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桑洱:“?!”

居然说她是脏猫!

这人真是蔫儿坏,根本就是仗着她傻,听不懂这些话,才故意当着她的面说的吧。

桑洱的手指蜷了蜷,含着两汪薄泪,腹诽了一百句,却不敢露出一丁点恼怒的反应。

唉,系统没说错,这个身体真是各种意义的脆弱。磕磕碰碰都会渗泪,太没面子了!

矮墙外的侍女似乎对脏猫的说法信以为真,道:“是夫人屋里养的那只波斯猫溜进去了么?不如让奴婢来赶走它吧。”

这时,桑洱脑海里的原文,自动往下更新了一段:

【冯桑被邪物一路追赶到了此处。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能感觉到它扑面而来的索命恶意。

从尉迟兰廷出现起,那东西散发的恶意就消失了,似乎缩回了黑暗里。

绝处逢生,冯桑的两条腿软得像面条,已经不敢回自己房间了。

求生本能告诉她,这就是她今晚的家。】

系统:“叮!剧情提示:若想活过这一关,请宿主想办法留在尉迟兰廷的房间,直至天明。”

桑洱:“……”最后一句还挺押韵?

那厢,尉迟兰廷见她呆呆的,仿佛已有点无趣。他转开了目光,正要启唇回答侍女的话。

桑洱一着急,想也没想,就伸出了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

尉迟兰廷停了动作,低下头。

这个三天前才过门,成了他嫂子的少女,脸庞煞白,杏眼湿漉,染了几分心有余悸的恐惧,手指可怜巴巴地拉住了他的衣服。

尉迟兰廷盯着她。

明明不应该。可这个情景,却轻轻撞了一下他的心,让他联想到了十多年前,雨夜趴在他面前的那个东西……

“你退下吧。”终于,尉迟兰廷开口。

外面那侍女静了静,才说:“是,主子。”

等那人走远了,尉迟兰廷才撩了撩衣裳,蹲了下来,低言细语:“嫂嫂,你来这里做什么?”

三天前,原主和尉迟邕成婚的仪式上,尉迟兰廷作为“小姑子”也出席了。两人有过一面之缘,他会认出她的脸一点也不奇怪。

“嫂嫂”这个称呼,分明是亲昵的叫法。被他温温柔柔地喊出来,却有种让人后背发寒的感觉。

桑洱的心脏砰砰直跳,掌心无声地沁出了冷汗。

初来乍到,她还摸不准“小傻子”到底要怎么装才不会露馅,就像初出茅庐的演员就要接受显微镜的检阅,心里越发没底,目光忍不住朝下落去。

忽然,她下巴一疼。

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了头。

这只手很大,雪白肤色,得仿佛吸了月光。骨节修长,指甲涂着妖异的蔻丹红,关节处微凸。

好看,却不算养尊处优,因为他的指节内侧有粗茧。

而且,和握剑形成的茧,位置不一样。

桑洱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

近看之下,她眼前这张美人脸,更显秾丽而具有攻击性。

乌黑的发与眉,猩红如汲了血的唇。

端详了她片刻,尉迟兰廷似笑非笑道:“是了,差点忘记嫂嫂是小哑巴,不会说话。”

他的手劲,未免也太大了,是偷偷练了铁砂掌吗?

桑洱小脸皱起,不用照镜子都能猜到自己的下巴肯定被捏红了。

好在,这时,她的肚子恰到好处地传出了一声“咕”的鸣响,打破了诡异的僵局。

在这段剧情触发之前,桑洱就是因为没人送饭才出门找人的。忍到现在,肚子果然空得要打鸣了。

尉迟兰廷眉心一蹙,收回了手:“饿了?”

