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尉迟兰廷走后,桑洱也好几天没有关注过主线剧情【锁魂钉】的进度条了。如今一看,桑洱猛地发现,进度条变成了85%。
在第三次喂血结束时,它明明才到60%。
尉迟兰廷出门一趟,进度条就涨了那么多。这期间,一定是发生了比喂血更重要的事,才会对故事产生如此强烈的影响。
而且,原本,桑洱无法推断出渡血的总次数。现在就很好猜了,进度条只剩下15%,估计,再多来一次喂血,尉迟兰廷路线就会结束了。
桑洱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来到敦桐那么长时间,桑洱还没有逛完过这座隐居用的宅子。但是,尉迟兰廷住的地方并不难找。
不知道系统会不会突然让她在【遗忘】、【记得】状态里来回切换,桑洱想了想,回房间里找了一颗藤编的小球。
这个世界的女孩子会玩一种类似于击鼓传花的传球游戏,这就是玩耍时的道具球。尉迟兰廷什么都给她准备了。
有了它,就算到了门外,有突发情况进不去,也能“出师有名”了。
桑洱来到了尉迟兰廷的院子外面。此地被茂密的花丛所环绕着,空无一人,静谧得连草叶摩挲的沙沙声也听不见。桑洱溜进了院子里,打算去窗边偷看一眼。可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窗户基本都是关着的。唯一一扇,也只开了条缝隙,里面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清。
桑洱在窗外蹲下,闻到里头飘出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浓郁的熏香和草药的气味也盖不住它。
怎么回事?
尉迟兰廷受伤了?
桑洱一凛,虽然现在的她正好处于【遗忘】阶段,还没切换回【记得】的状态,但终究无法做到视而不见、不闻不问。
桑洱起身,绕到正门,佯装正好路过,将球扔了过去。
大门并未锁紧。藤球打中了门缝,撞开了一条空隙,滚了进去。冲进了房间深处,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停住了。
桑洱推门进去,假装进来捡球,将球捧在怀里,抬眼,看见不远处的床上,隐约有个人影。
仿佛听见了动静,一只修长的手撩开了床帘。尉迟兰廷那张苍白的美丽面孔出现在了后方。
在看到她的一瞬,桑洱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尉迟兰廷的双眼,好像一下子就亮了几分:“桑桑?”
他声音低微,比起平日差远了,似乎虚弱得很。
桑洱抱着球,站了起来,模样有点警惕,疑惑道:“你怎么了?”
尉迟兰廷一看到她这个模样,就知道她现在是不记得自己的。但,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出现排斥和惧怕以外的反应,还主动和他说话了。
遥想在大半年前,她刚开始粘着自己时,他还嫌过她麻烦,肆意地挥霍她单纯的喜爱和亲近。
人的天性,就是贱骨头。
得来太易,所以,拥有的时候,从来不去好好珍惜。
现在全都没有了,才发了疯也想回到那个时候。
“我……”仿佛不想惊跑她,尉迟兰廷看着她,语气温柔,还带了几分小心翼翼:“没什么事。”
桑洱还没有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信息,是不会走的。于是,她借故吸了吸鼻子,皱眉道:“你受伤了吗?好大的血味。”
“不严重,一点小伤,不用担心。”尉迟兰廷说完,瞥她神色,忽然又改了口,说:“其实还是有点疼。”
桑洱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屋内的光线。现在毕竟是中午,天空还很明亮,即使没有仙功,桑洱也看见了尉迟兰廷的衣裳是敞开的,里面似乎缠了一圈圈微微渗血的绷带,心脏便是一缩。
这哪里是“一点小伤”那么简单,感觉是差不多去了半条命。这半个月,尉迟兰廷做什么去了?
“下不了床,也哪里都不能去。”那厢,尉迟兰廷还在说话,他的语气很轻,目光却一直系在她的脸上。铺垫到了这里,仿佛终于忍不住渴望,说:“桑桑,你能不能走过来,离我近一点?”
“……”
“不用待很久,就一会儿。”尉迟兰廷指了指桌子,说:“你不想过来的话,就坐在那里吃点瓜果点心,都是你爱吃的。”
桑洱抿了抿唇。他看起来怎么可怜兮兮的啊。就这样跑掉的话,确实有点不忍心。
桌子上面那精致的金盘里,放了水果和一些零嘴。不吃白不吃,桑洱放下了球,真的坐了下来,挑了些自己喜欢的,“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尉迟兰廷躺着,一直侧过头,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含着笑意,好像这一幕怎么都看不够。
桑洱吃了几块零嘴,发现这里装的似乎都是自己爱吃的那几样。她还看到了龙须酥。
尉迟兰廷不是爱吃零嘴的人。他买这么多不吃的东西放在房间里干什么?难道是在想,万一她过来了,可以吃着东西,坐得久一点吗?
