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流淌得很快, 咒力浅淡,我难以立刻判断出咒灵盘踞的地点。
但可以确定的是,它就在这座游乐园里面。路过的游客中有好几位沾了些咒力残秽,穿着制服的jk少女、斯文的青年人、牵着女友的少年, 从服饰口音判断, 他们是来自东京、关西及日本各地的游客,除了这里, 彼此间很难产生联系。
我抖开游玩手册观察地图, 冒险开拓岛、野生太古岛、科学宇宙岛、神奇幻想岛、和梦幻童话岛……多罗碧加乐园实在太大了, 不走近的话很难确认。
白鸽展翅翱翔过城堡尖顶,我的目光在大型游玩设施上转了一圈, 锁定目标:云霄飞车。
“中也君。”我晃了晃他的手, “我们去坐那个吧!”
中原中也自然是点头说好。
于是我们在下面排队, 波浪般的尖叫规律地传来。
其实走近一点就能感觉到不是这里。我现在痛恨自己没有六眼, 不然悬在天上一看就能知道咒灵藏身在哪里。
游乐园内应该还没有因为咒灵发生过命案,否则一定会被‘窗’观测到;它吸食人们的情绪飞速生长, 并且已经有了不俗的力量, 但一直能藏匿得很好……这家伙, 成精了啊。
我飞快地编辑信息和自己的判断发给辅助监督, 让他记录一下这件事。
诅咒我会解决,不过任务报告绝对不可能写的。
“你好像心不在焉。”中原中也若有所思地说,“是害怕了吗?”
我心想老娘连咒灵都不怕,一个破过山车有什么好吓人的, 我甚至能在上面跳芭蕾。
然后抿唇笑道:“和中也君一起的话就不怕啦。”
他也笑:“嗯。”
fast pass通道队伍进的很快, 我们前面站着的是一对小情侣,十五六岁年纪。男生穿着兜帽衫,臭屁又英俊, 女孩长发温柔。听了会他们聊天,大概是幼驯染关系,十分熟稔。
“真好啊。”我有点羡慕,压低了声音对中原中也说,“如果中也君那时候有拿到我的联系方式的话,我们肯定也早恋啦。”
中原中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低头笑了:“是的吧,不过我那时候脾气不是很好,可能会经常惹你生气。”
我瞪大眼睛:“中也君还有脾气不好的时候呢?”
“嗯,总感觉那会天天都很生气。”他无奈道,“我的前同事……但也有我的问题,一点就炸。”
我越发好奇他十五六岁什么样子。至少在我印象里,是个口是心非、意外体贴的男孩子,就算再顽劣也不会做多么过分的事情。
中原中也本质上是个相当温柔的人。
而我就不一样了,我中学时期只能用人憎狗嫌来形容。
相比起国小是有些进步,国小的时候我妈基本上每天都要来学校,要么是我惹事,要么是鹤见云谷闯祸,或者是我们俩一起整了个令人心塞的大活。她早早把支票本放到皮包里,娴熟地进不同年级的教师办公室,道歉赔偿一条龙,生动体现了在日本这些年学到的的躬匠精神。
国中时期就要好得多,转学到并盛中之后,我和云雀恭弥不打不相识,在风纪委员会的强力镇压下成为了学校中不一样的烟火。依然以捉弄讨厌的同学与师德败坏的老师为乐,导致他们见到我就眼前一黑……
这么想来我根本没有丝毫优点,中原中也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我不免有些丧气了:“还是不要早点遇见中也君了。”
他握着我的手指悄悄收紧了,不解地问:“为什么?”
“我那时候可讨人嫌了。”我以一种自爆卡车的态度跟他坦白,“稍微有点喜欢捉弄老师欺负同学,而且还摘过校长的假发。”
并且把他的假发绑到了旗杆上,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泪洒当场,这件事很快成为了多年后都在流传的校园奇谈。
中原中也:“我知道啊。”
我:“咦?”
中原中也:“你外婆以前说过。”
我:“原来你早就知道!”
