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恢复记忆【一更】

一剑露寒光。

盛昭喜穿红衣,明艳张扬。

剑意却极为得冷。

他看似轻描淡写地挥出一剑,剑锋逼人,红衣翻卷间,眉眼处那份浓墨重彩的艳光直晃人心。

一套剑法演练完。

盛昭出了点薄汗,气喘不匀,他停了剑,退至一侧。

授课长老目含赞赏,问:“如何?”

盛昭挑眉,挽了个剑花,利落收剑:“已烂熟于心。”

在一旁观看的师兄们发出惊叹,这套剑法才刚学,小师弟演练了一遍,就牢记在心!

才一遍!

师兄们皆傻了眼。

明明是小师弟,盛昭的剑法却比他们这些师兄好上太多。

师兄们面上不禁露出几分羞愧。

然后便是一大堆赞赏之言。

盛昭听得浑身舒坦:“师兄们有什么不会,可来问我。”

师兄们木了:“……”

他们已经习惯向小师弟“请教”了。

“不错!”授课长老抚手道:“你们可瞧清楚了?”

师兄们纷纷点头:“看清楚了。”

而后便自觉去练剑。

盛昭站在长老身侧,环视一圈,皱起眉:“这都几日了?元清剑尊座下的师兄们怎么还没来?”

元清剑尊,名讳江千舟,盛昭不知为何,听着这个名字就觉得有些不喜。

这位在修真界大名鼎鼎的剑尊,闭关近百年,前几日刚出关,正好迎上了门派的考评大会。

考评大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召开一次,是用来考核峰内弟子们的修为有未进步。

本意是为了激励弟子们刻苦修炼,免得在考评上丢了面子。

就连天赋出众的盛昭,也会在考评大会前拼了命的修炼,更别说其他弟子了。

临时抱个佛脚,也是好的。

但天赋差的弟子即使再刻苦,修为也不会有多大长进。

而江千舟平生最是厌恶碌碌无为之人。

元清剑尊座下的弟子运气不好,偏生撞见此人出关之际。

盛昭眼睁睁看着平日里虽天赋差劲,却勤勉修炼的师兄们个个都被抓起来,关了禁闭。

事后,江千舟的原话传进盛昭耳朵里。

江千舟:“趁着本尊闭关便惫懒,禁闭还算轻的。”

盛昭听着就心头火气,暂且不说原本的考评大会便不曾设下过惩罚。

再说那禁闭室是个什么狼虎之地?

关禁闭室的弟子都会被封禁修为,拷起锁链,关押在漆黑一片的彻骨寒泉之中。

只需锁上一日,便能褪下一层皮。

也只有犯下过重大过错的弟子才会被关禁闭。

盛昭想到此,骨子里不知为何生出几分寒意。

那些师兄们又何错之有?他心中道,天赋本生来就由天赐。

命不好,就是错吗?

授课长老咳了声:“什么元清剑尊,千舟他与你师尊是师兄弟辈分,你也合该喊他一声师叔!”

“你师叔他惜才,看不得无长进之辈。”

“早年他还年轻,便一天到头都痴迷修炼,这才有了如今万人敬仰的剑尊地位。”

盛昭不发一言地听着,面色淡淡。

授课长老叹气:“他秉性如此,也无甚不好。”

“说到底也是为了你师兄们好。”

“那禁闭室是什么地方,您也不是不知。”盛昭嘟囔。

爱重他的授课长老说到这份上,盛昭只能忍耐下来,只心头莫名还是气着。

盛昭闷声问:“师兄们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

授课长老:“那些人估摸着还得关上几日。”

盛昭:“几日?!”

再关几日,岂不是人都被关死了?!