基本上,桑洱吃了多久,旁边的视线就盯了她多久。记得在第一次见面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但那时候,尉迟兰廷对她是一种漫不经心、居高临下的审视。不像现在,那目光是有热度的。被盯久了,脸的那一侧好像也被烧出了温度。
尉迟兰廷正看着桑洱发呆,忽然看见她不太自在地转过了头,迟疑道:“你饿了吗?”
“不饿,但是有点口渴。”尉迟兰廷的姿态放得很低,道:“可我下不了地。桑桑,你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桑洱鼓了鼓腮,表面犹豫,其实动作相当麻利,给他端了一杯热茶过去。
等她走近,尉迟兰廷接过杯子,却又不喝,放到了床旁边的架子上:“它太烫了,我喝不下,就先放着吧。等我喝完,桑桑再替我把杯子拿走,好么?”
桑洱听了,没说什么,拎了一个苹果,坐到窗边的美人椅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就这么一小杯茶,尉迟兰廷喝了半天也没喝完。桑洱等得久了,再加上屋子里有点暗,不知不觉就歪在了软乎乎的枕上,睡着了。
其实,在和锁魂匙合二为一时,桑洱已经基本感觉不到妖魔鬼怪对纯阳之躯的觊觎了。但是,或许是找尉迟兰廷避难的次数太多了,在他的身边,仿佛真的有一种特别安然放心的感觉。
等桑洱醒来时,天色已是午后,又还没到黄昏。她的身上盖了一张薄被,手上啃了一半的苹果已经被人拿走了。手指也被擦干净了,规规矩矩地塞在了被子里。
一个落地的大花瓶挡住了这张美人榻的头部位置。桑洱眼睫微动,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
是方彦和尉迟兰廷。
“……本来我就不赞成你提前出发,这也太乱来了。要不是恰好他们窝里斗,尉迟磊被他那个好儿子暗算了,你觉得你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么?”
“我有分寸。”尉迟兰廷似乎还在床上,但坐了起来,声音轻微而坚定。顿了顿,他忽然问:“她走了吗?”
方彦没好气道:“早就走了,那魔修妖女利用你拿到想要的东西,不走难道还留下来住几天?”
窝里斗?
尉迟磊被他的好儿子暗算?
魔修妖女?
他们在说什么东西?
桑洱心生疑惑,但没吭声,继续听。她觉得自己正在接近“进度条上涨25%”的真相。
“我早说过,魔修的东西能有什么好的?但凡有好处的,坏处也一定会百倍放大。搞了半天,最后她教你的却是这样的法子。”方彦叹息了一声:“你当真不会后悔?你明知道,这样做也回不到从前了,你自己也会……”
尉迟兰廷望向了不远处那张美人椅,淡淡道:“现在不做,才会后悔。”
而且,怎么能说不悔呢。
他早就开始悔了。
所以,才不能再放过最后的机会。
不远处,桑洱听他们的对话,听得半明半懂,正努力地理解之际,脑海里,忽然加载进了一段起补充作用的背景信息。
多亏于此,桑洱终于知道,那25%的进度条是怎么来的了。
就在这之前的半个月,尉迟磊死了,卞夫人也死了。
卞夫人是一介女流,武力值不高,被杀了也不出奇。关键在于尉迟磊,这样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剑仙,按道理,他应该是在复仇副本的最后阶段才出场的大BOSS。
之所以死得那么早,是有缘由的。
事情要从修仙大会之后说起。
清静寺发生僵尸围剿事件后,全部尼姑遭人灭口。紧接着,尉迟兰廷、桑洱又在修仙大会里失踪。在叠加了九冥魔境的情况下,失踪和死亡,其实也没有区别了。
噩耗传回了姑苏,同时,也传到了凤陵。
在尉迟磊的心里,尉迟兰廷是自己与袁平蕙唯一的孩子,也是袁平蕙血脉的延续。此事对他的打击,不亚于晴天霹雳。
而冯桑的家人更是傻眼了。本以为短暂的分别后,漫漫余生,还有很多机会与冯桑修复关系,弥补过去的错。没想到,她这一走,就是天人永隔。冯慈、冯茗两兄弟悲痛不已,冯母更是当场晕厥在了冯父的怀里。
他们想不明白,明明已经将“九冥魔境会开启”的消息透露给了女婿尉迟邕,尉迟邕为什么还是没有保护好冯桑。
在失望与迁怒的问罪中,尉迟磊很快得知,原来他的大儿子早已从冯家那里得了消息。但他选择隐瞒了所有人,自个儿在暗中作准备。
如果尉迟邕提早透露了一点口风,那么,尉迟兰廷或许就能提前做好准备,不会死了。
甚至,因为清静寺的蹊跷前例,尉迟磊开始怀疑,这次修仙大会里,他的长子有没有利用自己的先知优势,暗中布局陷害妹妹。虽说,实际上,尉迟兰廷的失踪和尉迟邕没有关系。但怀疑的种子,只要发了芽,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疯长。
尉迟磊为此变得格外多疑,喜怒无常。对卞夫人及尉迟邕母子,也愈加不满、怨怼了。
以往,尉迟邕都会忍过去。但不知道是不是成功地除掉了一个眼中钉的缘故,尉迟邕变得比以前大胆多了,不愿意再夜长梦多。于是,在他的计划下,卞夫人利用妻子的身份,暗算了尉迟磊。
