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到横滨, 就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从车站出去不远处是公园,门口长椅上坐着位青年。他的面孔青涩,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 衬衫外面搭了件浅灰马甲, 咖色斗篷半被压在身下, 质地良好, 却被主人糟蹋得皱皱巴巴。
青年懒懒散散地半仰在椅背上,像是午后躺在阳台上晒太阳的蓝茶。
因为这么点奇妙的联想, 我多看了他几眼,被他敏锐地察觉到。
他睁开了眯着的眼睛,瞳仁是清澈而冷淡的湖绿色, 他回以打量的眼神,然后轻轻一拂斗篷上的折痕, 起身朝我走了过来。
彼时我正在等uber, 他站到我面前,松散着语调自我介绍道:“江户川乱步, 是名侦探。”
这样的开场让我莫名联想起了前些天多罗碧加乐园偶遇的少年,谋杀未遂的爱子服罪后,他对着询问其姓名的受害人骄傲地挑眉“我叫工藤新一,是个侦探”。
我摸不准他的想法, 礼貌回道:“……你好,鹤见桃枝。”
“你要去武装侦探社,我也要回去,但是迷路了, 也不会坐电车。”他条理清晰、理直气壮地阐明目的,“你刚刚叫uber了,不如顺我一路吧, 作为交换——”
江户川乱步摸了摸衣兜,指尖捏着橙色的玻璃珠:“这个可以送给你。”
我:“!”
是没见过的橙色玻璃珠!好漂亮!
“实在太神机妙算了。”我快乐地接过那粒珠子,“好,我答应你。”
“你没有问为什么,也明明完全不认识我,这作为陌生人来说很奇怪。”
江户川乱步凝视了我一会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是这样啊。”
我早就习惯了生活中有各种各样的怪人,像江户川乱步这种一上来就把我的目的和信息抖出来、再要求我带他去哪里的,根本称不上奇怪,反倒可以夸一句态度彬彬有礼了。
本就听说横滨异能力者众多,他大概是有读心推理之类的能力吧。
而且,说实话,他真的很弱嘛。
四肢绵软无力,完全构不成威胁。
“一定是在想什么‘他很弱’之类的吧。”江户川乱步面颊微微鼓起,像是被冒犯到了,“好过分。”
“抱歉抱歉。”我下意识地道歉,“我请你吃东西赔罪吧?”
江户川乱步快乐地点头,郁闷的神色一扫而空,如数家珍地报起附近美味的甜品店来。
于是我取消了uber订单,领着新捡到的流浪猫去吃舒芙蕾。
交谈中我才知道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光从外表上看也就十六七的样子,真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比五条悟还显小的长相。
舒芙蕾q弹柔软,我照例是吃两口停下动作,然后刷着手机等待细嚼慢咽的名侦探先生。
【我:娜娜米!】
【七海:?】
【我:你上次说的那个武装侦探社的超级侦探,是不是叫江户川乱步?】
【七海:对,你委托他了?】
【我:我捡到他了。】
【七海:???】
我合上手机,面前的江户川乱步颊侧沾了可可粉,目光凝在我的手机挂坠上,一只叶片炸毛的小橘子。
他发了会儿呆,又是一脸恍然大悟:“你的男朋友是那个帽子君啊。”
我懵了:“帽子君?”
一时间想到了中原中也,他确实很爱戴帽子,如果真是他的外号,还挺可爱。
江户川乱步又仔仔细细看我,打量的视线像是一道x光,要把我五脏六腑骨缝深处照得明明白白。
我皱了皱眉,有种被窥探隐私的不适感。
所有秘密无所遁形,他的眼中是陈列铺展开的、任人阅读的鹤见桃枝。
过了会儿,他扬眉,噗嗤一声笑了:“哈——”
“原来如此,实在是太有趣了。”
江户川乱步开怀大笑,像是小孩子找到了十分心仪的玩具,快乐到即将飞起来。
他开口就揭穿了我的伪装:“你是一名咒术师,实力不俗,但是这件事完完全全瞒着帽子君。”
我哽住了,不愧是一眼看穿七海身份的可怕名侦探,异能力者恐怖如斯。
“之前侦探社也来过一个咒术师。”江户川乱步说,“金色头发,应该是混血,叫……”
“七海建人。”我投降似的,手腕贴着桌面,对他轻轻举起手心,“名侦探,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吗?”
