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昭的攻击太过突然。
江千舟没想到这小辈居然有胆量对他出剑,险些被盛昭斩到手。
江千舟些微惊讶。
他的剑尊称号并非虚名,若非分神期及以上的大能,没有人能破开罩在江千舟身上的层层冰寒剑气。
而盛昭如今的修为,仅是金丹。
能被分神期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金丹,更别说江千舟了。
尽管事发突然,可盛昭的剑到底破开了他的防护,直击皮肉。
江千舟不由起了兴致,任盛昭再向自己劈了一剑。
剑光刺破黑暗,凌然剑气如狼似虎般横空咬下!
在离江千舟仅有几分之时,却骤然被拦下,不得寸进。
“剑气化形?”江千舟嗓音中的冰冷都融化了几分,心下实在惊喜。
他万万没想到,除了郁安易之外,还有这般惊世之才。
江千舟夸赞了一声:“不错。”
不过,到底还是比不上他亲手教导出来的弟子,郁安易在这般年纪时,已然是出窍期。
不知道安易他何时出关,何时才能融合那灵骨?
但江千舟不知道的是,这一世失忆的盛昭并非从小就进到剑宗,而是16岁时才被人捡了回来。
仅用了五年时间,便修炼到平常人修炼百年也难以到达的金丹期。
整个修真界皆为之震撼。
盛昭在被江千舟压制住后,便迅速收剑,从芥子空间里掏出一个硕大的夜明珠。
骤然,禁闭室亮得犹如白昼。
盛昭把玩着夜明珠,面上看不出先前半点狠厉之色,只扬起笑:“冒犯剑尊了。”
“有些怕黑,有光就好多了。”
江千舟静静看着盛昭,对方额上还残留着一些冷汗,方才嗓音里也的确怒俱交加。
他猜得没错,这人先前果然是在害怕。
他故意将人拖进禁闭室,除了验证之外,也有报复之心在。
见盛昭吓得不轻,他总算降下点怒气。
江千舟冷嗤:“倒是金贵。”
现下修道之人也是像这般,一点苦都吃不得?
江千舟转身就走。
盛昭跟在他后头,走过熟悉的道路。
这次有了夜明珠,他终于能看清周遭环境。
他一次又一次地穿过原本黝黑,却被夜明珠照亮的甬道。
每走一步,就又克服了心中恐惧一点。
待走到寒泉边,盛昭轻吸了一口气。
他感受着那份冰寒刺骨,又用灵气慢慢温暖全身。
暖意一点点驱散冰冷。
盛昭藏在衣袖下的手也不再颤抖,心绪也逐渐平复。
再深入不久,盛昭就见着那些被锁在寒泉中的师兄们。
皆是神智不清,奄奄一息的状态。
盛昭皱起眉,要如何将师兄们搬出去?
江千舟冷声:“想救人就别磨磨蹭蹭,你已经浪费本尊很多时间了。”
盛昭忍着怒意,先一个一个地唤醒,喂了点驱寒养伤的丹药,待人都清醒了,才折返回去。
因为有江千舟在,众弟子皆沉默无比。
等出了禁闭室,江千舟扫了一眼众人,又看向盛昭:“滚吧。”
还不待盛昭出声,众弟子纷纷俯身抱拳,恭敬地应“是”。
他们对着白衣负剑,一派高洁寒霜的剑尊,根本生不出半分不满。
盛昭:“……”
他木着一张脸,带着师兄们走了。
盛昭心绪繁杂,前世种种回忆不停闪过,心中想了千百万种对江千舟复仇之法。
正出神时,被一声“小师弟”喊了回来。
他下意识笑了下:“怎么了?”
师兄们缓过了神,心知是小师弟救的他们,心中未免有些羞愧,更多的还是感激。
陆井率先道:“多谢小师弟救命之恩,师兄们必铭记在心!”
盛昭似是生了气:“怎的进去一趟就与我这般生分?”
“瞧着师兄们没被关傻啊?”
