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足谦也最终还是没能依着自己的想法照顾堂哥。
忍足侑士用了药以后,就被忍足万里子送回了家,连带着住在他家隔壁的小彩一起。
而谦也则被忍足宗也留下来帮忙——虽说他还只是个小孩子,但因着家学渊源,他对于常用药物也很了解,只是帮着取药给忍足宗也这种小事,他还是能做的。
片桐彩回到家里以后,还是有些担心。
她在跟着姑姑来大阪之前就发过一次热,喉咙很痛,头也晕乎乎的,感觉特别特别差劲。
侑士发热应该也很难受。
他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连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的。
生病的时候要怎么样才能让人好受一点呢?
小彩忧心忡忡地坐在沙发上,努力回忆着过去爸爸是怎样照顾她的,小狗骑士依偎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想。
门锁“喀拉”响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片桐纪久的声音。
“小彩,爸爸回来咯。”
片桐彩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爸爸!
爸爸是大人,一直都把她照顾得好好的,他应该知道怎么样能让别的小朋友好受一点!
小彩踩着鞋子,“啪嗒啪嗒”地跑向玄关,一头扎进父亲的怀里。
她的手势比得飞快,弄得片桐纪久眼花缭乱。
他一把抓住女儿的手,柔声问道:“小彩怎么这么激动,发生什么事了?今天和谦也出去玩玩得开心吗?”
她敷衍地点点头,注意力却全然不在父亲的问题上。
她艰难地把手抽出来,再次比划道:‘爸爸,你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发热的人好受一点吗?’
“发热?”片桐纪久迅速上手探了探女儿额头的温度:“小彩发热了吗?来跟爸爸去量一量体温。”
‘没有,是隔壁家的侑士生病了,’小彩耷拉着眉眼,沮丧地比划着:‘他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嘴巴都白白的……’
虽然这样有些幸灾乐祸的嫌疑,但得知发热的不是小彩,片桐纪久还是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他的大手在女儿脑袋上磨蹭了几下,安慰道:“侑士应该吃过药了吧?他看起来挺结实的,应该很快就会好的。”
‘我知道吃了药会好,但是在好起来之前,侑士还是会难受的啊……’
小彩仰着脸,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我生病的时候也很难受,爸爸,我懂得侑士的感觉的。’
片桐纪久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大约是爱人忌日将近,他的思绪总是有些纷乱。
他一下一下地顺着女儿的头发,目光柔和地倾注在她的脸上。
他过去也听到过类似这样的话,只是说这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虽然他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偶尔还是会因为一些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感受到他爱人在不远的过去留下的、还未来得及消散的痕迹。
比如现在。
他百感交集地望着女儿,轻轻地把她拢在怀里。
片桐彩也感受到爸爸的情绪不太对,便也没再继续比划些什么。
她懵懵懂懂地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就像小狗骑士依偎在她的怀里一样。
良久,片桐纪久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只是他肤色一向很深,神色如常,没有叫女儿看出什么异状。
小彩担忧地望着他:‘爸爸,你不开心吗?’
“没有,只是稍微有点累了,借小彩的肩膀靠一靠,”片桐纪久搓了搓女儿的脸:“小彩不是想知道要怎么才能让朋友好受一点吗?先想一想爸爸之前是怎么做的吧。”
片桐彩狐疑地观察着父亲的脸,却始终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她心里还是有些惴惴,犹犹豫豫地比划着:‘爸爸如果不开心,一定要和我说哦?就像爸爸会担心我一样,我也会担心爸爸的。’
片桐纪久应道:“嗯,爸爸会的。”
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彩,爸爸过两天要回老家看妈妈,你要不要和爸爸一起去?”
小彩重重地点点头:‘是妈妈想我了吗?我也想妈妈了,我要去的。’
“那到时候爸爸来接你。”
片桐纪久不想继续和女儿讨论这个话题,他抱起女儿坐到沙发上,温和地问道:“小彩想起来爸爸之前是怎么做的了吗?”
片桐彩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过去。
她皱着一张小脸,不确定地比划道:‘爸爸给我做好吃的饭,带我看医生,还有讲故事哄我睡觉,给我拍拍……好像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哦。’
片桐纪久说:“对,但小彩有没有因为这个觉得好受一点呢?”
小彩点点头。
她生病的时候,只要爸爸陪着,她就会觉得好受很多。
爸爸陪着她的感觉,和那些保姆阿姨陪着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真奇怪。
明明是和平时一样的举动,为什么能够让病人变得舒适呢?