这似乎是一个留下的好借口。桑洱不退反进,身子前倾,嘴唇嗡动了一下,有点儿委屈巴巴地说:“……我饿,饿。”

由于当年没把哑药喝光,原主其实一直都能发音。只是低微沙哑,断断续续,仿佛喉咙被缩成了一个针尖,音节挤得很艰难。

但从来没人会耐心听她说完一句话。

处处遭人嫌,原主自然更不敢开口,就这样成为了社会意义上的全哑。

尉迟兰廷:“……”

不知是肚子饿了的借口发挥了作用,还是她厚着脸皮不松开衣角的举动奏了效,桑洱最终得逞,顺利留了下来,进了尉迟兰廷的房间。

说是房间,也不太准确。

尉迟家在姑苏的仙府,并非一座府邸那么简单,而是独占一座山头。尉迟兰廷的房间是单层的,除了庭院,还包括起居室、书房、琴室等配套,清幽典雅,比平民百姓一家人住的房子要大得多。

此时,整个院落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下仆活动的声音。

果然,原文照进现实。不像别的有钱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尉迟兰廷为了不露出破绽,从来不让仆人近身伺候。

袁平蕙自尽后,他刚来到尉迟家的那段如履薄冰的日子,还有当年那个帮忙瞒天过海的哑仆照顾。几年后,哑仆也老死了。身旁再无值得信赖之人,尉迟兰廷就什么都自己来了。

当然,这些技能不是白练的。以后都会成为竞争正牌女主正宫之位的加分项。√

进了房间,桑洱观察着四周。

宽深格局,垂落幔帐,异常清冷,仿佛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降香气。

美人椅旁悬挂了一盏精巧的六角琉璃灯,烛灯如豆。

在此之前,尉迟兰廷大概正在灯下翻书。美人椅上正随意地反盖着一本书。

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张矮桌。玉盘装载了温热的精致菜肴。

看来,这晚饭才刚送来了不久。

尉迟兰廷站定,对着桌子轻轻抬了抬下巴,似乎是让她过去吃。

在昏暖的灯下,他的外套下,露出了雪白中衣的边儿。脖颈修长,喉结并不明显。显然这也是缩骨易容之功,遮盖了男性的特征。

除了长得太高,胸全平。从外观上看,说他是一个美丽又有些吓人的女子,也说得过去。

桑洱坐了下来,有点笨拙地拿起了玉筷,在开动前,不安地望了他一眼。

原主是笨蛋而非弱智,没有宁昂那么独立,也不能理解复杂的事物,但一般的日常问题是能理解的,也能察觉到外界的喜恶。不然,以前住在冯家的时候,原主也不会因为感觉到家人对自己的嫌弃,从而整天都小心翼翼地缩在房间里了。

尉迟兰廷道:“嫂嫂请用,不必拘束。”

听了这话,桑洱放心下来,露出了一个讨好且感激的笑,拎起筷子,吃了起来。

尉迟兰廷坐回椅子上,将书放到一旁,目光落于她脸上,仿佛是一种若有所思的审视。

被这两道幽深的目光盯着,桑洱也挺佩服自己,可以一边神色如常地吃饭,一边思考等会儿该用什么借口留下来。

好在,今晚的老天爷总算帮她一回了。饭还没吃完,远方的天际就响起了闷雷。不多时,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

飘洒密集的雨幕连点成线,在廊下溅起朵朵水花。远方的灯火、树木、草丛,都模糊在了朦胧水雾里。哪怕打着伞,也免不了要弄湿衣服。

“下雨了。”尉迟兰廷放下了书,侧头看向窗外,淡淡地说。不知考虑了什么,他忽然下了逐客令:“吃完了我就让人送你回去。”

电光乍然豁亮漆黑的夜空,桑洱瑟缩了一下,忽然扔下筷子,跑到了尉迟兰廷旁,故技重施,抓住了他的衣角。

想不到好办法了。

桑洱决定将装字诀贯彻到底。

她的反应,几乎能一眼明了。

尉迟兰廷仿佛有些许玩味,微一眯眼:“嫂嫂害怕打雷?”