盛昭与从前无二的态度不自觉让陆井松了口气,骂他:“又揶揄师兄们。”
其他人也跟着陆井道:
“不像话。”
“臭小子,你才被关傻了。”
……
盛昭嬉笑:“行了,要谢我也行,下次下山记得给我带点好吃的。”
“酒湘楼的烧鸡,东巷的竹酒……哦,还有上次那家铺子的桂花糕。”
盛昭进剑宗仅仅五年,还下不了山。
平日的口舌之馋全是托师兄们带回来的。
但无论是哪个峰的师兄都乐得见盛昭吃瘪,每次盛昭都得好说歹说,才抓着一个肯给他买的。
忒坏了,这群人。
陆井见着盛昭明媚的笑,严肃的面上也不禁露出笑意:“好,都给你买。”
其他师兄们也笑:“净喜欢吃些小孩儿玩意儿。”
盛昭哼了一声,扭头不再理他们。
心下却惭暖。
他这一世何其幸运,能拥有这样的门派情谊,要知道上一世,他从来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现下想来,那些弟子能聚集欺负他,无非是郁安易的推波助澜。
还有盛昭的未婚夫,齐桦的手笔,哦不,前未婚夫。
出神的盛昭突觉身后嘈杂声惭大,师兄们在议论着什么。
他仔细去听。
“这一次差点交代在那冻死人的寒泉里了,剑尊下手也太狠了。”
“噤口!若非我们修为未得寸进,辜负了剑尊的期待,剑尊也不会关我们禁闭。”
其余师兄垂头丧气:“说得是,是我们给剑尊丢脸了,关几天禁闭是应该的。”
“剑尊肯收我们为记名弟子,已是善举,我们却还让剑尊如此费心……”
陆井静静听着,沉默不语。
……
盛昭指尖被掐得发白。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天真地以为白衣胜雪的江千舟没有错。
错的只是自己。
“此言差矣。”盛昭抿着苍白的唇,冷下脸转身,淡淡说:“他是给了你们记名弟子的殊荣。”
“然后呢?江千舟给了你们修炼的资源跟典籍吗?”
陆井微皱眉,张了张唇,又闭上了。
他不忍去呵斥年纪尚小的小师弟。
小师弟虽做事张扬,不守规矩,但到底是剑宗的小师弟。
五年前,盛昭初入门派,他们就被红衣耀眼的漂亮少年吸引住,各个峰的师兄们争着去逗弄。
他们以真心换真心。
一开始少言沉默的盛昭也渐渐放开了性子,他们看着盛昭变成今天这般张扬肆意的模样,说不喜爱小师弟自然是假的。
没有哪位师兄能去呵斥被自己宠着长大的盛昭。
即使现在盛昭直呼剑尊大名,大逆不道地挑着剑尊的错。
也没有人出声打断盛昭。
盛昭一字一句:“他没有。”
“他闭关到至今,从未关注过你们修炼的如何,现在更是一出关就想让你们死。”
“他枉为人师,你们又何必继续尊师重道?”
师兄们面色犹疑,皆在沉思。
小师弟也太敢说了,今日的话他们一定烂在肚子里,不会让剑尊知晓。
而且,小师弟说的似乎是对的。
盛昭紧接着叹了口气:“还有,师兄们不必妄自菲薄,你们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师门。”
“以师兄们的天赋,能有金丹期修为属实不易,如何能说给门派丢脸?”
“反倒是,门派以师兄们这样勤勉修炼的弟子为荣。”
师兄们互相看了一眼,清晰地看见对方眼里的动容。
静默许久,才心情复杂道:“多谢小师弟开解。”
盛昭知道他们听进去了,但要彻底接受还需要一段时间。
江千舟太会装了,他给人的迷惑性太强,也不怪师兄们。
最后能想通就好。
盛昭抬头望了眼天色,已是傍晚时分。
他道:“话已至此,师兄们好好想想吧。”
“下次再跟师兄们一起吃酒,我先回去了。”盛昭笑着摆摆手,未等师兄们应答,就御剑飞行离开。
陆井见盛昭走远,才轻叹了口气:“小师弟所言无误,剑尊先前就未曾在意过我们。”
“又经过今天这一事,剑尊难免会消了我们记名弟子的身份。”
陆井:“望师兄弟届时不要气馁,也切勿再以他人不切实际的期望,来强行逼迫自身。”
“修道一途,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即可。”
“与旁人无关。”
师兄们纷纷应道:“是。”
——
天山云雾缭绕,峰顶直破苍穹,半截腰身皆是苍茫大雪。
入目一片皆白。
寒意彻骨。
却独独顶峰之处开辟了一处热泉,融了雪,引了春,梅花怒放。
盛昭怕冷。
这是邬钰特地为他开辟的。
盛昭抬头看了眼天色,已月上枝头。
早过了规定的门禁。
他回来的路上被各个峰的师兄们扯着问今天的事,耽搁了时辰。
邬钰恐怕又得罚他抄一百遍心经了。
盛昭想着就头疼,他跳下剑,拐进院子里。
抬眸就瞧见等着他的白衣人。
那人一袭白衫曳地,端正地坐在梅树下。
露出的侧颜俊美出尘,眉目冷淡清浅,洒了满身的霜冷无洁的月光,映得他宛若月寒仙宫上谪仙。
这是盛昭这一世失忆时,将他捡回剑宗的人,与他有着五年师徒情的邬钰。
盛昭的现任师尊,正道魁首,无妄仙尊。
听着声响,邬钰微微侧过面,道:“过来。”
盛昭乖乖走过去,认错:“我错——”
邬钰打断:“心经,一百遍。”
盛昭认真辩解:“我今天回来晚了,是因为做了好人好事,我救了同门师兄——”
邬钰眉梢都没动一下,面无表情:“两百。”
盛昭闭嘴:“……哦,明天给你。”
邬钰执着茶盏的手微僵,面上淡淡应了声:“用饭罢。”
为什么这次不扯着他袖子向他撒娇,求罚得轻点了?