“千舟他有分寸。”授课长老把着胡子笑:“你莫要跟你师叔生出嫌心。”

盛昭沉默半响,才点头:“我知晓了。”

心里唾道,这江千舟实在过于严厉。

这堂课上完,盛昭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心情欠佳,一身红衣仿佛也黯淡些许,只低着头走路,瞧着路上的鹅卵石。

林中轻风吹过,一时静谧无声。

盛昭却敏锐察觉出前方有一股寒意。

抬头一瞧,便见这条平常只有他一人走的小路前方,迎着面走来一位寒露沾身的人。

一身白衣,长剑背在身后,周身剑意凌然。

艳阳底下,也无端迫人生出几分寒意。

此人,盛昭第一次见。

但按理说,峰内的弟子他都熟识,唯一没见过的人只有一位。

他心下思虑,猜出这人身份。

江千舟。

狭路相逢,巧了这不是。

盛昭停住脚步,看着江轻舟从远处走来。

他让道退至一旁,淡声说:“元清剑尊。”

盛昭口中恭敬,却半点不避讳地抬眸看去。

这江千舟眉眼皆是孤傲高寒,听见他喊,脚步半点未停,应也未应一声。

盛昭心下:这也太装了。

也只路过时,盛昭才得到江千舟淡淡一撇眼,而后又转回眸。

对视刹那后,盛昭脸色一白。

他咬紧唇,抵抗着脑海中突如其来的痛楚。

仿佛锥子刺骨般地疼痛,叫盛昭身形不稳,堪堪用剑尖点地。

红衣摇晃间,他薄汗溢出,唇被咬得殷红,迷离着一双墨色眼眸,殊色逼人。

盛昭用尽全力才忍住喉间□□。

这是什么东西?

待疼痛退去,盛昭才开始梳理脑海中突然多出来的一份记忆。

他速度极快,只用几息便吸纳完整。

盛昭才知,他已重活一世。

上一世还过得那般凄惨。

他转过身,见着江千舟的背影。

光风霁月。

底下却是只有盛昭知道的腌臜。

说一句人面兽心,都算夸了的。

盛昭上一世本天赋异禀,是千万年都难以得见的绝世惊才。

就连修真界内数一数二的门派——剑宗,也特地将他收纳在宗下,并且让盛昭拜了师。

当时还是个萝卜丁的小盛昭三叩九拜地给坐在高位,瞧不清神色的白衣人敬了个茶。

恭恭敬敬喊了声:“师尊。”

后来,盛昭才知,他的师尊是世人敬仰的元清剑尊,一剑破九洲的江千舟。

而他成了江千舟的首位关门弟子。

盛昭一开始也很受师尊疼爱。

他被江千舟带着引气入体,修为日日都有进步。

他被江千舟握着手劈下第一道剑,学了第一式剑法。

在盛昭尚且是稚儿时,江千舟就亲自铸了把本命剑给他。

只待他筑基之时,滴入心头血。

最后这把剑到了他的师弟,郁安易手中。

郁安易是江千舟的第二位弟子,在盛昭拜江千舟做师尊的第二年,被江千舟收入门下。

从那之后,盛昭的身体不知为何日渐衰败,到最后,就像破了一个大窟窿,无论吸进多少灵气,都会被漏出去。

日日夜夜的修炼,修为却不得寸进。

这样差劲的盛昭,变成了江千舟眼中的废物。

偏生还有另一位耀眼无比的徒弟,郁安易做对比。

从此,禁闭室里的寒泉成了盛昭第二个家。

他每隔几天,就会被震怒无比的江千舟压着关进去。

从一开始的一个时辰,到一天,两天……七天,一个月……

禁闭室昏暗无光,漆黑一片。

盛昭伸手不见五指。

盛昭四肢都铐着比腿肚子粗的寒铁悬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他不能停,停下一步,就会被自己敬爱的师尊狠狠抽个剑柄。

盛昭越走越发觉得寒冷。

他彼时不过少年,却连哭也是压抑在喉头中,偶尔发出几声破碎地抽泣。

江千舟喜静。

盛昭不敢哭。

盛昭每靠近寒泉一步,就觉得自己的骨头变得疼痛无比。

这么多年下来,他全身都已被寒气入侵,每一寸骨骼,都已被冻伤。

湿雨之时,周身便会疼痛难忍,活像凡间已年近古稀的老人。

再怎么抗拒,盛昭也还是走到了寒泉边上。

这里是寒泉的中心处,最为寒冷。

江千舟特意开辟出的。

只有盛昭能享此殊荣。

盛昭全身僵硬,他身着单薄,一息之间眼睑都结了冰。

他颤着声:“师尊……”

隐在暗处的江千舟可有可无地嗯了声,道:“你乖乖下去,师尊不想动手。”

盛昭哭着说:“师尊,我疼。”

江千舟不耐烦地皱起眉。

下一瞬盛昭就被一道比寒泉还冰的剑意击下了水。

盛昭被冻得僵了身,身上还锁着沉重的悬链,他用力挣扎几番,才没让自己淹死。

凭着毅力与直觉,抓住了立在岸边的江千舟一处衣角。

盛昭死死攥在手里:“师尊……为什么?为什么这般待我?”

