来。这房间的空气里有股香味,闻久了,人会晕乎乎的,身子也软。

身上的武器不出意外地全被收缴了。但是,原版本的故事里,秦栀是在这里和关她的人打了一场的,难道对方的武器都是就地取材?

桑洱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失望地发现四周仿佛铜墙铁壁,没有缝隙可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道不男不女的谄媚声音:“主人,小奴担保,里头那个少女真的是极品。稍加改造,一定很适合当您的炉鼎……”

桑洱:“!”

卧槽,关押她的人来了!

不行,必须就地取材,有什么拿什么吧。

桑洱赶紧绕到了那小山般的铜盏宝物后,翻找了起来。突然,她的目光被一个造型古朴、如同沙漏的法器吸引了,里头的流动的沙子还是血红色的。

桑洱愣了一下,将它拿了出来,自言自语:“这是什么东西?”

这玩意儿的两端看似光滑,却带了细微钩子状的尖刺,擦破了桑洱的指腹。

在血珠滚入沙漏的一刹,眩晕冲顶,桑洱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眼前就是一黑。

慢慢苏醒时,桑洱发现,自己的所在之地,又发生了变化。

这是一个很暗的房间。却不是刚才的那一个了。依稀地,陈设还有点儿眼熟。

桑洱穿着素色白衣,躺在床上,肩膀的疼痛早已消失。不,更确切地说,她压根感觉不到这副身体的知觉。万幸,被她附身的这位,眼睛稍稍睁着,桑洱顺着这双眼睛的方向,看见自己的腰上,搭了一条手臂。

一个男人,正搂着她在睡觉。

不是寻常的那种女人依偎在男人胸口的姿势。而是反过来。这男人的一头青丝,铺散在枕上,满是依赖地将头靠在了她的怀中,仿佛为了索求温暖,紧紧地缠着她。

像一个在睡梦中,也不愿松开心爱娃娃的小孩。

看清他的面容,桑洱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一撞,脑海出现了片刻空白。

这个人是……尉迟兰廷。

他在沉睡,面容秾丽,却很苍白。看岁数,应该和他的路线结束时差不多大。身上的衣衫微微敞开,露出了锁骨,再下一些,似乎用细布裹了伤药。

奇怪。尉迟兰廷的路线结束时,他身上明明没有这些伤啊。

他这是和谁打了一场吗?

伤成这样,他的对手,肯定也是厉害角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摸了一下那个法器,然后就跳线了?!

那么,尉迟兰廷现在搂着的这具身体是谁的?

难道他已经娶老婆了?还是说,这位就是真正的女主?

桑洱低下目光,看见了自己的手摆在了彼此之间。那手的形状与细节,都是她看惯了的——这分明就是冯桑的身体。

只是,和以前的鲜活相比,这只手的肌肤是惨白色的,仿佛蒙了一层暗淡的霜。

简直像是,死人的手。

尉迟兰廷这是……亲密无间地抱着她的尸体,在床上睡觉?

荒诞的画面,一幕幕地闪现,桑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在恍惚间,沙漏沙沙流动的声音在她耳中响起。

错走的灵魂,遽然被抽回。

桑洱喘息着,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魔修的房间。

而方才还堆满宝物与锦缎罗帐的房间,如今却是一片狼藉。门扇依然紧闭,但在那前方,却趴了一个陌生的魔修。

桑洱坐起来,依然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与茫然里,有些无法回神。

尉迟兰廷他抱着的那个人是……死去的她吗?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桑洱双手微微颤抖,重重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将思绪转回来现实。

门边那个晕倒的魔修是怎么回事?她刚才摸了一下那沙漏法器,神思游走。这边的身体应该是晕过去的。怎么感觉这边的战斗好像已经结束了?

系统:“宿主,你刚才动作太快,我没来得及告诉你,那个沙漏,是一个稀有指数破五星的魔修道具,也是今晚的待拍卖品。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使用它的。你碰了它,又恰好被它接受了,所以,它带你看到了一些与你有关的人的画面。同时,启动它时,引发的强大冲击,直接弄晕了那个要拿你做炉鼎、和你开打的魔修。”

桑洱怔然。

也就是说,她刚才看到的画面,都是真实的?

而且,听起来,她似乎因祸得福,省下一场打斗了。

此时不跑还待何时,桑洱赶紧起来,在那个昏迷的魔修身上找到了自己被收缴的武器。

直觉那个沙漏以后会有用处,不拿白不拿,桑洱将它塞进了备用乾坤袋,一并带走。还顺手拿了一件披风,这才跑了出去。穿过了那迷宫似的走廊,桑洱来到楼下,出现在她面前,是一幅鼎沸的异世拍卖会图卷。

这是一个广阔壮观的场地。灯盏明亮,数不清的朱红高柱,雕着饕餮、梼杌等栩栩如生的凶兽,每根柱子都需十人合抱,拔地而起,撑起了一片高耸的圆形平顶。

在场地正中心,是一座琉璃宝塔似的台子。此时,拍卖正在上方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不一会儿,被送上去的拍卖品,就有了罕见的妖怪,新鲜的美人皮,泡过药酒的骨头……

无数魔修、奇形怪状的妖魔在台下穿行,人头涌动。扯着嗓子叫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在热闹的嗡嗡声中,还夹杂着一些对拍卖品的评头论足,污言秽语。

桑洱停住脚步,眼眸微微放大了。

这场景……也太壮观了。

正派的修仙界聚于一堂时,都很讲究清净,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比菜市场还热闹嘈杂的情景的。