“……”桑洱垂着头,默认。

“那好,你就留下来吧。”尉迟兰廷支着腮,轻柔道:“兄长不在,我作为他的妹妹,替他分忧,照顾嫂嫂,是很应该的。”

他的卧室里,不仅有正常的床,也有短暂休憩的软塌。

尉迟兰廷慷慨地将床铺让给了桑洱,自己去睡那张窄了许多的软塌。看桑洱坐到床上了,还颇为温柔地提了一句,说自己睡得不安分,让她不要靠近自己,才熄了灯。

房间笼罩在一片黑暗里。桑洱躺在这张陌生而柔软的床上,听着滴答雨声,乱糟糟的念头在飞窜。

按常理,男人不在家,新婚妻子觉得害怕,去找小姑子陪着,甚至一起睡,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问题是,这个小姑子不是女儿身,还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敌方狠角色。

这对表面为同父异母、实则毫无关系的兄弟,还真不是一路人。

尉迟邕在人前人后,表里不一,可好歹也批了一层温文尔雅的外衣。

仙门子弟偷习魔道,又不彻底改行,双线并行,会导致经脉逆乱,甚至影响子嗣。

说直白点,就是硬不起来。

所以,在成亲的那个夜晚,尉迟邕掀了红盖头后,并没有碰原主。

放在别的家族,断没有成亲第一晚就让新娘守活寡的道理。

但原主是只会逆来顺受、什么也不懂的小哑巴,这儿又离凤陵十万八千里远,完全是尉迟邕的掌中雀。他压根不用担心她第二天会去告状,或者掀出什么风浪。

不过,他那晚还是挺温柔,哄着原主去床上睡觉。

看来,他娶原主的目的虽然不单纯,但还是想维持着基本的体面,稳住原主的心。

等以后大权在握,戒了魔道的瘾,和原主圆房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而尉迟兰廷,短时间的相处,似乎也挺好说话,让她吃饭躲雨,还借床给她睡觉,暂时没看出利用她的意图。但桑洱心底却隐隐不安。

毕竟,她是尉迟邕的妻子。按这两兄弟的明争暗斗,鬼才信尉迟兰廷会对她有好感。

唉,相比起来,谢持风就直白好懂多了,喜恶都不加掩饰。初期不高兴时,还会直接让她滚呢。

时为秋季,天气也冷了。刚躺下时,桑洱还不想盖被子。如今已不知不觉把被子扯到了胸口。缠着枕被,翻来覆去也没睡着,她的小腹起了点胀意。

迟疑了下,桑洱爬了起来。

屋内很暗。外面的雨声已经小了很多。月光透过窗纸,静静洒在地上。隐约能看见纱幔后,有一个侧卧的身影。

桑洱踮起脚尖,放慢呼吸,越过屏风。

尉迟兰廷背对墙,面朝外,斜卧着在睡觉。

他睡觉果然不脱衣服,更没有盖被子,侧身线条,瘦削而流畅,如绵延之山,隐匿在昏光里。

桑洱轻轻地吁了口气,一脚踩上了软塌前那方台阶,正要将手伸向他时,塌上的人冷不丁睁开了眼睛。

冷冰冰的,有一丝戏谑。

好似一点都不意外,她会在深夜靠近自己。

桑洱瞪大了眼,一声惊叫被声带阻遏。眨眼,已天旋地转,被对方翻身而起,摁在了塌上。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相当旖旎的姿势。当事人桑洱却不那么认为。

在混乱中,她看不清尉迟兰廷是怎么控制她的。双腕、双腿,已被压得动弹不得。

尉迟兰廷从上方俯瞰她,青丝逶迤在枕上,一只手缓缓触上了她的颈部:“你想做什么?”