尉迟磊只是对妻儿起疑心,却没有想过他们会对自己下手。中计之后,他被活生生地卸了一半功力,家主之位,也被迫提前交出了。
反抗父亲,对尉迟邕来说,已经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再加上,卞夫人对这个男人终究还是爱多于恨。故而,尉迟邕最后还是没有弑父,只以“修仙大会中受伤,需要养病”为由,将尉迟磊囚禁了起来。
原文里并没有这段剧情。
看来,从尉迟兰廷提早失踪开始,连环相扣的剧情偏移就开始了。
尉迟磊被自己亲生儿子暗算了一波,实力减半。这变相为尉迟兰廷扫清了障碍。
以重伤为代价,他成功地弄死了尉迟磊和卞夫人。
说起卞夫人,桑洱本以为,尉迟兰廷的复仇名单里之所以会有她,是因为卞夫人这些年来对他的暗算和刁难。读了补充剧情后,才知道真相并没有那么简单。
十四年前,袁平蕙偶然得知丈夫惨死的消息,大受刺激,又因自己一直被囚禁着,对未来感到绝望,才会发了疯,在那封闭的院子里大开杀戒,险些将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全杀了。
这段情节,看似很合理,其实有一个地方一直没有解释清楚——袁平蕙究竟是怎么知道尉迟磊苦苦隐瞒的真相的?
想也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偶然”。
这个消息,是卞夫人遣人去告诉袁平蕙的。
卞夫人根本不是原文写的那样,直到尉迟兰廷正式出现,才知道丈夫早已有了别的女人。实际上,在出事前,卞夫人就已经知道了袁平蕙的存在,并为此感到了痛苦、嫉妒。
这么多年来,尉迟磊都没有查出是谁给袁平蕙递消息的,足见卞夫人还是有一些自己的手段的。
如果卞夫人愿意,当年,她其实可以放走袁平蕙和三个孩子。
人有了一点希望,就能活下去。
逃出囚笼,重获自由,即使心爱的夫君已死,袁平蕙也未必不会为那点希望的曙光,而坚强地活下去。
但卞夫人没有。她把残忍的真相告诉袁平蕙,只是为了折磨对方罢了。
这一次,尉迟兰廷提早了计划,杀掉了这对夫妻。美中不足的是,有一个漏网之鱼——尉迟邕被重伤后,掉进了湍急的水中,迄今生死不明。
像尉迟兰廷这种谨慎周密的人,一般来说,走一步就会想好后面三步怎么走。突然莽撞地提前行动,肯定是有原因的。
他找到了魔修宓银,和她做了交易。
宓银向他索要尉迟磊的一件罕见的随身之物。作为回报,她会教尉迟兰廷,如何消除锁魂匙对宿主的危害。
宓银倒不是非常迫切地想要那件随身之物,但尉迟兰廷急着要她的办法。再晚一点,桑洱就等不及了。
所以,只能冒险提前计划。
但宓银给他的,并不是治本的办法。锁魂钉是魔境的宝物,厉害的大魔修确实可以在早期将锁魂匙引出人体,截住死亡的结局。但眼下已超过期限,就算本领通天,也束手无策了。
所以,宓银提供的是另一个办法。
借寿。
桑洱短寿不要紧,只要有人愿意以自己的阳寿补上空缺,就可以相对地延长她的寿命。
少一天,就补一天。少一年,就补一年。
不能在街上随便抓个路人来借寿。能起到补给效果的人,必须是因为锁魂钉而与桑洱有了连结效应的尉迟兰廷。
这个方法一直都存在,但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因为没人会愿意在费尽心思地渡血、延长生命、改变命运后,又拱手将它分出去。
根据原文,桑洱是活不过今年的。眼下,尉迟磊和卞夫人又死得比原文早,说不定,桑洱的死亡也会隔着提前。
也就是说,她的寿命,是一个无底窟窿,填不满的。
按照尉迟兰廷这么个借寿法,他很可能根本就活不到某些重要的剧情发生的时刻。
那么,渡血的意义,也就大打折扣了。
买股文还没有定好男主,说不定,尉迟兰廷还会因为“无法和女主长相厮守”而被提早踢出局,剧情线歪上加歪。
这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
……
等方彦走后,桑洱又装睡了一会儿,才假装刚醒,掩饰住表情,抱着球跑了。
当夜,当下仆又送来了那碗味道鲜美、却吃不出是什么食材的补品时,桑洱没有立刻喝。她佯装已经吃饱,让他们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说她等一下才喝。
等对方一走,桑洱关上房门,目光复杂地凝睇了这碗补品片刻,端起它,来到水池边,悄悄地倒掉了。
虽然这么做有点对不起尉迟兰廷的心意,但是,这碗东西,她绝不能再沾一滴。
这玩意儿,需要尉迟兰廷舍血来制作。
舍血倒不是致命的,可以在后期多吃点猪肝什么的补回去。
如果桑洱喝了,让体内的锁魂匙吸收了它,那才算是夺取了尉迟兰廷的寿元。
桑洱没想过,在原文里用温柔刀杀死冯桑的尉迟兰廷,居然愿意做到这个地步。事实上,她似乎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的心思。
不管怎么说,她只是一个将死的炮灰。在故事结束后,注定不会再和尉迟兰廷有交集。