她疑惑地望向爸爸,试图从他那里得到合理的解答。
片桐纪久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把她的嘴巴捏得嘟起,宛若小鸟的鸟喙。
他思忖了一阵,想好如何解释以后才开口讲给女儿听:“小彩,这是爱的力量。”
“爸爸照顾你,是因为爱你,保姆阿姨们照顾你,是因为照顾你是她们的工作,”他的眼睛很温柔:“小彩,爱和工作是不一样的。”
小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爱能让生病的人好起来吗?’
片桐纪久望着女儿,眼底里深藏着她看不懂的悲色:“不能,只有医生能让生病的人好起来……但医生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那爱到底有什么用呢?’
“这个问题太深奥也太宽泛了,爸爸也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讲,”片桐纪久无奈地笑了笑,“爱有很多种——友人之爱,亲人之爱……”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爱也能让人变好,不过只有健康的爱才能做到。”
小彩不高兴地蹙着眉:‘爸爸又在讲大人的话了,小彩一点也听不懂。’
“抱歉,是爸爸的错,”他从自己杂乱的思绪中抽离,冲着女儿道歉:“总之,小彩只要把自己的心意传达出去就好了,身体上的事情小彩照顾不到,从心意上下手,你的朋友或许也会感到开心的。”
‘哦……’小彩若有所思:‘那我也给侑士讲故事?’
可是他们隔了这么远,要怎么讲故事才好呢?
小彩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她在电视上看过一种叫“纸杯电话”的东西,只要把线拉直,就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和对方对话了。
她丢下父亲,兴冲冲地跑上楼,找出合适的材料就开始动手做了起来。
片桐彩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小孩,纸杯电话的制作方法也不难,不消多时,一对纸杯电话就做好了。
她正准备丢个纸飞机过去敲敲对方的窗户,让侑士开窗接电话时,喉口的一阵紧缩叫她停住了奔向窗边的脚步。
纸杯电话需要出声才能使用,不然她就只能听对方说话了。
她是想讲故事给侑士听,想要安慰自己的朋友。
可她忘记了,她不能说话。
不能说话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片桐彩沮丧地放下纸杯电话,慢吞吞地挪下楼,趴在父亲身边。
片桐纪久正陪着小狗骑士做室内游戏,见女儿这样无精打采的模样不免有些担心:“小彩,怎么了?”
小彩把脸埋在抱枕里,摇摇头没有回话。
片桐纪久把骑士抱到她手边,把她的手摁到它柔软的毛毛上,带着她摸了几下。
在顺滑的手感中,她原本有些躁动难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小彩搂着抱枕,忐忑地从抱枕后露出一双眼睛:‘爸爸,我……’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她莫名觉得有些羞耻。
因为她说不出话这件事,爸爸带着她去看了好多好多医生。
她知道爸爸很着急,但她每次都坚决地抵触医生的接近,不想开口。
可爸爸从来都没有怪过她。
不想说话就不说,不想做的事情爸爸也不会强硬地要求她去做。
她是愧疚的,却总也没办法从那些铺天盖地的阴影里走出来。
她讨厌看医生,爸爸也没再带她去看过那些医生——她浪费了爸爸的心意。
这个时候她突然说自己想要说话,想要去看医生,爸爸会不高兴吗?
片桐纪久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催促她,只是这么温柔又耐心地看着她,等待她开口。
爸爸是爱她的。
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情。
小彩心里突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她磕磕绊绊地比划道:‘我想说话,可是我说不出来……’
‘爸爸,你可以带我去看医生吗?’
她比划的速度不快,一个词一个词地比划着,叫人很容易就看出她的意思。
片桐纪久没想到女儿会和他“说”这样说的话。
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正是因为他的失职,女儿才会封闭自己的内心,拒绝和人交流。
他原本都做好了她会很久很久,甚至一辈子不说话的准备,只要她快乐,只要她觉得轻松自在就好。
可她突然说,她想要说话。
片桐纪久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他别过脸,悄悄擦拭着自己湿润的眼眶,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这才转回来面对女儿。
“当然可以,”他的眼睛在笑:“小彩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小彩敏感地察觉到父亲的情绪,自己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下来,水汽迅速在她的眼眶中氤氲:‘爸爸,对不起。’
她垂着脑袋,不敢看他的眼睛。
“小彩,永远都不用和爸爸说对不起,”片桐纪久捧着女儿的脸,怜爱地用指腹蹭了蹭她红红的眼角:“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爸爸,我们是家人,家人之间是该相互包容的。”
“就像小彩能感觉到爸爸的情绪一样,爸爸也能感受到小彩的痛苦——这一切都不是出于小彩的本意,爸爸知道小彩是好孩子,无需感到愧疚。”
“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只要小彩开心就好,”片桐纪久眉目柔和:“那我们明天就去看医生怎么样?”
小彩抽抽噎噎地点点头,把脸埋进父亲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