因脖子上的手在收紧,桑洱的脸开始憋红,微弱地挣扎了起来。

“不会说话?那总会做几个手势吧。”

桑洱呼吸困难,心脏扑扑狂跳。

原来如此。

现在的尉迟兰廷,尚未积攒起足够的把握,因而很忌讳被人发现他不是妹妹。

而她作为尉迟邕的妻子,今天出现得太突然了。明明之前话都没说过一句,却要留下来过夜,实在反常。

像尉迟兰廷这么多疑的人,难免会怀疑她的目的。

或许她不是真傻,或许是尉迟邕别有目的,指使她来做什么的。

难怪,一个没多少同情心的人,却那么轻易就让她留下。

也难怪他没睡着。敢情一直都在这守株待兔,看她是不是有异心呢。

在这种时候,越是清楚内情,就越要装作无辜。

桑洱挣扎了两下,气息渐渐薄弱,张嘴不能言。只好将脑袋用力地侧向旁边,往地面看去,又转了回来,带了一丝哀求,眨了下眼睛。

尉迟兰廷蹙眉,往她看的位置瞥去,就怔住了。

地面上,落了一张皱巴巴的被子。

他记得,在睡前,这张被子放在了大床的内侧。

被谁带过来的,不言而喻。

沉默了一下,尉迟兰廷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半张面容掩在了如瀑青丝下:“你来给我盖被子?”

桑洱从塌上滚了下去,顾不上穿鞋,第一时间蹲下身,将被子团团抱起,再次递上,认真地说:“给,给……你。”

脸上没有半点被冤枉了的委屈,仿佛一条记吃不记打,只会眼巴巴舔人的小狗。

或许,她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刚才遭到的严厉质问是什么意思。

尉迟兰廷目光复杂,盯了她片刻,抬手拎过被子,抛到了一旁,冷冷道:“已经脏了,我讨厌脏东西。”

桑洱低头,腹诽:这脏东西不会在骂她吧?

尉迟兰廷往软塌深处一坐,曲起一条腿,静默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

因动作变幻,桑洱看见了他的脚。

白而清瘦,骨节明晰修长。但是,明显比她的大得多。

正如他的手。

不过,这没什么好掩饰的。一个“女人”能长这么高,脚也肯定不会小到哪里去。

尉迟兰廷再次开口时,已变了脸,语气还挺柔和:“夜深了,嫂嫂回去睡吧,不必给我加被子。方才我做了个噩梦,吓到你了吧。”

桑洱咬着下唇,没有动。

“怎么还不回去?”

桑洱捂住小腹,有点儿难以启齿地抬起头,看着他。

尉迟兰廷:“…………”

实情就是桑洱想去厕所,但很怕遇到刚才那只东西,不敢一个人出去,才想给尉迟兰廷盖被子,好贿赂他一起出门。

毕竟系统说过要安全度过今晚,就得留在房间里。反推一下,出门就可能遇到危险。不带着护身符,她哪敢出去。

万幸,在桑洱憋出内伤之前,尉迟兰廷终于领悟到她的意思了。

雨已停歇。整片府邸都笼罩在黎明前的寂静里。

正因如此,水流淅沥的声音,才分外清晰。

桑洱尴尬,上厕所都忍着,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又怕耽搁久了尉迟兰廷会走远,速战速决,洗干净手,就跑出来了。

尉迟兰廷就站在月光下,背对着她,听见脚步声,看了她一眼:“回去吧。”

桑洱点头,看到光线暗,想拉住他的袖子。但他刚才说自己讨厌脏东西的声音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桑洱就又缩回了手。

鞋子踩过湿润的地,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桑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来到门口时,忽然间,一种冥冥中的危险直觉攫住了桑洱的心,倏地转过头,却只看见了静谧的黑夜。

没有灵力的坏处又添一项。她的肉眼视力是凡人水准,没法延展得更远。

看不清楚。心里就毛毛的。

肩膀忽然一暖,桑洱被轻轻推了一下,趔趄着往前走了一步,进了房间。

尉迟兰廷在她身后反手关上了门,也隔绝了那道未知的觊觎,淡淡道:“嫂嫂,你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