外婆你怎么什么都跟别人说啊!……那我还费尽心思装什么淑女?这不是早露馅了么。
中原中也说:“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吧。”
“……大概吧。”我含糊地说。
光头校长没什么师德,平时做云雀的舔狗,一副笑眯眯的老好人样子,私下里言语攻击家庭条件不好的同学,不想让他们申领学校的补贴。我看他不爽很久了,决定给他点教训。
“如果中也君跟我上的是同一个中学的话。”我畅想起来,“我们肯定会因为早恋——”
兜帽少年转头悄悄瞄了我们一眼,或许是因为听到了“早恋”的敏感词汇。
小帅哥长了张看起来很聪明的脸,少女叫他“新一”。
中原中也接话:“因为早恋被请家长吗?”
“——因为早恋被风纪委员长咬杀。”
“那是什么啊?”中原中也没忍住笑了,“风纪委员会管那么宽的吗?”
我对他点头:“是的,不过我会保护中也君的哦。”
终于排到我们了。
那对早恋的幼驯染坐在我们后排,前排同样是情侣……说起来最后一排居然是两个大男人,一袭黑衣戴礼帽,倒不像来玩的样子,看着像要去鲨人。
我稍微多看了他们一眼,就对上银发男人的眼睛,他冷淡地掀眼看我,光是视线就足以令人感到危险忌惮。
“……我果然讨厌黑手党。”我哆嗦着小声吐槽了一句。
中原中也:“……”
“怎么了,中也君?”
“……没什么。”
随着隆隆的发动机声,过山车在轨道上缓慢行驶起来,沿着铁轨稳定而缓慢地爬坡。
中原中也握住了我的手,我原本正在张望四周,想找出诅咒的藏身处,蓦然看向他。
他的瞳孔比铺在身后的天幕还要澄澈,我为自己的心不在焉感到抱歉。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过山车下落时的失重感并不强烈,跟我懒得走楼梯、从二楼窗口跳下来时的感觉差不多,对于我这种习惯了极限运动的人来说不痛不痒。
我和中原中也对视了——
他的发型居然没有被风吹乱?!
急冲直下,车上的女孩们发出了刺耳的尖叫,过山车驶入做成怪物巨口状的洞口,洞内投影变幻莫测,令人一时间头晕目眩,完全看不清东西。
然而我的动态视力极佳,很快注意到了突发的不寻常之处。
前座有个女人竟然在车上站起身来,面朝我们,将一个打了结的麻绳套环迅速套到短发青年的头上,另外一侧则往铁轨上一丢,发出金属咬合的声音。她身段十分柔软,动作亦是娴熟,做完这一切不过花了不过两秒多的时间,很快重新落座。
麻绳底部应该配置了钩索,随着过山车的前行,直直绷着,勒住男子脖颈——如果再这样下去,他的头颅会被直接割断。
我迅速发动术式烧断绳子,那个青年迅速咳嗽起来,大口汲取空气。
等过山车靠站的时候,他一脸劫后余生的惊恐模样,拉着自己脖上的麻绳,对友人说:“我刚刚差点就被这个绳子勒死了!”
青年的女友讶然道:“怎么会?!是谁想要你的命?”