魔修果然与众不同。双方堪称两个极端。

而且,怪不得在原版故事里,秦栀会在拍卖会上“意外登场”。因为她被绑着的地方就在这拍卖会的楼上,简直太方便了,砸穿地板就能掉下来了。

桑洱看了一会儿,就穿好披风,在满场的魔修中穿行。剧情设定了她不会帮上裴渡的忙。也就是说,裴渡应该已经拿到他要的东西,不在这里了。

不少魔修都注意到了桑洱。但相比起一个人类,还是拍卖会更有意思,因此,大家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循着方向的指引,桑洱离开了拍卖会。

以这座大殿为中心,延展出了数十道长街。都是聚宝魔鼎里的幻化出的娱乐场所。桑洱来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食肆前。

在原文里,她就是在这里偶遇下楼的裴渡,再和他一起回去的。

桑洱老实地站在楼下,等了一段时间,肩膀的疼意渐重,有点儿乏力,也没等到裴渡下楼。

犹豫了一下,桑洱有点等不及了,干脆摸进了食肆,悄悄上了二楼。很快,她就找到了裴渡所在的房间。往内看了一眼,屋子里竟然有其他人,桑洱赶紧后缩了一下。

在这种地方,裴渡显然颇为自在,混得如鱼得水。白皙如瓷的肌肤在灯火下泛着旖旎的光泽。

里头几乎每个人都有妖娆的女人陪伴。裴渡身旁倒是没人,没个正形地斜靠在椅子上,把玩着刚刚到手的扇骨。

屋中的人,显然都是魔修,还都与裴渡有点交情。桑洱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去,就听见了一个娇柔的女声,在嘻嘻笑着:“你也差不多得了吧,可别是在那边装乖装上瘾了,对人家上心了。”

桑洱愣了下。

这个说话的人,是裴渡的魔修朋友吗?

怎么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卧槽,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宓银的声音?!

宓银居然认识裴渡?而且,听她说话的语气,二人的关系,似乎还挺熟稔的。

一个世纪谜题得到解答了——如果这两人是认识的,那岂不是可以解释为什么裴渡知道“红领巾”了?肯定是宓银在未来和他聊天时说过吧。

桑洱屏住呼吸,听见了裴渡不屑的声音:“上心?开什么玩笑。她把秦家的独门心法都教给我了,你说是谁对谁上心?”

宓银笑道:“这都半年了,我看你玩到什么时候,这出好戏要怎么收场。”

裴渡漫不经心道:“急什么,我可还没玩够。等玩腻了再说呗。”

桑洱站在阴影里,一墙之隔的地方,安静地听着。

这时,她的背后传来一声惊呼:“哎哟,这里怎么有个人,该不会在偷听吧!”

下一秒,屋子里就传来了杯子打翻的声音。

不能让裴渡发现她听见那些话,桑洱一凛,推开了后面的人,往楼下跑去。

在她离开的下一瞬,裴渡猛地冲了出来,看见外面空空如也,只站着一个端酒的人。直觉想到了某个可能,他的脸色有点难看,揪着这个人的衣领,气急败坏道:“刚才是谁在外面?”

“我、我不知道,应该是个人类的姑娘吧,戴着披风和兜帽,也看不清脸。”

话音刚落,裴渡就松开手,追了下楼。

街上,人山人海,缕缕行行。裴渡定睛一看,果然在前面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桑洱。

只是,和预想中不同,桑洱并没有穿披风,还面朝着他冲下来的这座楼宇,似乎是刚刚走到附近的。

琉璃灯的明光,映衬着她的面容。

那上面,没有任何愤怒或是失望的神色。

看来,她应该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刚才站在外面的人,也应该不是她。

裴渡竟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这念头从何而来。他从来都不会掩饰自己的恶。在秦桑栀面前,算是装乖装得最久的一次了。他也知道,现在的平和,终有一天会被撕破。可为什么,发现秦桑栀可能听见了那些话,他居然有点慌神,不想破坏现在的平静美好?

还有,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聚宝魔鼎?

裴渡并不知道,桑洱下楼梯的时候,就已经脱下披风,扔到了角落。

其实,她并不意外裴渡会有那样的想法。

只不过,这是她第一次,亲耳听见裴渡用不屑的语气,赤裸裸地说出来。

这感觉,就像是裹在刀尖上的糖霜融化了。一时之间,与表象有点落差而已。

裴渡追出来时,桑洱已经收拾好了表情,恰到好处地露出惊喜的神色,迎了上去,抢先说:“裴渡,我终于找到你啦。”

裴渡跑到她跟前,拧眉,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华灯下,桑洱仰头,对他露出了和平常无异的笑:“你走得那么急,又一直没有音讯回来,我想来想去,还是有点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就跟了过来。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裴渡愣住了。

那双浅琥珀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桑洱朝他的背后看了一眼,好奇地问:“你的事情办好了吗?”

“……好了。”

桑洱点头,缓缓地朝他伸出了洁白温暖的手心。街上鱼龙灯舞,她的眼微微弯着,光彩动人:“那我们回家吧。”

总觉得,被人拉着手回家,是一件很蠢的事。

但裴渡还是神差鬼使地递上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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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事件结束后,桑洱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客。

她没有将受伤的事告诉任何人,只说想休息一下。

今年过年比较早。冬至过后,还有一个月就到年关了。

桑洱在房间里静养时,开始动手制作那个小老虎挂饰。

同时,她也在思索着谢持风的未来。

根据剧情,谢持风早晚要去昭阳宗,不可能永远待在她的身边。

问题就在于,他离开泸曲的时间节点,难以确定。

桑洱甚至想过,要不要干脆安排一艘靠谱的船,将谢持风送去昭阳宗,好让他躲开那个恶习的艄公。

可剧情并没有这样要求,桑洱担心,如果自己贸然改变过去,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未来。

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谢持风能在她身边过个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