江千舟冷声道:“本尊从不养废物。”

“你即拜入我的门下,就应该懂得我这个规矩。”

江千舟:“多年来你日日荒废修炼,导致修为停滞。”

盛昭反驳:“我没有,我有努力修炼。”

他嗓音嘶哑,带着哭腔:“我有好好修炼的,师尊。”

江千舟用剑将自己的衣角从盛昭手里割下:“现在仍未有悔改。”

“待寒泉磨练你的心志,你方能醒悟。”

江千舟说完便走。

他走得悄无声息。

盛昭攥着那一小撮衣角,睁着眼看前方黑暗的一片。

他在漆黑中唤着江千舟,哭了许久,才知江千舟早就走了。

这一次,盛昭被关了近一个多月。

等重新见到光亮时,已被冻得神志不清。

被喂了丹药才重新活了过来。

盛昭死过一遭,活过来时还在抱着自己说好冷好疼。

下一刻就听到江千舟冰冷刺骨的嗓音:“忘记你还在寒泉里了。”

……

盛昭恍惚地想,若是江千舟没记起来,他恐怕真得死了吧。

“记忆恢复了吗?”脑海中突如其来的一道嗓音打断了盛昭所有的思绪。

盛昭在脑海中发声,警惕地问:“你是谁?”

这道嗓音古朴厚重,又仿佛格外遥远,带着股深沉的韵味:“我是天道。”

等不及盛昭有所反应,天道就接着道:“你能重活一世,是我给你的补偿。”

“为你铸造身体时,无意出了差错,导致你丢失了记忆。”

“我当时并未注意到,直到你刚才与江千舟会面,才让我察觉出。”

“抱歉,本意是想这一世恢复你的天赋,由你来选择如果过活,谁曾想因为失忆,你又回到仇人身边。”

盛昭怔了下,反问:“恢复我的天赋?”

“什么意思?”

天道沉声道:“上一世,你是我选中的气运之子。”

“你本该生来便天赋异禀,机缘无限,会在江千舟的教导上,以剑入道。”

“修仙途中广结善缘,短短不过千年便会飞升,再护卫此方正道。”

天道描绘的实在太过美好,这样的仙人完全不像上一世活在脏水沟里的盛昭。

以致于盛昭颤着指尖,冷着声质疑:“没有一点与我对得上。”

天道打了个补丁:“如果没有你的师弟郁安易,你的命数合该如此,就如同你这一世般。”

盛昭恍惚:“郁安易?”

他这一世的确好命,就算失忆,也被人捡回剑宗,因着天赋出众,被众人爱戴。

张扬肆意的性格也是失忆这几年被宠出来的。

盛昭信了三四分,又有些不懂,茫然地问:“他干了什么?他除了莫名其妙指责我入魔还干了什么?”

天道一字一句:“郁安易是世外客,他不知如何来到此世间,不知如何会知晓你的命数。”

“他将你的气运转移在了自己身上。”

“你的身体之所以吸收不到灵气,是因为他给你下了密咒。”

“你的机缘也全是被他夺走。”

“而且你被指责入魔一事,其中蹊跷……”

天道徐徐叹了口气:“我的推测是……那时我正在沉睡,未发现出端倪,等醒来时,一切已不可挽回。”

“只好等一切事落,让你重活一世。”

盛昭静了一会儿,突然呵笑一声:“就这点补偿怎么够呢?”

他看向远处尚未走远的江千舟。

盛昭心中恨到极致,笑容却愈发明艳动人。

他要让这些人通通都付出代价。

宁死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