“我不知道。”青年说,“是进洞穴里的时候,太黑了,又有投影,我完全没有看清。”
“让我看看。”
名叫“新一”的少年接过那条绳索,仔细端详起来。
他们应该是四人结伴,一对情侣,两个女人。
我当时看到前座的蓝裙女人面对着后排站起来,将绳索套到了他的脖子上。
罪魁祸首眼神闪烁:“在过山车上的时候,大家都被安全杠禁锢着难以动弹。岸田君,我猜是你后排的人……”
所有人纷纷看向我和中原中也,我们正好在他们后面一排。
“但是他们看起来也只是普通的游客情侣,跟岸田君无冤无仇……”岸田的女友犹犹豫豫地看向下车离去的两名黑衣男子,欲言又止,“说实话我觉得……”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的背影。
银发男人对视线真的很敏感,他回头了。
中原中也往前走了一步,盯着那个蓝裙女人,斩钉截铁道:“还想倒打一耙吗?就是你吧。”
“我的视力还算不错。”他轻描淡写地说,“看见你把钩索扔向铁轨了,也目击到你给他套绳子的过程——而且,你的项链。”
蓝裙女人脸上气定神闲的神色蓦然消失,转为一种强行按捺着惊慌的镇定。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已经开始抖了。
中原中也冷声道:“被铁钩勾到,现在应该还缠在铁轨上,在那边肯定还能找到……我说,准杀人犯,你也太嚣张了。”
“我……”
“你们报警吧。”
他对其他人颔首,牵起我,准备离开。
我惊讶于中原中也的动态视力居然比我还精准情绪,我都没看清脖子上的项链,只大致认得出动作。
“……我被安全杠锁着,怎么可能转身给岸田君套绳子?”蓝裙女人急促地为自己辩解,“他在胡说八道!”
“这个很简单哦。”新一说,“只要你往背后放一样有厚度的东西,比如包包,就可以预留钻出来的空间。”
她的朋友们惊异地看着她,发出不可置信的呜咽声。
“是真的吗?爱子……”
“爱子,是你做的吗?”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岸田君哪里对不起你了吗?”
爱子嘴唇哆嗦着,没有说话,却已然是一副罪行被拆穿的颓态。
新一若有所思地捏着那根麻绳断处:“这根绳子,是被烧断的。”
“怎么可能啊,新一。”他的女友说,“这样粗的绳子,打火机也不可能点着,难道车上还能有纵火的超能力者吗?”
还没走远的我:“……”
抱歉,真的有。
“……爱子,你……”受害人岸田还是劫后余生的恍惚样子,喃喃自语道,“说实话,我刚被勒住的时候,感觉整个人好像要漂到空中了……”
中原中也骤然加快了脚步,想要拉着我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提议道:“中也君,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他挑眉:“这么早就去么?”
我诚恳地点头,扯了个借口:“现在人少嘛。”
多罗碧加乐园的摩天轮尺寸应该在整个东京的游乐场都排的上号,下午没什么人——大家都喜欢晚上来坐,会比较有氛围。
工作人员递来赠送的简餐,是一些水果和点心;然后向我们叮嘱注意事项,贴心地关上了轿厢的门。
整个过程大概接近三十分钟,足够我看清【梦幻童话岛】上的咒力残秽了。
尽管不是晚上,风景却依然很好。秋光明媚,铺天盖地的阳光将整片区域渲染得格外温柔,银杏叶落,整片乐园色彩丰富而跳跃。
我知道有不详的东西藏在这片安宁之下,等待着时机合适,露出嗜血獠牙。
中原中也问我:“你怕高吗?……怎么感觉好像不是很开心?”
我立刻挂上笑容:“不是啦,是工作上的事。 ”
他的座位在我对面,轿厢拥挤,我稍微动一下就能碰到他的腿。
摩天轮逐步上升,我确认了咒力残秽的方向,是在【神奇幻想岛】。低头扫眼地图,一共五个设施——都不用判断了,很显然咒灵会在【花子の恐怖屋】或者是【灵异博物馆】吧。
还有二十多分钟,现在着急也没用。
我毫不客气地要求道:“把橘子给我哦。”
中原中也依言照做了,用小叉把水果拼盘里唯一一片橘子让给我。
我良心又虚空发痛,叉起一块白桃切片还给他。
“说起来,中也君,我国中的时候经常听说‘和恋人在摩天轮顶端接吻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中原中也适时地露出一点迷惑:“有这种说法吗?”
“有的,骗小姑娘的言情桥段罢了。”我想起以前,没忍住笑了,“我的青春期反正是完完全全的浪漫绝缘体啦。”
灰扑扑的十四岁,开始发光的十五岁,后来的每年水一样淙淙流去,只有到生日的时候愕然发觉又长了一岁。
我莫名怅然,支着下巴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
中原中也:“……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摇摇头:“还是在想那个问题啦,如果再早一点遇到中也君呢?”