盛昭在邬钰的对面坐下来。
修真之人本不用饮食,但盛昭失忆时,恰好流落到凡间,养成一日三餐的习惯。
邬钰也便跟着盛昭一同饮食。
盛昭掀开盖子,腾腾热气瞬间冒了出来,一看就知是邬钰一直在用灵力温着。
现任师尊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因邬钰不食荤腥,桌上的都是素菜。
但即使是素菜,也被剑宗的伙房做得很好吃。
香味扑鼻。
盛昭忍不住拿起筷子,夹了一口。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地吃着。
邬钰只吃了几口,便停了筷。
他瞧出来盛昭有些不对劲,往日也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盛昭也会开口说几句。
今日一个字也没说。
盛昭没什么胃口,见邬钰停筷,自个也跟着停了。
盛昭挽袖沏茶。
茶是烫的,他也不怕,反而用指尖触着杯身,感受着那份灼人的暖意。
“冷?”邬钰问。
盛昭缩了下指尖,摇头:“还好。”
邬钰却探出手,想去碰盛昭的手。
刚进宗门的时候,盛昭不愿待在天山上。
漫山都是雪,雪下藏着冰。
太冷了。
邬钰没法,只能时时刻刻带着盛昭,就连晚上也是同床睡在一起。
因为盛昭那时还未入道,一介凡人,吃不了仙丹,只能小心翼翼用灵力温着。
邬钰得看着时间,渡灵气给盛昭暖身。
后来邬钰在山顶引了热泉,天山也总算有那么点人气了。
盛昭也入了道,不用时时刻刻缠着他。
只是每晚睡前,他还是习惯给勾着自己手指的盛昭渡气。
天下第一大乘期的灵气,效果非凡。
邬钰只用引着灵气在已入道的盛昭体内转一圈,盛昭就一夜也不会冷。
这是他们二人长达五年的习惯。
现在,盛昭却避开了。
盛昭在邬钰即将碰上自己的时候,抬手饮下那杯热茶。
烫意滚进胃里。
邬钰也顺势收回手,他站起身:“早些睡。”
盛昭乐道:“两百遍我得抄一整夜,睡不了。”
邬钰:“免了。”
盛昭:“嗯?不抄了啊?”
邬钰“嗯”了声,又冷声道:“你救了人,功过相抵。”
盛昭笑弯了眼:“好。”
邬钰离开树下,回去自己的寝房。
快离开院子时,他回头看了眼盛昭。
盛昭盘坐在蒲团上,红衣的衣摆也铺在了地上,像朵盛开的花。
梅花片片落在他的身上,衣上,粉与红融在一起。
他正垂眸看着自己白玉般的皓腕。
墨发下露出的侧颜,美得似乎可以灼人,像一团火,耀眼夺目,烧得张扬肆意。
只是,邬钰总觉得这团火较平日黯淡了许多,他眸色复杂,一眼过后,转身就走。
盛昭看着自己的右手。
根骨分明,清瘦白净。
江千舟今日将他拖进禁闭室时,扯的就是这只手。
多巧。
上一世,江千舟也是扯的这只手,将当时全身经脉被断,只能如一摊烂泥般挣扎不得的盛昭,一点一点拖行在众目睽睽之下。
而后,亲自拔了盛昭的灵骨。
江千舟动作很慢,似是在故意折磨盛昭。
他右手执剑,左手伸进盛昭被割开的脊背中,活生生将那截灵骨抽了出来。
盛昭疼得说不出话。
过了很久,他才瞧见,江千舟骨节分明的手,此刻鲜血淋漓,握着一块晶莹剔透如玉般的骨头。
江千舟看着他的眼神宛如在看一具尸体,神情是高高在上的不屑与厌恶:“你即入魔,就怪不得本尊清理门户,逐你出师门。”
盛昭神志不清,他疼到蜷缩成小小一团,浑浑噩噩之间,听见江千舟的话。
他声若蚊蝇,不停地重复着:“不是我……我没有……我没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