只能寄望于还原结局,等她死后,过一段时间,尉迟兰廷走出了情绪的影响,大概就能慢慢清醒下来,像谢持风一样,回归原文剧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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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洱不光偷偷倒掉了尉迟兰廷煞费苦心做的借寿之药,还开始尝试在【记得】的状态下,暗示尉迟兰廷,她并不害怕老去,她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没错,自从桑洱在失忆状态下主动和尉迟兰廷说了话,他就仿佛得到了极大的鼓舞。
翌日,尉迟兰廷开始试探性地遣人过来,希望忘记了他的桑洱可以去看看他。哪怕只是坐一坐,在房间里吃点零嘴。
人都是这样,只要得到了一点,就会忍不住奢望更多。
至少,现在的她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排斥他了。
这样就好。
感情可以从头再开始培养。
尉迟兰廷愿意等待。他发誓,这一次,自己一定会好好珍惜这小傻子。绝对不会再欺负她、愚弄她、伤她的心了。
他们一定可以回到从前。
尉迟兰廷这时不知道,自己一心想留在身边的人,其实一直在盼着,用决绝的方式离开他。
当桑洱记得尉迟兰廷的时候,不必他遣人来请,她自己就会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陪他,担心地看他的伤口。这时,就是她开启“洗脑大计”的机会了。
这天便是如此。桑洱趴在桌上,状若好奇地问:“兰廷,我的头发为什么全变成白色了呀,我老了吗?”
尉迟兰廷摸了摸她的头,耐心地哄道:“不是的。桑桑是生病了,所以头发才会变白,以后会恢复黑色的。”
桑洱说:“可我觉得头发白了、人变老了,也没有什么不好啊。”
尉迟兰廷一怔,若有所思道:“你喜欢变成老婆婆?”
桑洱托腮想了一下,点头,又摇头,认真地笑了起来:“我希望只有自己变老,兰廷不要变老,这样的话,你在我心里,就会一直是现在这么好看的样子。”
尉迟兰廷闻言,却好像被刺伤了一样,表情一黯,别开了头。
半晌,他才低声道:“不准。”
“嗯?”
“不准变老。”
桑洱被他抱住,心想他真不讲道理,这哪是他说不准就不会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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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洱定制的寿衣,说好了二十天后完工。但因为她要的工艺超乎寻常地复杂,绣工赶制不及。冬梅去取货时,掌柜说要多宽限五天时间,让冬梅五日后再来。
结果,他们的速度比预计要快一点。
在宽限的第三天,寿衣就做完了。先前冬梅有留下地址,掌柜由于迟了交货,已经很不好意思,竟是带着寿衣登门来交货。
很不巧,他来的时候,尉迟兰廷也在家。
当装着寿衣的锦盒递上来时,是尉迟兰廷先接过的。他随意道:“这是何物?”
“门房说,这是小姐在裁缝铺子订的衣服。”
“衣服?”
桑洱万万没料到东西会提早送到,闻言,眼皮猛地一跳,竟是心虚地扑了上去,想把盒子抢回来。尉迟兰廷本来没有打开看的意思,以为就是普通衣服,可桑洱的反应明显是急了。他脸色微沉,指节动了一下,锦盒敞开了,里面的衣服落到了地上。
那是一件寿衣。
死人穿着躺进棺材的衣服。
桑洱暗道不妙,慌忙蹲下去捡。却有另一只手比她更快地拎起了寿衣,仿佛在微微发颤。
尉迟兰廷展开了这件衣裳,死死地盯着它上面精细的花纹。
当他抬起头时,桑洱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可怕。
但在深吸一口气后,尉迟兰廷的口吻依然是温柔的。
“桑桑,这个不吉利。”尉迟兰廷将衣服藏在了身后,说:“我以后会给你买更好看的衣服,桑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这件我们不要穿。”
桑洱指着他手里的衣服:“可我就想要这个。”
尉迟兰廷哑声道:“桑桑,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我们老了可以再一起选。”
“我也没说要立刻穿啊!这是我自己选的,我就喜欢它。”桑洱很满意款式,不想被拿走,绕过尉迟兰廷的身体,想抢回来,却怎么都碰不着。来回几次,她也有点儿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你就爱欺负我。”
尉迟兰廷的目光晦暗得难以形容,喉结动了动:“……好,我还给你。但是,桑桑,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要做这样的衣服?”