刚认识的时候,我觉得他会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优等生,成绩优异作息自律,老师的宠儿。但渐渐和他相熟之后,我觉得他绝不是我一开始想象的那样。
“我们会变成法制咖的。”我确信,“未成年就玩机车,跑山,无证驾驶,说不定会半夜去勘路,然后被困在山上。”
“听起来还不错。”中原中也笑了,“我确实是未成年就在玩机车了。”
“当然我也是啦……而且中也君如果跟我一起玩,绝对会学习成绩变差,然后在家长会上被公开处刑。不过我们也不在意,晚上照常去网吧通宵。”
“去网吧打游戏么?”
“嗯,那会儿主要玩红警和星际争霸,你要是玩,我带你爬天梯。单机游戏的话比较喜欢真三国无双。”
中原中也若有所思地摇头:“我倒是没有玩过这些。”
我想起中学班级里那些没有什么娱乐时间的学霸,不禁露出怜悯的神色:“我们不一样啦,我是学渣来的。中也君那时候肯定在努力学习考东大吧,确实不能浪费时间在游戏上。”
中原中也眼神飘忽:“……不,那也没有……”
中也君实在太谦虚了吧!还是说他是那种假装不努力但是偷偷学习的类型?
摩天轮越升越高,我已经能分辨出两片区域的大致轮廓和标志性游乐设施。我专心望着窗外,思索着该如何在不惊动众人的情况下祓除咒灵……然后等下,要怎么跟中原中也摊牌。
随着攀升的高度,中原中也似乎有些坐立难安。
他变换了下坐姿,我膝盖贴到他的小腿,热意从布料相接处传来。
我余光瞥见他的表情淡淡,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收回视线转头,中原中也微微前倾,凑过来,他清挺的鼻梁蹭过我的颊侧——
“桃枝。”他弯起嘴角,哑声喊我的名字。
我顿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中原中也微微侧脸,低垂着眼睛,嘴角若即若离地贴上来。
如此近的距离,我几乎能看清他被阳光描了层金边的睫翼,瞳色映得浅淡澄澈。
他轻吻我的嘴唇,一触即分,呼吸间白桃香气溢入唇齿。
第一个吻,比梦还要轻。
……
当离开摩天轮的时候,又遇到了那对小情侣。
少女举着相机,与名为新一的少年说着些什么,后者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她咬着下唇,然后转头看见我们。
她眼睛亮了亮,朝我走过来:“啊,是刚刚那两位!请问,可以帮我们拍张照吗?”
“可以啊。”我欣然点头,“真好啊,念高中和男朋友一起出来玩,我那时候……”
少女羞红了脸:“不、不是!他是我的幼驯染……”
简短的唠嗑中,我知道她叫小兰,和幼驯染工藤新一从小一起长大。
小兰问我:“鹤见小姐和男朋友认识多久呢?”
我沉吟了一下:“只是‘认识’的话,已经有十年了吧。”
小兰面带艳羡:“真好啊,你们交往这么久,感情一定很好。”
我:“……”
其实今天才开始恋爱来着。
工藤新一揣着兜,不情不愿地拖着步伐走过来,和中原中也小声说了几句。只消一眼,就知道绝对在吐槽我和小兰,而中原中也表情温和地同他说了几句,少年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下颌。
“这个你用过吗?”小兰把拍立得交给我,“先按这里……”
我比了个ok:“我会的哦。”
“——对了!给你和中原先生也拍一张吧?难得遇见。”小兰指尖敲了敲拍立得外壳,提议道,“这里面还有十张。”
我欣然接受她的好意,拉着中原中也,拍立得的胶卷记录我们第一张合照。
照片很快显影。
小兰问:“我拍个照纪念下,可以吗?”
