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作为秦桑栀身边的老仆,忠叔自然是知道周涧春这号人物的存在的——这人的相貌有几分像大公子,有一段时间,小姐很喜欢去戏楼听他唱小曲儿。

一门之隔外,焦灼的求助声不绝于耳,伴随着“咚咚”的拍门声。忠叔颤巍巍道:“这……难道就这样不管他了吗?我们还是通知小姐一声吧。”

裴渡慢条斯理道:“难道泸曲没有专门处理妖魔鬼怪的仙门世家?他这么着急救他的主子,怎么不去那边求助?”

忠叔一想,觉得挺有道理。他侍奉的秦家就是镇守泸曲一带的仙门世家。每当有百姓遇到妖魔鬼怪作祟,都会登门来求助。从前,老爷和夫人还在人世时,就时不时会应求助而出山,带上外姓门生和客卿,出去查清案情、摆平作祟的东西。

等秦跃和秦桑栀长大一点了,老爷和夫人还会捎带上他们。

秦桑栀搬出秦家,和那边甚少来往,在泸曲本地,早已不是秘密。按照常理,如果周涧春真的遇到了麻烦,他的小厮第一时间应该去财力、法器、弟子人数都占绝对优势的秦家,找现在的家主秦跃求救,而不应该来找单枪匹马的秦桑栀。

虽然秦跃并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性子,但忠叔印象里的他,面冷心不冷,是不会随意拒绝这种求助的。

“唉,你说得对。不过,他一直拍门叫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得去外面和他好生说说,让他去秦家……”忠叔终究是心软,转身,想去指点那小厮一下。

裴渡的脸骤然一沉,一个箭步上前。

在他抓住忠叔肩膀的那一瞬,忽然听见了脚步声在接近。

下一秒,桑洱疑惑的声音在他们后方响了起来:“你们两个站在这里做什么?外面怎么这么吵?是谁在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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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裴渡拒于门外的小厮,最终,还是被桑洱亲自请进了家里。

前厅里,小厮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奢华的地方当座上宾,屁股都只敢坐小半张椅子,小心翼翼地接过了仆人递来的茶杯。

他在周涧春身边待了几年,有钱人家的玩意儿,也见识过不少。一摸就知道,光是这个薄如蝉翼、精致无暇的瓷杯,就足够抵上他干一年的活儿的工钱了。小厮颤颤地低头,捧杯饮了一口暖茶,才听见坐在上首位置的人温声道:“你慢慢说,周涧春出了什么事。”

小厮抬起头,就看见了那张椅子上的桑洱。

她的背后,站着裴渡。

少年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扇子,“刷”地打开,又“刷”地合上。仿佛只是偶然路过,漫不经心地听他们说话。

小厮的胸骨仍在隐隐作痛,想起裴渡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畏惧地转开了目光,深吸口气,用NPC给资料发任务的口吻,道:“事情是这样的……”

时下的伶人,除了在戏楼里演出,有时候也会被有钱人请到府上,在宴会上演出助兴。

半个月前,有人花了大价钱,请了周涧春和几个伶人去外地唱戏。

由于路途甚远,一行人坐马车去,也要花一两天时间。戏楼班主就好奇地问了一下,为什么他们会舍近求远。得到的答复是那户人家的男主人财大气粗,宠爱夫人。夫人爱听小曲儿,但他们家附近的戏班都唱得一般。

要听就听最好的,路程远近反而不成问题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给钱多的人就是爸爸。这么大一笔生意,戏楼班主没道理拒绝。

于是,周涧春收拾了行装,随着队伍出发了。

谁知道,这趟看似平凡的旅程,并没有平安顺利地结束。

在那场宴席上,正与客人谈笑风生的男主人,忽然间大叫一声,冷汗直流,抱住肚子,在地上不停翻滚,撞翻了桌子,杯盘碗碟绽裂,菜肴美酒撒了一地。

旁边的夫人受了惊,但还是下意识地想搀起他。

就在这时,男主人发出一声更凄厉的惨叫,仿佛被魇住了一样,竟在众目睽睽下夺过了一把刀子,用力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抽搐着倒在了血泊里,青灰的死气在面孔上迅速扩散,皮肉收缩,双颊凹陷,浮出老人斑,发须也失色枯槁。仿佛被什么东西活生生地吸干了精气,成了一具皮包骨的干尸。