他气定神闲地挖了勺舒芙蕾,送入口中,含含糊糊道:“有很多。”
“倒是你。”江户川乱步咽下了那一口,微微侧头,“关于帽子君,你没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我陈述道:“你认识他。”
“他和侦探社合作过。”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
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我也不觉得哪里奇怪,横滨的地方机构和异能力者团体合作,怎么想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江户川乱步却一脸等待我发问的淡定神色,见我没有再开口,反而疑惑地扬眉。
“中也君的事,我等他自己说给我听就好。”我坦然地说,“并没有什么非要知道的不可的。”
我承认我有装x的成分,面对这种高智商的棘手角色,我最喜欢唱反调。他们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偏偏不做。
想不到吧,爷叛逆!
但江户川乱步也丝毫不恼,笑得更开心了。
“我之前用短信联系过贵社,你们有收到吗?”我问,“快半个月了,根本没有回信。”
江户川乱步想了想,解释道:“社长之前的手机前几个月坏了,顺带换了电话卡。”
我还以为是想调查的案子比较敏感,武装侦探社不愿意接,原来是如此叫人哭笑不得的傻瓜理由。
良久,他放下勺子:“名侦探大人吃完了,感谢款待。”
于是我重新叫车,我们一道去了武装侦探社。它位于横滨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上,占据某幢店铺的二层,选址堪称招摇。
我一进门,就看到躺在沙发上听歌的太宰治,他也恰好抬眼望过来。
没有感到任何惊讶的情绪,果然如此。这家伙就是我最讨厌的谜语人类型,长了副欺骗小姑娘的好皮囊,实则满肚子坏水。
我有种莫名的感觉,他是在等我来。
“来客人了呢,社长。”太宰治坐起来,耳机挂到颈上,“好几天没见了,鹤见小姐,是想委托我们调查什么事呢?”
坐在主位的银发男人不苟言笑,冲我点头示意。
我也不愿意浪费时间,下午还要去港口黑手党,直接报出了一个人名——
“涩泽龙彦。”我说,“他现在在哪里?我需要他的帮助。”
太宰治似笑非笑:“哦?仔细说说呢。”
“他是我唯一听说过的‘分离’能力者,能将人与异能力分开。”我陈述道,“对于异能力者来说,二者合二为一才算圆满。我们需要这种类似‘灵魂剥离’的能力。”
江户川乱步哒哒哒跑去捣鼓窗台上的玻璃珠,对我们的谈话漠不关心,然后被社长样的银发男子制止了。
太宰治慢吞吞地说:“这个人可是害横滨沦陷的罪魁祸首之一,而且,据我所知,他已经死了。”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某种令人信服的意味。
我交叉双手,放到膝盖上:“你是怎么确定的呢?”
“因为那件事,我就是亲历者之一。”太宰治的唇角牵起兴味盎然的弧度,“涩泽龙彦的异能力暴走,变成巨龙,整座城市危在旦夕,我的前搭档亲手结果了他。”
我将信将疑,随口问道:“你的前搭档是谁?”
“你一定知道的人。”太宰治挑眉,一字一顿道,“港口黑手党,重力使。”
这个名字,我已经听说过许多遍了。
太宰以手支颌,好整以暇地观察着我——这令我感到略微有些不适。
“怎么又是这个人。”我嘟囔道,“好中二的外号,听着就好讨人厌啊。”
太宰猛然点头,再赞同不过的表情,虚伪地感叹道:“就是就是,本人也超级讨人厌。”
我随口造谣:“绝对是那种暴力自大狂。”
太宰扑哧一声笑了:“对的,没错。”
背对着我们、站在窗口将玻璃珠排成队的乱步,喉咙口也溢出闷闷的笑声。
“太宰君,你笑什么?”我有点奇怪,“为什么江户川君也要笑?”
太宰治:“没什么,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江户川乱步:“我也想起高兴的事情。”
我拧眉,疑惑道:“呃……是什么事情?”