总不能说是知道自己快歇菜了,因而要未雨绸缪。桑洱掰着手指,数起了自己的弱点:“我的头发都白了,以前在村子里,白头发的老人都会提前备好这样的衣服呀。我又不会打架,遇到什么危险的东西,都只能被追着欺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所以才要提前……”
就在这时,她的小手被人握住了,手心被塞入了一个冰冷的东西。
桑洱低头,懵了一下。
这是尉迟兰廷的武器,鞭子的把手。
以前在昭阳宗混的时候,桑洱是用剑的,从来没有和这种柔可绞杀、硬可挡剑的武器打过交道,感到很陌生,同时,又有一种对桀骜且强大的武器的敬畏。但这时,尉迟兰廷低声念了句什么,这鞭子就如灵蛇一样,绕着她的手臂,在她身上亲昵地盘了一圈。
“桑桑,它叫魄焰。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了。有它保护,没有东西能伤得到你,让你有机会穿上这件衣服。”尉迟兰廷的神色带着一丝郑重,轻声说。
“你可以拿它教训任何欺负你的东西,包括我。如果我以后再欺负你,你也可以用它来打我,随便怎么处置我都行。”
桑洱有点儿被尉迟兰廷吓到了。
她的寿衣被尉迟兰廷暂时没收了,反正是拿不到了。同时,还稀里糊涂地被迫收下了尉迟兰廷的武器。
这种武器,是可以认一二位主人的。如果她和尉迟兰廷同时在场,而意见相悖时,恐怕魄焰会先听从她的指挥。幸好自己没多久时间活了,不然,以后说不定会闹出贻笑大方的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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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度条最后那15%,久久没有变化。与外界的局势之动荡,形成了鲜明对比。
因为还没有找到尉迟邕的尸体,尉迟兰廷本来不打算那么快搬回姑苏。但那边的事情太多了,他不可能一直在两边跑,最后,只能先带着桑洱和一众人回去。
尉迟家的家主两度更迭一事是瞒不住的,外界一片哗然。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据来历不明的传闻称,因为尉迟小姐的死亡,尉迟磊一家三口起了内讧。在争执中,尉迟磊失手杀掉了卞夫人。尉迟邕为母报仇,又杀了尉迟磊,自己也得了个落水失踪的下场。可谓是一出无比荒诞的自相残杀剧情。
当大家都以为这庞大的家业要落入旁人之手时,那位据说死在九冥魔境的尉迟小姐忽然回来了,原来他根本没死,还是一个男儿身。
无数质疑的声音开始缭绕着他。有人说尉迟兰廷身份存疑,这么多年扮成女人是居心叵测,有人说他的失踪是有意为之,说一家三口的惨案都出自他的安排,他却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令人发指……
对此,尉迟兰廷并未有任何解释。
桑洱知道,依照他的行事风格,估计会用当年除掉所谓的婚约对象一样的手段,让那些阻碍他的人,都“意外”消失。
以暴制暴,令人胆寒,但也很有用。
在闲下来时,桑洱开始盘点起了这条路线未完成的事。
喂血还有一次。
而尉迟邕,虽说掉进了水里,但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他死了。
经过郎千夜的教训,桑洱已经沉痛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反派都是打不死的小强,一天见不到尸首,就一天不能掉以轻心。
尉迟兰廷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他似乎有某种把握,确定尉迟邕失踪后,并没有逃出姑苏。因而,他不仅在城墙四周布下结界,还加紧了搜查,似乎想来一招瓮中捉鳖。
估计,等喂血结束、尉迟邕被彻底解决之时,就是这条路线的终点了吧。
最后,桑洱一语成谶。
一直没露面的尉迟邕,确实没死,被困在了姑苏里。
因为尉迟邕,桑洱在一个完全意料不到的人的手里,栽了一个大跟头。