宴上的人们都吓懵了。就在这时,后院忽然传来了惊叫声。众人连忙赶至,才发现和周涧春在一起的几个伶人,也已经横尸在地了。死状与男主人大同小异,唯一差别就是,他们只是安安静静地变成了干尸,没有用刀子划开自己的肚子那么惨烈。

由于惨案发生时,只有这些伶人是从外地来的,不知根也不知底,周涧春还是其中唯一活了下来的人。所以,他首当其冲地被当作了头号嫌疑人,被那户愤怒的人家抓了起来,说他用了妖法害人,必须杀了他,斩妖伏魔。

在前日,这消息终于传回了戏楼。

桑洱听到这里,就察觉出了疑点。

如果周涧春真的杀了人,他为什么不跑,还傻傻等着别人来捉他?

如果他真的那么厉害,连人都能无声无息搞死几个,又怎么会被几个莽夫抓住绑走,毫无还手之力?

桑洱的食指敲了敲桌子,第一反应,也是发出了和忠叔一样的疑问:“你去城南的秦家求助过了么?”

城南,即秦跃所在的秦家本宅位置。

小厮点头,哭丧一张脸,嗫嚅道:“消息传来时,已经是前天深夜了,我们不好那么晚去敲门求助。昨天大清早,我们班主第一时间就去了。当时,秦府的一个门生说家主不在,让我们说明来意,他们会转达给家主,或者让我们明日再来。今天早上我们再去时,那门生的态度居然变了,凶巴巴地把我们轰了出来。班主就打算不管了,我……我就偷偷来找秦小姐你了。”

桑洱愣了下。

轰出来?

这就怪了。

周涧春出事的地方叫蓟宁,并不属于秦家的镇守范围。所以,那边是什么情况,这桩惨案有没有引起当地仙门世家的注意,桑洱并不清楚。

但按理说,大门大户的修仙世家,如果有余力,可不会轻易对这些消息不闻不问。

这次的邪祟,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已经算是极端凶残的级别了。

如果周涧春是被冤枉的,那就意味着,这玩意儿还在逍遥法外。

继续放任下去,死在它手上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古语有云,防微杜渐。哪怕现在出事的地方不在自己的镇守地,这把火也早晚会烧过来,牵连到己身。那会儿,他们面对的,还会是一个被血肉养大了胃口、更凶残、狂暴、难缠的敌人。

这和郎千夜在蜀地附近出没、害人,昭阳宗提前插手,派弟子去剿杀她的道理是一样的。在以前,桑洱附身的原主还没有和家里决裂时,也和秦跃等人去外地处理过这样的事。

想也知道,秦家的门生是不敢自作主张地轰人出门的,这肯定是出于家主的授意。

时下的伶人都命贱如草芥,没人会替他们奔走伸冤。戏楼班主也自认倒霉,不想管了。

只有这小厮想到了桑洱,抱着试试的心态,过来求助了。

桑洱:“……”

要不是知道秦跃和原主已经BE了多年,根据套路,她都要怀疑,秦跃是不是对原主余情未了,知道原主和周涧春的风流韵事以后,暗暗嫉妒,所以,故意见死不救了。

秦家可以等事情有闹大的趋势了再去插手,但周涧春可等不了那么久。哪怕后期查出来不是他干的,他死了就是死了,可没人会给他赔命。

周涧春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桑洱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不过,她也不太有把握,对方是否还活着。

就在这时,桑洱的脑海里,忽然弹出了一段信息。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主线剧情兼副本【画皮美人】。现在解锁任务的详细资料,请查收。”

任务名称:画皮美人

目标:找出作恶邪祟,解救周涧春

限时:96小时(倒计时从现在开始)

危险指数:B级

推理指数:A级

综合评定:中级副本

实时进度:5%

桑洱:“!”

既然是除妖任务,那么,周涧春就应该有机会活下来。没道理还没开始打怪,人质就死了吧。

副本名字叫画皮美人,还挺直白的,只是不知道这“美人”说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推理指数A级,这里面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看了看眼巴巴的小厮,桑洱站起身来,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救周涧春回来的。今天就出发,希望能赶上吧。”

小厮大喜,不断叩谢:“多谢秦小姐!”