我点头。
于是她举起相机,两张显形的相纸挨着彼此,左边是十六岁的少年少女,青春气简直要从薄薄的相纸里溢出来;右边是我和中原中也,肩膀挨着彼此,捕捉到的那一瞬间,他正侧目看我,神情温和。
我将它塞进了中原中也的钱包里。
“要好好保管哦。”我叮嘱。
他点头:“会的。”
我又想起傻瓜般的假设,尽管向来不喜欢那些迟来的感悟。
但是,如果能再早一点遇到中原中也就好了,我们会有很多很多张照片,而不是在青春早就驶离的时候,富士相纸上才匆匆地拓下两个人影。
它迟到也太久了。
中原中也好像看懂了我浅浅的遗憾,轻轻握住我的手,然后凑近贴了贴我的额头。
“还会有更多的。”他说。
我顿时释怀了。
挥别了小兰与工藤新一后,我们直奔【神奇幻想岛】。
入口处,穿着松鼠玩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分发气球,小孩子们热热闹闹地围着他,天真活泼。
“我想要那个红色的鲤鱼——”
“咲太好狡猾,明明是我先来的!”
“我喜欢松鼠!”
踏入这个地方的时候,咒力回路变得清晰起来,莹莹绿色在空中渐渐凝成蜿蜒的线,直通向恐怖屋的方位。
中原中也露出抱歉的神色:“……稍等一下。”
他去接电话了,我坐在长椅上等他,顺带回辅助监督消息。
过了一会,松鼠竟然朝我走了过来,手里只剩下一只小狐狸气球。
“这是给我的吗?”我指着自己。
他点点头。
我笑道:“真是太感谢了。”
中原中也朝我走过来,我把气球绳子塞到他的掌心。
他:“?”
我理直气壮:“你帮我拿,我累了。”
他弯起眼睛:“好。”
我左顾右盼了一下,主题商店门口正在卖动物造型的冰激凌,队伍排了十来个人。
“中也君,我想吃那个。”我拽了拽他的袖口,“我去下洗手间,你去给我买哦——要橙子味的。”
中原中也本来想把气球还给我,闻言只能露出无奈的笑容:“知道了……其实等下也是我吃吧?”
我目光从游客拿着的双色冰激凌上滑过,大发慈悲道:“那就特许你买双拼吧,再挑一个你喜欢的味道。”
他排上队的时候,回头盼了起身离开的我一眼。
我对他做了个“等会见”的口型,挥手告别。
……然后收敛笑容,快步朝恐怖屋的方向走去。
我的判断果然没有出错,越是靠近,咒力就越发浓郁。手机“叮”得一声,辅助监督丢了个电子版的文件过来,盖有政府的公章。
我对恐怖屋的工作人员展示扫描件:“我代表东京市政府征用游乐设施,你可以先行联系你的上级确认,现在立刻疏散人群。”
工作人员一开始还不太相信,打了电话询问过后,乖乖依照我的要求放广播疏散人群。
电子地图上代表恐怖屋的小图标,也从绿色变成了代表停止开放的红色。
我对工作人员说:“现在你也离开,绝对不要靠近这里。”
确认没有普通人留下后,我撩开挂帘,只身进入播放着诡谲背景乐的恐怖屋中。
皮靴扣响地面,黑暗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像是步入了一场永夜。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祓除……”
肉眼不可见的帐从天幕落下,将这座设施与乐园隔绝开来。
距离我离开中原中也已经十分钟。
尽快解决战斗吧,不然真不知道怎要怎么跟他解释才好了。
粘稠流淌的黑色空间中,有东西在渐渐逼近我,它缓缓蠕动着,试图隐匿自己的踪迹。
没有携带咒具,所以只好采取最简单最有杀伤力的祓除办法,但恐怖屋必然会被波及到,应该要彻底重建了。
