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在千钧一发之际,桑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蒙脸的被子扯下来了。
危!再晚两秒,她就要窒息了。
余光瞥见房门已经开了一半,桑洱急中生智,躬身滚进了被子里。
谢持风翻身坐起,因为刚才混乱的挤压,他的耳根已染上薄红。现在还不是宵禁时间,但两人眼下的情形,站起来就更说不清了。谢持风当机立断,倚在了床头,曲起了腿,挡住了桑洱。
在唯一的被子掩盖下,两人紧贴彼此。桑洱心惊胆战,头闷在了被窝里,什么也看不见,感觉到谢持风的身体有点僵硬,声音倒算镇定:“师尊,大师兄。”
唉,箐遥真人又不是吃素的,这张被子真的能挡住她吗?
系统:“在原文里,箐遥真人和蒲正初并未发现异常。本着尊重原著的原则,事情会按作者安排的来。只要你别出声就行。”
在另一视角。
看见房门没锁,再加上赤霞峰一带全是男门生,蒲正初也没想太多,顺手推了一把,门就开了。
好在,床边垂了帘子,桑洱两人动作也够快,等蒲正初看过来时,就只看到谢持风盖着被子的一幕,有点儿意外:“哦?师弟,你已经睡下了吗?”
谢持风轻咳一声:“刚刚睡下。”
被窝下,桑洱感觉到谢持风动了动,作势要起来。但很快被劝止。
“不用起来了,你今天才被噬木蜈蚣所伤。我们师徒又何须讲究这些虚礼。”说话的是箐遥真人。他平日不苟言笑,威严十足,原来,私下对爱徒说话时,语气这么温和。
两人似乎正往床边走来。桑洱得了系统的保证,心里也还是有点紧张,因翻滚时的窒息,心跳正飞快撞击着胸骨,气息不均,却只能忍着,不敢喘得太快。被窝里空气又不流通,她慢慢生出了一层薄汗,脸颊涌出了红晕,隔了衣裳,用额头贴住了谢持风的腰。
——炎炎盛夏,谢持风的身体完全没有黏腻的汗味,像一尊微凉的玉石。衣裳的沉香被皂角洗去,如今留下的,是一种干净清冽的雪般的气息。
这是谢持风原本的体香吗?
古代有香妃,谢持风是香……香小冰山?
故意贴过去闻他,似乎有点像变态。但在闷热的被窝里,这是唯一让桑洱觉得舒适的方向。她用额头顶着他的腿,慢慢地,气息顺畅一些了。
谢持风不落痕迹地瞥了底下一眼,皱了皱眉,担心里头那缩成一团的人呼吸不了,支起靠内侧的腿,让微弱光源和更多空气漏入。
桑洱感激地碰了碰他的手。箐遥真人和蒲正初的声音,也因此变得更清晰了。
这两人这么晚过来,应该不是来话家常的,而是有急事的吧。
果然,他们说了一些灵修大赛的事,箐遥真人终于转入正题:“持风,其实,我们刚得知了一个消息,觉得事关重大,不能瞒你。”
谢持风其实也猜到了,微微直起身子:“是,师尊。”
“师弟,你听了得冷静。”蒲正初斟酌道:“你可记得上个月云淮那边出的事?”
谢持风点头。
桑洱也有印象。
云淮与蜀地隔江相望,并非昭阳宗的镇守地。
近月,有一猖狂妖物在云淮连害数人,逢男子食心,逢女子挖目,极度凶残。那边的仙宗捉妖不力,至今连元凶的影子也没逮到。
为免祸及己方,昭阳宗几天前就派了门生去江边布防,顺便了解情况。
“今晚,他们终于在那妖物逃离前,赶至现场,看见了她的庐山真面目。”箐遥真人沉声说:“那妖物为女人身,长蛇尾。七寸上插着一枚鬼音镖。”
闻言,谢持风脸色剧变。
桑洱缩在被窝下,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震动,手背青筋绽起,仿佛当场就想暴起。
剑架上的月落剑,受主人的戾气影响,也在嗡嗡颤鸣。
桑洱也呆住了,连忙拉住了谢持风的手,拉了拉,示意他冷静。
手被按住,谢持风勉强坐下,咬牙切齿道:“这个消息……当真?”
“鬼音镖是为师的仙器,外形独特,我想应当不会有误。也就是说,我们当年的猜测没错,郎千夜确实没死,时隔多年,又出现了。”箐遥真人拍了拍谢持风的肩,沉痛道:“持风,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但郎千夜逃了这么多年,突然在云淮出现,必有阴谋。此事须得从详计议,你千万不可冲动。”
之后,箐遥真人和蒲正初又安慰了谢持风许久才离开。
等他们走远了,桑洱才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此时,她已经没有多少旖旎或者开玩笑的心思了,跳了下地,给谢持风倒了杯水。
他喝了下去,脸色还是难看到了极点。
桑洱蹲在床边,迟疑道:“持风,郎千夜究竟是……”
“郎千夜。”谢持风慢慢抬起头,浓眉之下,凌厉双目拉满了血丝,充斥着痛苦与仇恨:“——就是当年杀我全家的妖女。”
.
