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重新尝试说话这件事情是急不来的。

虽然片桐彩也很想立刻就能像过去那样,很平常地开口,但她还是做不到。

她坐在“游戏室”里,看着父亲和总是带着她做游戏的阿姨谈话。

原来爸爸一直都在带她看病。

小彩盯着台面上花瓶里的小花,心情复杂。

她还挺喜欢来这里玩沙盘游戏的,带她做游戏的阿姨也很亲切,乍一得知这里是看病的地方,她不免觉得有些别扭。

不过一切都是为了她能更好更快地恢复,小彩非常配合,对于医生的问题也是有问必答。

医生阿姨因着这个也很高兴,还给了她一颗糖。

小彩含着糖,浓郁的奶香味在口中漾开,甜丝丝的,却又带了些许咸咸的味道,一点都不腻人。

好吃。

她晃着脚,好心情地眯了眯眼。

她想给侑士和谦也也带一份。

这个糖叫什么名字呢?

她把糖纸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好像看懂了,又好像没看懂。

是外国字。

她原本以为糖纸上写的是英文,可展开以后才发现,那些字母上面总有些她弄不懂的小斜杠,好多单词她都不认识。

小彩沮丧地放下糖纸。

完蛋了,她是小文盲。

但是这个糖真的很好吃,她特别想带给自己的小伙伴尝尝。

小彩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朝着正在谈话的两人那边走了过去。

丹泽医生一直都在关注着自己的小来访者,见她踌躇着往这边来,悄悄示意了一下片桐纪久,让他也关注一下自己的女儿。

片桐纪久会意,也跟着用余光悄悄观察着片桐彩。

小女孩磨磨蹭蹭地挪到两人身边,两人随即停下了谈话,面色如常地望向她。

片桐纪久问道:“小彩,怎么了?”

小彩瞥了一眼爸爸,小手捏得紧紧的。

她像是为自己打气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小脸红扑扑的,对着丹泽医生比划道:‘医生阿姨,请问这个糖你是在哪里买的呀?可以告诉我吗?’

丹泽医生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小来访者:“很抱歉,这个糖是朋友从FRA带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是在哪里买的呢。”

小女孩明显有些失望,比了一个“谢谢答复”的手势,垂着脑袋贴在爸爸身边不再动弹了。

“不过我可以再多给小彩几颗,”丹泽医生打开抽屉,把装着糖果的盒子取出来,放在小女孩面前:“小彩自己取吧?不过取完要对我说‘谢谢’才行哦——‘谢、谢’,很简单吧?”

片桐彩犹豫了。

这种糖医生阿姨也不知道是在哪里买的,还是产自国外,就算爸爸帮她买到也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送回来。

可她很想今天就把这种糖果分享给她的朋友们。

她今天很高兴,分享又是快乐的事情,她想要这种快乐的感觉在今天继续延续下去。

但是……

说话什么的,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了。

丹泽医生观察着她的神色,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只是把糖果盒放在桌上,柔声说了句“小彩离开前都可以来取”后就不再看她。

片桐彩盯着桌上的糖果盒,心中莫名有些焦躁。

糖果盒色彩亮眼,各种颜色拼接在一起,她凝视着那些绚丽的颜色,总觉得它们下一秒就要融合在一起。

玫红色和淡黄色以1:10的比例调和是糖果盒上丝带的颜色,以3:5的比例调和就是糖果盒侧边小花的颜色……

无数稀奇古怪的思绪皆在此刻铺开,宛如不懂事的浪潮,在她的脑子里起起伏伏。

糖果,为什么一定要今天就带回去给小伙伴呢?

爸爸能看懂很多语言,糖纸上的文字他绝对能看懂,他也一定能给她买到,只是需要些时间而已。

对于她来说,她的爸爸是无所不能的,她想要什么,他都能给她找到,她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为什么她这点时间都等不了呢?

这真奇怪。

片桐彩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分享好像也不是那么叫她快乐的事情了。

片桐纪久一直关注着女儿的动作,见状也有些心急,立刻就想要去抱住女儿哄哄,却被丹泽医生拦下了。

“片桐先生,请稍等一会儿,”丹泽医生小声道:“以小彩现在的情况来看的话,如果她需要帮助,是会尝试来求助的——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闻言,片桐纪久才勉强按捺住自己,目光却始终跟随着女儿。

小彩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焦灼的小世界里无法脱出。

她还是想要带给侑士和谦也。

这是好吃的、她喜欢的东西,她也希望自己的好朋友也能品尝到。

就像他们也总是给她带他们觉得味道很好的零食,和她分享一样。

这大概就是侑士说的那个……嗯……“鱼心”、“水心”什么的。

得到两颗糖果的代价很小,只需要支付一个单词。

不过短短几个音而已,说出来的话需要一秒吗?