这也不关我的事了,这方面的款项政府会覆盖,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快速而彻底地消灭埋伏在此地的咒灵。
中也君还在外面等着,稍微粗暴一点吧——
“——领域展开,森罗流火。”
火光冲天,一瞬间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骤发的火焰怒啸着将咒灵拽入了我的领域。
打扰了第一次约会,真是叫人生气啊。
……
中原中也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冰激凌双球半粉半橙,已经有些化掉,缓缓淌到蛋筒外壳上。他不得不再吃一口,眼见着就要剩下个脆皮甜筒了。
加上刚才排队的功夫,鹤见桃枝已经离开了二十余分钟。
他倒也不急,女孩子确实会慢一些。但有点担心,因为桃枝连line消息都没回。
方才在给孩子们发气球的松鼠走过来,对他晃动胖胖的手臂,双手折叠摁到肩头,一上一下地扭动身躯。
“说什么呢?”中原中也困惑地皱眉。
松鼠四顾,指了指一对手挽着手的情侣,然后抬起胳膊指向恐怖屋。
方才门口还排着长龙的恐怖屋居然立刻无人问津,摆上了【暂停营业】的公告牌,这令中原中也怀疑起自己的记性。
两侧穿行的人流仿佛完全看不见中间的游乐设施似的,连驻足仔细查看公告牌的人都没有,像是有一帘隐形天幕将恐怖屋遮住似的。
仔细一看,刚刚起了一阵小风,设施前的落叶却分毫未动,不免有些诡异了。
松鼠仍然扭动着身躯,努力比划着什么。中原中也盯了他半晌,诡异地理解了。
他颇为犹豫地问:“……你是说,我女朋友,去了那里?”
松鼠猛烈地点头。
“谢谢。”中原中也把化掉的冰激凌丢进垃圾桶里。
他压下心头的一点不安,朝那个方向迈开腿。
……
“啊,已经解决了,一级咒灵,接近特级的水平。”我跟辅助监督汇报着任务,“是恐惧滋生的咒灵,平时躲在【恐怖屋】里汲取人们的情绪。”
眼前的咒灵在烈火中扭曲变形,抽搐着、呐喊着,汹涌火焰吞噬它丑陋的躯体。
它尚未拥有构建领域的能力,所以在我展开领域的时候,等待它的只有折磨与死亡。
“这个强度不可能完全不伤人,我猜测它的攻击方式是给选中的游客身上留下咒力残秽,然后晚上闭园的时候出去猎杀。它是隐藏气息的好手,循着一点痕迹,光凭‘窗’,估计很难找到它的老巢。”
井上新八问:“好,我晚上会撰写任务报告的——说起来,为什么你会想到去游乐园?”
我装作惊讶地说:“新吧唧,你以为人人都是你这样的单身狗吗?我要约会的啊。”
“……好过分啊!这就是现充的骄傲吗!”
咒灵逐渐被烧成炭色斑块,还没有落到地上就消失了,口中依然拖曳着不属于人类的扭曲叫声,临死前的悲鸣如此惨痛刺耳。
我渐渐收起领域,头痛地看了眼被流火波及到的恐怖屋,整个屋顶已经被轰穿,天光落下来。
帐的效果消失之后,等下呈现在游客眼里的就是一座被烧毁的房屋,像是经历过一场惨烈的火灾。
再加固一下吧,起码要让效果持续到闭园才行。
“喂,桃枝。”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我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五条悟,问道:“是哪阵风把五条大少爷吹过来了?”
“桃枝学姐,我也来了——”很有元气的少年音。
我愕然抬头:“虎杖,你怎么也在?”