后方,裴渡不屑地咂了咂嘴,看向窗外。但在桑洱收拾了简单行装,准备出发时,他又若无其事地微笑,说自己要同行。

桑洱欣然应允,心说:少年,这副本本来就有你的位置啊。

因为是去除祟,若带上手无缚鸡之力的仆人,反而要分神顾着他们。出发的人是越精简越好的。所以,这一趟,只有桑洱和裴渡去。

翌日下午,二人风尘仆仆地抵达了蓟宁。

死了的男主人姓常。

桑洱和裴渡走进城里,在路边随便拦个人问,都能指出常府的所在地。

这家人在蓟宁很有名,一是因为近日的惨案,二是因为有钱有势。

烈日高悬,仿佛要把人都晒化成一滩水了。桑洱用手横在眉间,遮住太阳,在路边问到一些信息,就回来了。

“蓟宁的仙门世家,似乎并没有插手这桩惨案。”

阴凉的墙影中,裴渡倚在墙壁上,朝嘴里抛了一颗山楂糖,听完她的话,嗤笑了一声:“不是都说仙门世家大义凛然,最爱警恶惩奸么?怎么出了那么多人命也不管不顾?”

桑洱道:“原因很复杂,一来,镇守蓟宁的仙门世家离这里很远。常家有钱有势,若想将这件事私了,摁下去,消息还不一定传得到那边。二来,也不是所有的仙门世家都是负责任的圣人。有些是巴不得你不去找他们、给他们添麻烦的。”

裴渡有点意外,瞥了她一眼。他刚才那话说着可不太好听,没料到,这人出身于仙门世家,也没有第一时间维护自己的同类,反而还赞同了他的话。

“你看着我干什么?”桑洱察觉到裴渡的目光,猜到了他的想法,笑了笑:“走吧,我们去常府看看,这里面不对劲的地方还有很多。”

不知为何,裴渡觉得自己的腹诽被她看穿了,有点悻悻然,后牙槽咬碎了山楂糖,跟了上去:“怎么说?”

“我问出来了,男主人常鸿光早年是一个地痞,无恶不作,赌得连父母留给他的家本都丢了,后来还销声匿迹了一段时日,大家都以为他死在某个旮旯里了。结果,某一日,这人突然重新出现,还摆脱了厄运,穷鬼发迹,还迎娶了美娇妻,甚至还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捐庙施粥,还经常接济一些遇到困难的过路之人。”

裴渡一下子就捉到了重点,疑道:“发迹?怎么发迹的?”

桑洱无奈:“还是靠赌。”

“不正常。”裴渡懒洋洋道:“十赌十输,越赌越输,最后无一例外都是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想发财,除非做梦吧。”

桑洱点头,理是这个理。

而且,裴渡从小生活的环境,就良莠不齐,肯定是亲眼见过不少这样的事。

一眨眼,两人就来到了常府的门前。这是一座华美气派的府邸。因男主人死于非命,死状还极其可怖,为了尽快压下流言,丧事并没有大办特办,门口的丧幡已经拆了,两扇朱漆大门紧闭,听不到一点人声。

桑洱:“……”看上去就不是很欢迎他们的样子。

抱着试试的心态,桑洱上前去,敲了敲门。

等了一会,才有一个小仆人来开门,警惕地问:“有什么事?”

想到这户人没有向当地的仙门世家求助,下人应该也受到了吩咐。桑洱不想引起对方的防备,于是,没有自爆自己是修士。正要解释时,裴渡忽然上前来,站到了她面前,面不改色地说他们是过路之人,路经蓟宁时,遇到了贼人,丢了钱财,听说常家会接济这样的路人,所以过来求助。

裴渡的交际能力非常好,几乎可以说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撒起谎来,逼真至极。

开门的下人是个小姑娘,一开始还相当戒备,听着听着,就开始同情他了,脸颊也有点红,老实说了他们的女主人去了佛堂,让他们几个时辰之后再来。

两人只先离开。桑洱看了看天色,说:“可能快要下雨了,我们找个地方先待一会儿吧,要不就酒馆?说不定能打听到一些常家的事。”

裴渡忽然停住脚步,揽过她的肩,笑眯眯地说:“我看那里就不错,直接追本溯源了。”

桑洱抬头,看到街对面坐落着一座大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