那是春末的一个晴朗的日子,非常适合外出踏青。
出事那天,桑洱正在花园里玩捉迷藏打发时间。冬梅来演捉人的鬼,在她捂着眼睛时,其他人都找地方躲了起来。倒计时即将用完之际,桑洱被一只手拉到了假山石后面,做了个“嘘”的手势。
正是绮语。
这个地方很小,恰好能躲两个人。猫下身体,确实很难发现踪迹。桑洱正聚精会神地望着外面时,忽然发现,一直停滞不前进度条,竟在这时上涨了5%,变成了90%。
桑洱愣了一下,后背登时窜起一阵危险的冷意。来不及跑走,她的后颈传来了一阵痛意。
最后出现在桑洱的视线里的,是绮语的一片衣袖。
……
等众人发现桑洱失踪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清点了一圈,很容易排除出来,和桑洱一起消失的人是绮语。
但当大家找到她的时候,绮语已经死在了假山石后面,眼睛睁着,嘴角溢血。看挣扎的痕迹,似乎是曾被人掰着下巴,粗暴地灌过毒。
无人知晓,绮语在临死前,在走马观花里,看见了自己的一生在快速地闪过。
绮语是哑奴唯一的孙女。可是,自打有记忆起,她就很少有机会见到爷爷。
哑奴在尉迟磊的安排下,长年累月住在山里,负责照顾和看守袁平蕙母子。他并不知道,远在姑苏的年幼的绮语,早已被尉迟邕收揽为亲近的仆人,而面上却无人知晓。
随着尉迟兰廷的出现、长大,尉迟邕渐渐开始忌惮这个妹妹,派出了很多棋子去接近对方。
其中一个就是绮语。
这些派出的棋子,几乎都没探听到任何消息,就被冷酷地拔除了。只有绮语是例外。
或许是因为哑奴死前的托付,或许是因为绮语足够安分守己,从来没有刺探过尉迟兰廷的秘密,比忠仆还像忠仆,所以,她成了唯一没有被揪出来的那枚棋子。
尽管被留了下来,绮语也没有探知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尉迟兰廷的戒心是一道高墙。绮语明明已经是他的侍女了,可也没有比别人亲近他多少。
守了尉迟兰廷那么多年,绮语也是在最近才知道,原来她的主子不是女儿身,而是男人。
纵然没有获得他的信任,但一直待在尉迟兰廷的身边,绮语在长大的同时,心境也在不可控制地变化着。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目光,开始像追逐光一样,被尉迟兰廷吸引,心也开始偏向了他。
从前是不敢、不能打听,因为见过太多暗棋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心里害怕,所以,无法轻举妄动。如今,则是不敢,不能,也不愿意再帮尉迟邕了。
那是一种浓烈又复杂、与性别无关的感情。想占有又知道自己不配,想奉献又怕玷污。若要找一个词,那便是仰望天上的月亮一样的心情。
在尉迟兰廷还是“二小姐”时,绮语就是这样想的了。
月亮就应该永远孤高皎洁地悬挂在天上,没人捉得住。
绮语曾经以为没有人能真正走近尉迟兰廷,直到一个傻子闯入了他的世界。
而在此不久之后,尉迟兰廷似乎看出了绮语僭越的心思,将绮语打发到了别的地方去。
绮语无数次想找人捎话,想回来主子的身边。但那些话都石沉大海。
看似温柔的主子,心肠却是绮语见过最冷硬的。说断就断,说不要就不要,半点旧情也不念。
后来,绮语嫁给了尉迟兰廷身边的心腹,又身怀有孕。丈夫为了照顾她,将她接来身边。可惜的是,这个胎儿天生体弱,在敦桐时就没有保住了。
但若不是因为这个契机,绮语也不可能再见到尉迟兰廷。
同时,她还看到了冯桑。
虽然觉得这二人不配,但月亮要垂怜于谁,是外人控制不了。绮语说服自己接受。
但很快,她无意间偷听到了丈夫与方彦的对话。
绮语知道,尉迟兰廷有意对付尉迟磊父子。
眼下的时机并不成熟,他却突然提前了计划。好在,结局也算是走运,没死,还杀了尉迟磊夫妻。
绮语本以为,主子向来是冷静从容、不会被感情所绊的人。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不想仇人在世上多活一日。但原来不是的。尉迟兰廷此举,似乎只是为了尽早拿到尉迟磊手中的一个宝物,去与魔修做交易。
因为傻子等不起,所以他拖不起。
那个交易,能让他与那个傻子同享寿元。
这一次为了傻子冒险,结局是幸运的。那下一次呢?