“我有个朋友。”太宰治熟练地胡说八道,“他的工作不太能被普通人接受,所以在恋人面前掩藏身份,想起来觉得很有趣。”
我内心有鬼,在他慢条斯理的陈述下,听得冷汗都要淌下来,眼神飘忽。
我咳嗽两声,问江户川乱步:“江户川君,你也认识太宰君的那个朋友?”
江户川乱步笑了下,意味深长道:“我们都认识。”
我愈发坐立难安,眼见着也问不到关于涩泽龙彦的有效信息,看了眼时间,从皮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这是咨询费。”
太宰虚情假意地感叹道:“好大方哦——社长,能给我加奖金吗?”
本来这笔钱是想作为委托定金的,但当事人太宰治都这么说了,估计在侦探社这里也问不出更多,还是想办法寻求异能特务科合作吧。
我直觉他有些事情瞒着我,这件事,还是得想办法借调异能特务科档案。
我起身一一谢过他们,就准备离开。
“等下。”江户川乱步躺到在沙发上,半阖双目,“作为刚才舒芙蕾的报酬,名侦探送给你个免费的建议吧。”
我疑惑地望去,他弯起眼睛。
“——”
……
港口黑手党。
中原中也正坐在会议室等待即将到来的咒术师。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那个人还没来。
对方是特级,据说整个咒术界特级不过四五人,森首领让他亲自接待以表达重视,也颇为合理。
森鸥外感叹道:“我还以为中也君会选择去外地的任务,毕竟,咒术师似乎都不太好相与。”
他猜得没错,中原中也确实更想选择出差以逃过这种塑料往来的场合。
他本来已经叫来了广津柳浪,准备不着痕迹地将这桩麻烦丢过去。
中原中也委婉地说自己行程上有冲突,另外一件事更加重要,但特级咒术师也不能慢待;老爷子也是个极会看眼色的人,笑眯眯道:“那么,接待的工作由老夫来代办吧,不会让您失望的。”
中原中也刚想点头说两句辛苦了之类的漂亮话,手机响了两声,是他给桃枝设置的专属提示音。
【桃枝:中也君,surprise~!我今天有点事情来横滨出差哦(猫猫转圈)】
【桃枝:晚上一起吃饭吧?有空吗?】
【桃枝:忙的话也没关系!不用顾忌我,我可以找朋友玩。】
他垂下眼睑,飞快地回了句:【有空。】
【中原中也:给我发个定位,我晚点来接你。】
【桃枝:!】
【桃枝:开心!】
【桃枝:那等我事情忙完哦,可能要五六点了,港口码头见吧。】
广津柳浪握着手杖,好整以暇地等待他吩咐。
然后中原中也合上手机,道貌岸然地咳嗽两声:“……不用,这件事我亲自负责吧,谢谢你。”
广津柳浪迷惑:“?”
直到被他送出办公室也没太理解。
……
特级咒术师已经迟到十分钟了。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等人,旁边的下属见他面色冷凝,大气也不敢出,以为他是等得烦躁了,迅速联系工作组的人员让他们想办法不留痕迹地催一下客人;下属胆战心惊,殊不知中原中也想的只是——“晚上带桃枝去哪里吃饭好呢?”
怀石料理?西餐?还是中餐呢?
桃枝对一切高热量食物一视同仁地拒绝,但喜好其实是很明显的,跟所有小姑娘一样偏好甜口,但又吃不了太甜的。
讨厌胡萝卜和洋葱,会偷偷摸摸嫌弃地挑到一边,被他盯着的话,会装出不挑食的样子,勉强吃上半口。
不小心咬到生姜会皱眉很久,整个人耷拉下来,像无意中舔到难吃食物一直呸呸呸的小猫。
……想她。
想桃枝。
但是还有工作要处理,再忍耐一会。
五六点钟之前应该能结束吧?那个咒术师也太磨蹭了,一点时间概念都没有——
门口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他无意识地以手指打着节律。
秘书引人进了门:“请进,鹤见——”
中原中也抬眼,对上一双鎏金色的眸子。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