“这不是听说你在约会,怕祓除咒灵耽误了你在男朋友面前装普通人吗?所以正好带悠仁来实践一下……”
五条悟悬在半空,单手拎着虎杖悠仁的兜帽。眼罩推到额上,露出苍蓝璀璨的眼睛。
“可惜来晚了,你已经解决了啊。”
“别小看我啊。”我不满地说,“我的效率可是很高的,也绝不会因为儿女情长就耽误工作。你们快走吧,我要回去找中也了……说起来,你既然要来,就早点跟我说一声啊。”
他早点来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等下我还要想些离奇中带着丝靠谱的理由搪塞中原中也,现在已经过去快半小时了。
“好吧。”五条悟语气中染上了点遗憾,“附近还有咒灵吗?一级的。”
我吐槽:“我是来约会,又不是来上班的。”
刹那间,一道红光将我布下的‘帐’穿出孔洞,就像是用手指戳破泡泡,“啪”地破裂了。
掩人耳目的天幕呈环状褪去,天空浅浅变色。
一瓶矿泉水落到了我脚边的地上。
我惊讶地回头。
却对上了中原中也的视线。
……
几分钟前,‘帐’外。
中原中也被一道结界挡在了距离恐怖屋两三米的地方。无色,无感,像是一层全然透明的保鲜膜,难以穿透。
身后,松鼠也跟了上来,站在他不远处,好奇地隔着玩偶服触摸结界,碰了又碰,十分好奇。
“你……”
中原中也若有所思,走了过去。
松鼠像被吓到似的,后退几步,没有丝毫变化的微笑脸外观竟然表达出了某种嫌弃的意味。
这令中原中也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助跑加速,一脚踹到松鼠胖胖的身体上,扬手摘下玩偶头套。松鼠在地上滚了几圈,正面朝上,头套下是张英俊的年轻人面孔。
黑发鸢眼,斯文俊秀,被踢飞滚落的过程中脸上沾了灰,变得颇为狼狈。
“好痛啊蛞蝓!”太宰治半坐起来,大声指责道,“我好心给你指路,你恩将仇报,太没良心了吧,你这黑漆漆的小矮人!”
中原中也冷笑一声,将玩偶头套一抛:“我就知道是你。”
他走到太宰治面前,一脚将他踩回了平躺的状态,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你为什么会在这,跟踪我?”
“你好自作多情,呕……”太宰治露出难以言表的嫌弃意味,飞快地解释道,“是委托案啦,简单来说有几个身份背景大不相同的人离奇失踪,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来过多罗碧加乐园。”
中原中也这才移开腿,面色沉沉地望向透明结界。而太宰从玩偶服中挣脱,拍了拍衣服,站到他的身边,一起仰望。
“刚刚你的女友主动跑到恐怖屋这里,广播突然就开始疏散人群了。”太宰治语气轻松,陈述着自己看见的事情,“大家离开时候,我感觉像是有玻璃罩子从天上掉下来那样,把这座游乐设施罩住了。”
他伸手,掌心贴到结界上:“人间失格也无法取消它——是你女友设置的吗?”
将中原中也焦虑而阴沉的表情纳入眼底,太宰治似笑非笑道:“哎呀小蛞蝓,以为自己交了个乖巧美丽的普通人女朋友,结果人家好像有自己的秘密呢,真可怜,完全被蒙在鼓里,也别太伤心……”
“我要去救她。”中原中也冷声说,“等下记得叫醒我。”
红色斑纹像是蔓延的花枝一样,攀上他的脸颊——开启【污浊】状态的先兆。
太宰治:“…………”
等、等一下,是这么发展的么?
他摁住了中原中也的手腕,【人间失格】发动,污浊也缓缓褪去。
对方不满地看着他,皱眉道:“喂,你干什么?”
太宰十分诚恳地问:“请问你脑子进水了吗,中也君?”
“桃枝在里面。”
“啊,你女朋友果然是她。”太宰神色揶揄,“还是对别人女友下手了呢,牛头人的感觉如何?刺激吗?”
中原中也忍无可忍,终于一拳砸向他的面颊:“她和那个人只是朋友关系,你有病吧。”
挨揍经验丰富的太宰轻松躲过,仍有闲情逸致口头戏弄前搭档:“你说是就是吧,我又打不过中也,好可怕哦。”
“别胡说八道了,有没有重一点的东西?”中原中也环视四周,“……得先救她。”
太宰治:“……”
他抽了抽嘴角,诚心诚意地发问:“中也,你是真的觉得,鹤见桃枝是普通人?”