人不可能幸运一辈子的。
天上的明月,是不容玷污的,也不该为任何人陨落。
而恰好,在这几天,被困在姑苏的尉迟邕,走投无路之下,通过很久没用过的办法,联络到了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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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绮语一直探听不到消息,在尉迟邕看来,就是一枚废棋。没想到,这枚废棋也有派得上用场的一天。
尉迟邕落水后,仙骨受损,醒来已是谣言满天飞,他背上了弑父的罪名,在修仙界的名声、地位都一落千丈。
当年,哑奴为了保守秘密,只能狠心烧掉了囚禁袁平蕙的木屋,免得别人发现死在里面的两个孩子是女孩。而如今,卞夫人的尸身下落不明,连入土为安也做不到,竟落了一个比袁平蕙更凄惨的结局。
更让尉迟邕恨得咬牙切齿的是,原来自己对尉迟兰廷的忌惮,冥冥中是有原因的。他这个妹妹,居然是一个男人。
更可笑的是,他那不可一世的父亲,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养狼为患。
他的属下方彦,竟是尉迟兰廷放在他身边的探子。而他的妻子,也没有死去,还被尉迟兰廷夺走了。
如今,尉迟邕已不指望能在短时间内东山再起。他只想在天罗地网里,先逃出姑苏,为此,他迫切地需要一个人质,一个可以威胁尉迟兰廷的人质。
在这世界上,再固若金汤的堡垒,也不是无懈可击的。当年,在修筑尉迟家的府邸时,督工听从了卞夫人的安排,在花园的假山石后,留了一条密道。后来,那督工被他们灭口了。除了他们母子,不可能还有人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
在绮语的协助下,尉迟邕顺利劫走了桑洱,同时,还带走了绮语提供的地图——在如今不断收紧的包围圈里,绮语给他指了一个防守最弱的地方,做逃生的出路。
而实际上,这条所谓的逃生出路,不过是绮语的借刀杀人之法,一条绝路。
若是以前,尉迟邕未必会相信她。但如今他已经没有了亲信,又是落难的时候,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只能试一试。
当然,尉迟邕也没有尽信她。在离开前,担心绮语会改变主意,泄露他的行踪,尉迟邕强行给她喂了毒。
绮语就这样无声地死在了假山后的角落里。下巴的血干涸了,脸上的神色诡异又安然,仿佛带了一丝夙愿完成后的满足。
……
那结结实实的一劈,让桑洱失去了意识。苏醒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的手腕被绑住了,靠在了一面石墙上。这个地方很狭窄,像是城墙里的楼阁,上下都是楼梯,头顶上有几扇小而窄的窗户,金灿灿的阳光里,浮尘飞舞。
桑洱:“……”
卧槽,中计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都发现进度条变化了,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更没想到,原来绮语是内鬼,这波反装忠属实牛。
论演戏,演几个月不难,演十几年也不露出破绽,那才叫厉害。
系统:“宿主不必在意,即使你能跑掉,结局也没差别。你本来就是要配合绮语,被打晕后弄过来的。”
桑洱:“……”
桑洱难受地动了动坐疼了的屁股,挣动了一下双手,就听见身旁传来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贱女人,你可算是醒了。”
桑洱抬头,就见到了尉迟邕。
困境和挫折,真的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面貌。站在她面前的人,衣衫肮脏,神色诡异,目下泛青,眼窝下陷,下巴长满胡茬,像是一只被东追西赶,已经穷途末路的落魄鬣狗。与数月前那个优雅阴郁的贵公子,判若两人。
他忽然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桑洱的头发。桑洱疼得一叫,被迫仰头,下巴就被刀尖抵住了。
尉迟邕死死盯着她的脸,忽然,耸着肩,哈哈地笑了起来:“你这贱女人,我当时还不明白,你怎么会和尉迟兰廷接近……原来是图他那个,怎么样,这段时间被他睡得不少吧。”
尉迟邕的精神似乎不太稳定。桑洱又惧怕又紧张,口水都不敢咽,就怕这家伙突然发疯,给自己戳几个洞放放血,
“你就是用这种表情去勾引他的吧?方彦骗我,你也骗我,还有绮语那贱女人,指给我的路也是绝路……”就在他破口大骂时,楼梯下面,有密集的脚步声传来。尉迟邕脸色一变,放下匕首,狠狠挟持起了桑洱:“不想死在这里的话,那就乖乖配合我!”
一贴近他的身体,桑洱这才发现,他的腰带是湿的,似乎浸满了血。看来,尉迟邕还没逃出去,就被追上了,还在逃跑中受了伤。
这里是城楼,上方还布了结界。傻子也知道,在逃跑时往高处跑,通常只会越跑越窄,必死无疑。
如果绮语一开始给尉迟邕指的就是这里,那他应该早就起疑了。所以,桑洱推测,尉迟邕不是自己想来这里的,而是被围堵着,没有别的选择了,才会跑上来这里躲着。
但现在,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尉迟邕挟持着桑洱,且上且退,来到城楼的边缘。这里果然已经布下了结界,那是一道带了危险杀机的淡淡白芒。
尉迟邕似乎很忌惮它,不敢靠得太近,匕首抵住了桑洱的喉咙,对着前方登上城楼的尉迟兰廷一行人怒吼:“都别过来!你敢过来,我就先杀了她!”
尉迟兰廷闻言,虽然没有停,但还是立刻缓下了步伐。当看见桑洱的脖子前方血流如注时,他看尉迟邕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而那厢,尉迟邕见到了恢复了男装打扮的尉迟兰廷,也是恨得面目扭曲。
“你不想她死的话,就马上给我准备两匹马和足够的盘缠,还有,叫人撤掉布防与结界,待我跑出了百里,自然会把她扔在路边!”