小彩不知道。

她的心弦紧紧地绷着,一股凭空而出的火气在她胸中熊熊地烧灼着,浓重的烟气冲击着她的喉口,熏得她的喉咙发痒。

她别过脸,拢起左肩捂住口鼻,轻声咳嗽了几下,可喉咙的痒意不肯放过她,她的咳嗽愈来愈重。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惊到了片桐纪久,他再也忍不住,大步流星地跑到女儿身边,轻柔地给她顺着背。

“小彩,是呛到了吗?”片桐纪久拍着女儿的背,满目担忧:“要不要喝点水?爸爸给你倒点温水喝好不好?”

片桐彩依旧那样剧烈地咳嗽着。

她的脸因着咳嗽变得通红,眼里氤氲着水汽,很快水汽就聚在一起,硕大的泪珠从她眸中滚落,看着可怜极了。

她无力地摆摆手,示意父亲不用担心。

可片桐纪久怎么可能不担心?

他抱着女儿,心急如焚,却又无法做些什么,只好为她顺顺背,叫她能稍微好受一点。

小彩咳嗽了一阵,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的肺部火辣辣的痛,喉咙也火辣辣的痛。

刚才咳嗽得有些重,她的脑子到现在都还在缺氧,看什么都感觉朦朦胧胧的,像是走在梦里一样。

片桐纪久稳当地抱着她,站起身来冲着丹泽医生点头致意:“丹泽医生,今天差不多结束了吧?小彩刚才咳嗽得那么厉害,我要带她去做个检查,就先回去了,下周再来拜访。”

丹泽医生也很担心小彩,连连点头。

她帮着整理好小彩带来的小挎包,又把他们往外送了送。

她怜爱地望着这位可爱的小来访者:“小彩,我们下个星期再见。”

小彩趴在爸爸背上,虚弱地点点头。

糖果……

她沮丧地垂下眼皮。

下周的话,不知道医生阿姨还有没有这样的糖果了。

……

片桐纪久生怕女儿出现什么问题,一刻也不敢耽搁。

他载着小彩来到这附近比较出名的儿科,小彩趴在车窗边,看着格外熟悉的建筑有些心慌。

‘爸爸,我没有生病,’她皱着脸:‘我们回家吧。’

片桐纪久担忧地望着女儿:“可是你刚才咳得那么厉害,爸爸不放心。”

他也不管女儿再比划些什么,抱着女儿就走进诊所。

“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忍足万里子例行询问,她的目光在男人怀中的小孩身上扫过,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眼熟。

小孩不满地在男人怀里挣扎着,像极了一只撞在蜘蛛网上无法动弹的小虫。

片桐纪久蹙着眉,拍了拍女儿的背:“没有,请问现在可以看病吗?”

忍足万里子瞄了眼诊室那边的情况,估算了一下时间:“还需要等一会儿才行,孩子是哪里不好?”

“刚才咳嗽得很厉害,不确定具体是怎么回事。”

“好,等一下忍足医生看看就好了。”

大人们还在交流小彩的病情,小彩趴在父亲肩头,好奇地打量着诊所里的陈设。

她昨天来的时候没太注意,今天再看,诊所里的陈设都很有童趣。

墙上的彩绘是小孩子们喜欢的类型,颜色轻快明亮;桌椅柜子的边角都用厚厚的海绵包裹住,书架上放了好多小孩子喜欢的漫画。

小彩往放着书架的小角落望去,一颗熟悉的脑袋出现在她眼前。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那颗脑袋的主人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冲着这边射来。

也不知是怎么了,小彩莫名觉得有些别扭,在他的目光快要扫到她的时候,猛地把脸埋进父亲的肩窝里。

“啊!小彩!”

那边传来了一声小小的惊呼,紧跟着就是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来到她身边。

她外套的袖子被轻轻拉了拉,忍足谦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彩,你怎么来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小伙伴对她很是关心,嘁嘁喳喳个不停,见她不回应,还以为她是难受得狠了,便也不再吵闹。

他在口袋里掏来掏去,掏出了一颗糖塞进她的手里。

“吃颗糖会不会好受一点?”忍足谦也担心地絮叨着:“这种糖很好吃,是昨晚妈妈给我的,我给你和侑士都留了一颗……”

糖纸在她手心“喀拉喀拉”地响着,她无端有些心烦。

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不多时,一颗带着些热意的泪珠在片桐纪久的衬衫上洇开。

小彩抽抽搭搭地抬起脸,从父亲怀里挣扎着下去。

在谦也担忧的目光中,她委委屈屈地抱住了自己的好朋友。

她呜呜地哭着,这是自他们相遇以来、第一次从她喉中溢出的声响。

她没能给朋友带一块她觉得好吃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