中原中也不屑地瞥了他一样,仿佛听到了一个非常可笑又无聊的笑话。
“那当然吧。”他说。
太宰治似笑非笑:“……?”
中原中也渐渐感到疑惑:“你为什么知道我女朋友的名字?”
然后这种疑惑立刻转变成了咬牙切齿:“你调查她?你想对她做什么?”
十分紧张的保护姿态,似乎下一秒太宰但凡说句不中听的,他就会动手。
太宰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那天餐厅偶遇,他认出了鹤见桃枝的脸——尽管上次见面是九年前,对方十六岁,但她和白发朋友两个人的长相都非常出众,所以很快分辨出来。
那桌人聊的话题都很诡异,除了日常对话,其他的都围绕着“战斗”、“术式”和“咒灵”等关键词展开。
再结合鹤见桃枝的墨镜与白发青年的眼罩,太宰治心下很快有了猜测——他们是咒术师。
神秘的团体,据说看得见一般人无法目视的灵体,所以总是戴着墨镜;拥有政府官方支持,到处奔波解决超自然事件,有点类似于无名英雄的角色。
咒术师的战斗体系无人知晓,然而可以确定的是,从谈话中披露自己“特级”身份的鹤见桃枝,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柔柔弱弱的普通人。
最近侦探社接到的几件失踪案委托都十分离奇,失踪者之间除了来过多罗碧加乐园,完全没有任何关联。
江户川乱步看了一眼,嘟囔着说:“这才不是侦探的工作范畴,转交给专门的团体去。”
太宰倒是颇有兴趣,怪力乱神方向的自杀还没尝试过。他扮作工作人员取证,巧得很,没半天就等到了鹤见桃枝和中原中也。
那女人变脸速度当真跟翻书一样快,挥别了中原中也之后跑出了一阵残影,冲到恐怖屋,很快疏散人群,只身进入游乐设施。
透明结界估计是咒术师那边掩人耳目的术法,他的【人间失格】无法消除。
仔细想想很容易串联起来,而中原中也竟然一无所觉,并且如此紧张失态。
太宰语气相当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中也君,你可真是太聪明了啊。”
“……你这家伙不会是在心理偷偷骂我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太宰治手按胸口,神色诚恳,“只是觉得你这么聪明,没有念个东大实在太可惜了。”
有一辆废旧的冰激凌流动餐车停靠在纪念品商店的门口,中原中也扫了一眼,它便浮了起来。
太宰一时间懒得嘲讽了,递给他一瓶水:“再试试看物理突破吧。”
中原中也的眼神是难以言喻的嫌弃:“刚刚打过一拳了,没用。”
“附点重力上去,看看能不能打穿啊。”太宰拖长尾音,垂着眼睛看他,“因为我能兜底,小蛞蝓满脑子只有开污浊吗?我可是不会管你的哦?本来就已经够蠢了,恋爱之后智商简直降到海平面以下,真可怕啊……”
中原中也无心理会他的嘲讽,抛了下水瓶——
透明的矿泉水在阳光下折出温暖的碎金,但凡再浓郁一点,就是桃枝的眼睛。
他心烦意乱,也确实不能不担心。
附着红光的红色水平被掷过去,创出圆形孔洞,以此为圆心释出一圈透明的冲击波。结界并没有想象中结实,像是被割断的幕布一样缓缓落下,伪装出来的和平宁静就此消失。
鹤见桃枝站在废墟边缘,背对着他们,先低头看了眼滚落到脚边的水瓶,然后讶然回眸。
半空中悬着两个中原中也曾经见过的人——鹤见桃枝的朋友五条悟,学弟虎杖悠仁。
在仙台偶遇的那个晚上,五条悟也以这样轻松恣意的姿势提着虎杖,而此刻,他稳稳地站在天上。
障眼法褪去后,原本完好的建筑已经沦为断壁残垣,像是骤然经历过一场火灾。
中原中也嘴唇翕动,茫然地喊了她的名字:“……桃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