“你的意思是让我放虎归山?”尉迟兰廷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在远方的地面窜过的人影,冷笑一声,故意引开他的注意力:“尉迟邕,你未免太过高看一个女人在我心里的地位了。”
“是吗?那我就看看是你嘴硬,还是……啊!”
尉迟邕的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桑洱忽然顾不一切地往后撞去,却不是带着尉迟邕倒向安全的一边,而是撞向了几步之遥的剑阵结界。
这一个瞬间,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尉迟邕已迅速识别出了她的意图,不敢置信地怒吼一声,想前倾阻止她,却因毫无心理准备,被桑洱以力带力地带倒了,硬生生地推进了结界里。
尉迟兰廷脸色刷地变了,袖间的魄焰宛如闪电飞出,想卷住她。可到了一半,魄焰却仿佛听从了另一人的命令,非但没有去救人,还反过来绕住了他,阻止了他过去。
那道结界,分明只是一道虚幻的光。人倒在上方时,却仿佛有某种锋利的东西,穿体而过,清晰地传出了血肉被破开的声音。
“噗嗤”、“噗嗤”。
尉迟邕痛苦地叫了起来,滚出两滚,身子抽搐,内脏的碎屑涌出唇角,瞪着烈日的瞳孔一下子就扩大。大概他也没预料到,死亡会降临得那么突然。
强行去突破这样的剑阵结界,效果与万剑穿心并无差别。
生与死,就在弹指一瞬里定格了。
当尉迟兰廷目眦欲裂地扑上去时,桑洱已经从尉迟邕的身上滚了下去。她躺在地上,身体下方,开始漫出深红的血。
而她的眼眸里,正泛着一圈落日般的美丽的光。
是太虚眸。
在抱着尉迟邕撞向结界之前,她看见了未来。
或者,应该反过来说。
她看见了未来,所以做出这样的抉择。
尉迟兰廷的思绪彻底空茫了下来,又仿佛有风呼雪啸。
……
在扑向尉迟邕之前,桑洱确实窥见了不久后的未来——她看到尉迟邕会拉着她同归于尽,而尉迟兰廷会冲进结界里面救她。
看见了这样的画面后,不管是原主,还是想还原剧情结局的桑洱,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被结界刺中的人,分明是桑洱。可被杀死的人,却好像是尉迟兰廷。他跪了下来,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惊恐:“桑桑……”
“……太,好了,你没有被结界刺中。”桑洱的嘴角溢出了混着内脏的血沫,却骄傲地弯起了眼睛,声音很轻,凑近了,也只听见了这一句。
“…………”
她的双目正在失去神采,仿佛是看得不太清了,想摸一摸他的脸,手动了动,在衣服上自卑地揩了揩,仿佛要揩走上面脏了的血污。
但不知道是因为没力气了,还是因为发现手揩完了还是很脏,她最终还是缩回了手,只嘟囔:“我有一点疼……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已经感觉不到周围所有人的存在,尉迟兰廷心脏刺痛,僵硬地俯下身,抖如筛糠,吻住了她的唇。
良久。
底下的人再也没有喊痛了。
睁着无神的眼,牙齿微开,没了声息。
……
从出生起,傻子就仿佛拿了一个烂俗剧本。被埋在土里,遭人嫌弃,打骂,被毒哑,被驱逐的小傻子,被亲人嫌弃拿不出台面、常躲在阴暗的楼梯上羡慕地看着父母兄弟和假姐姐一起出门的小傻子,没什么本事的小傻子,一辈子活成了一个笑话的小傻子,却喜欢一个非常厉害、与她云泥之别的可望不可即的人。
那个人叫兰廷。
兰廷很好。他会保护她,会给她暖脚,请她吃龙须酥,捉鱼给她吃,还会陪她堆雪人。
有时候也会有点坏,会嫌弃她脏,把她扔在僵尸环绕的破屋子里。
因为太喜欢,所以深深地记住了他的一切。
到最后,也不舍得他痛一点点,脏一点点。
傻子永远都要兰廷当她心目中最干净、最美好、最不容玷污的人。
只是在最后,因为窥见了第四次渡血的时机即将来临,因为察觉到了尉迟兰廷不愿意再喝指尖血,傻子破例撒了谎,在地上翻滚的时候,悄悄将自己的指尖血,含在了唇缝里,通过吻渡了过去。
这是傻子可以为兰廷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
尉迟兰廷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说话,看着地上无力的尸身,慢慢地将她搂紧了。
小傻子以为自己配不上他。
其实,是他们所有人,所有辜负过她的人,都配不上她。
尉迟兰廷的动作有点机械,越来越紧,仿佛想将她揉碎了融进自己的怀里,声音很飘:“不脏的,不脏……我们回家,回家就不疼了。”
回答他的,再不是傻子天真的声音,只有昭昭烈日,与空荡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