那一晚后,日子仿佛恢复了平静。
桑洱继续在王母仙树上值守。但时不时就有点儿走神。
谢持风的美强惨身世、谢家全家桶的结局,桑洱早就在原文里读过。不过,那是一个很笼统的版本,譬如她知道谢持风的仇家叫做郎千夜,却不知双方具体有何恩怨、前因后果又是如何的。
因为炮灰不会参与到那么深入的故事线里。
如果有复仇的除妖任务,那也是给正牌女主和男主共患难、增进感情用的。
那天晚上,箐遥真人说自己的仙器鬼音镖钉在了郎千夜的七寸上,桑洱就听得更糊涂了。
“谢家被灭门”与“谢持风遇到箐遥真人”这两件事之间,至少隔了几年时间。箐遥真人又怎么可能对上郎千夜,和后者扯上关系?
问过谢持风后,桑洱终于弄清了当年的来龙去脉。
——郎千夜在一天间屠了谢家满门,却还嫌不够,因为谢持风这个“小死剩种”从她手里逃跑了。郎千夜从未打算放过他,一路追索,追到了蜀中,在昭阳宗的仙山下,截住了幼小的谢持风。
好在,箐遥真人那时正在附近,察觉到了妖气,闻讯而来。看见郎千夜这般猖狂,敢在昭阳宗害人,勃然大怒,出手救下了谢持风,并用仙器钉住郎千夜的七寸,使其元气大伤,濒死的郎千夜掉进了眠宿江,之后再无音讯。
被仙器重伤弱点,照常理是没有活路的了。没想到,祸害遗千年,这家伙居然没死。
听了内情,桑洱的心头也沉甸甸的,仿佛笼了一层阴云。
有这种过往,谢持风没扭曲成草菅人命的变态,还真是奇迹。
只是,这么重要的事,让她一个炮灰知道了,真的好吗?
系统:“谁让你贪吃。”
桑洱:“别提了。”
几天后,灵修大赛的初赛决出了二十个选手进入决赛。之后就是人与人的比拼,不需要桑洱来值守了。
桑洱有时间了,终究有点不放心谢持风的状态,就强行拉了谢持风去天蚕都,让他散散心。
上回,亲眼见到谢持风濒临失控的情景,今天他却已恢复了平时冷淡的模样。只有眼睛下方淡淡的乌青,出卖了他这几天根本没怎么休息的事实。
这样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他情绪控制得好,还是该说他什么都憋在心里,容易憋出毛病。
桑洱尽量不提那些沉重的事,努力耍宝,逗他开心,转移他的注意力,像个开心果一样陪着他。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谢持风瞥了她一眼,终于露出了他下山以后的第一个笑容。
是一声微带揶揄的浅浅嗤笑。
桑洱松了口气,也跟着弯起了眼:“你终于肯笑了。”
谢持风说:“我不笑,你就会一直吵下去。”
“喂,我这是在逗你开心,你居然说我吵……”
两人经过了一个安静的路口,后方忽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桑桑!”
桑洱转过头,就被人抱了个满怀,双脚还离了地。
把她当成娃娃一样抱起来的少年,是个大个子,有一双小狗一样明亮的眼睛,咧开了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桑桑,你下山了!”
光看这双眼睛,大概没人会猜出他是一个痴儿。
这少年名叫宁昂。他的娘亲宁大娘在天蚕都里开了一家煎饼摊。
宁大娘是一个能干又和气的女人,与痴傻的儿子相依为命,从不自怨自艾。
因为饼煎得很香,料又下得足,桑洱每次下山都会去光顾,还带了一波客人过去照顾她的生意。
但在去年一个雪夜,宁大娘在后巷滑倒了,再也没有醒来。
办妥丧事后,宁昂为了养活自己,磕磕撞撞地操起了煎饼摊的旧业。
最开始,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欺负他是傻子,刻意用假铜板浑水摸鱼。宁昂傻乎乎地埋头做煎饼,都没意识到抽屉里的钱越来越少。
好在,不久后,桑洱和谢持风在这吃煎饼,偶然发现了猫腻。她当场就掀了桌子,给宁昂出了头,拉着谢持风一起打跑了几个地痞流氓。这些破事才消停了。
宁昂的心智像五六岁的孩童,虽然不聪明,但分辨得出谁是坏人,谁又是真心在保护他。这件事后,他大哭了一场,从此就真心实意地把桑洱当成了亲人。每次看到她,都会露出憨厚的笑容。桑洱去买煎饼,这傻小子也死活不肯收钱。
桑洱被他抱得都要窒息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好了,宁昂,放我下来,这里是大街。”
“桑桑,我好久没见……啊!”宁昂忽然不满地叫了一声。同时,桑洱身子一轻,双脚落了地。
原来是谢持风强行将他们分开了。仔细看,他的脸色仿佛泛着点铁青。
宁昂捏拳,怒道:“你干什么,我和桑桑说话,关你什么事。”
“好了,你别欺负宁昂。”桑洱笑眯眯地摸了摸这小傻子的头。宁昂很配合,低头给她摸,还挑衅地看了谢持风一眼。
谢持风冷冷道:“我没欺负他,只是讨厌看见有人当街拉拉扯扯。”
“我和桑桑好,所以我们抱在一起。”宁昂理直气壮地说:“桑桑又不是你家夫人,她想和谁好,你管得着吗?”
他的声音很大,惹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桑洱哭笑不得,拍了拍这小傻子的肩:“宁昂,你今天不用看摊子吗?”
“我在看,现在没什么客人,远远看见你,我就来了。”宁昂一拍脑袋,似乎想起什么,兴高采烈道:“桑桑,你等等,我去做几个煎饼给你带回去吃!”
不等桑洱叫住他,宁昂就跑了。
桑洱觉得挺有意思,翘着双臂,嘴角噙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谢持风本来只是板着脸。看见这一幕,胸口无端烧起一股无名火,突然,硬邦邦地开口:“你为什么每次都让他这样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