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谢风遥离开扶风山的当天傍晚,在镇子上吃了豆花,又去渡口坐船。当初跟楚南楠一起从扶风山去饲魔谷的路线,他自己走了一遍。

他走得很?快,星夜兼程,五天后,已经到进山的峡谷。

山里雨不停,他站在峡谷风口处,风裹挟冷雨扑在脸上,依旧没什么感觉。

闭上眼睛,又回到当时,天蓝而亮,风依旧很?大,却是暖的。她长发和裙角飞扬,脚上穿了一双树叶做的鞋。

当时他说?:“师尊,我好喜欢夏天啊。”

鸟雀从头顶飞过,风像游鱼溜过她的裙摆,也送来她的回答。

她说?:“那就?走慢一点。”

可无?论走得再慢,也还?是到了分离的时刻。

同样的黄昏,同样的雨夜,谢风遥再次来到了当时避雨的崖洞。

算起来,从春到冬,跟楚南楠在一起,也才几个月的时间。

然而这世上的人,并不是认识的时间越长,关系就?越好。

有的人,例如?谢安和谢鸠,做了十几年?的家人,还?不是到处派人抓他,要取他的血。现在蜕体期将至,谢安肯定也巴不得他快点死,再也别出现。

有的人,明明也认识没多?久,却已经比家人还?要亲。真心?待真心?而已,跟时间长短没什么关系。

深山中人迹已绝,夏天时间做的竹桌、竹椅,还?有吊床和地铺都好好收在角落里,谢风遥在崖洞下点了火把?,一样一样把?东西?搬出来,整理干净。

地铺有两个,一个是他的,一个是楚南楠的。他把?楚南楠睡过的那个搬出来抖开,摆在她躺过的位置,把?自己捯饬干净,躺在地铺上,掏出一床被子盖上。

被子是入秋以后君宁新做了送来的,楚南楠盖过,上面还?有她的味道,甜丝丝的。他把?脸埋进去,深吸一口气,心?里舒坦多?了。

埋了一会儿?,觉得闷,把?脑袋露出来。随之而来的,是崖洞外?的冷风和无?边寂寥。

谢风遥又缩回去,盘成一团,从边角偷偷掀开一条缝喘气。

崖外?雨声滴滴答答,在黑暗中睁着眼,又让谢风遥想起他们住在崖洞的日子。想起他在空地上练拳,师尊躺在吊床上打盹,空谷里的风卷着山林的草木气息,带来无?边清凉。

从春到冬,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开,也是最后一次。要真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没死的话?,以后也决计不分开。

想到这里,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把?乾坤袋里偷折来的树枝掏出来,布条慢慢解开,举着树枝冒雨出去,想找个地方种上。

在野地里转了一圈,没找到满意的地方,被雨一浇,脑子清醒了点。大冬天的,就?这么一小截树枝,插土里也活不了啊。

一瞬之间,神思通畅。

谢风遥呆呆站在雨里,抹了一把?脸,两三?步跳回去,凑到火把?底下,掏出那个巴掌大的陶盆,鬼使神差把?树枝往盆里一插。

陶盆腾地一下变得海碗大,树枝稳稳当当立在土里。像是专门?为了告诉他,他做对了,光秃秃的树枝‘噗’一下,蹦出一片小叶来。

谢风遥傻眼。

偷树枝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就?是习惯性偷点啥。他平日里偷了楚南楠不少?东西?,她的小衣、发簪、唇脂,耳环和璎珞等。

他单独有个乾坤袋,专门?放这些偷来的小东西?,楚南楠东西?多?,人又迷糊,东西?平日里也都是他在帮着规整,丢了根本发现不了。

谢风遥的这个毛病,也是在河边给她洗小衣那次无?意识开始的。从那之后,他总是手痒忍不住偷点她的东西?藏起来。

这是他的小秘密,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偷得也不多?,她用?过的东西?,过段时间不喜欢了,他才偷拿走,不然某件东西?正?受宠的那几天,丢了指定得发现。

没想到,这个坏毛病,阴差阳错的,竟然跟师祖给的陶盆对上号了。

谢风遥抱着那陶盆,左看右看,翠绿的小叶被风吹着,左摇右晃,像在跟他打招呼。

他一时之间都忘了与师尊离别的哀伤,想护着树枝不被风吹到,又想到植物只有浇水才能活。

抱着陶盆,想端它出去淋淋水,转念一想,这个季节的雨水,会不会冻坏了它?

他的心?,一下被这片小绿叶给牵住,它随风晃一下,他的心?也跟着颤一下。

谢风遥抱着陶盆琢磨,这个盆,一定就?是师祖给他用?来种小树的!

料事如?神、未卜先知的师祖,为何会送这个陶盆呢?是不是也知道他偷东西?的坏毛病?

那岂不是也知道他偷了师尊的小衣……

谢风遥就?地一滚,脸埋进被子里——丢死人了!

本是无?意之举,却换来意外?之喜。因为这株挂着绿叶的小树苗,谢风遥在崖洞度过的第一晚,并没有那么难捱、那么冷。

他在崖外?放了一只木桶,接了雨水,捞一捧在手心?捂暖,才一点一点浇喂进陶盆,小树喝了水,也晃着小叶子跟他打招呼。

如?此,藏东西?的乾坤袋压在枕头底下,谢风遥面对着小树苗的方向躺下,也能安然入梦。

距立冬还?有整整十天,按理说?,只要提前一天找地方藏起来,安静等待蜕体期到来便好。

但只要跟楚南楠在一起,他就?没心?思练功。她软乎乎地贴上来撒个娇,他就?手软腿软全身软,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成。只想抱着她,贴着她,像小狗小猫似的挨挨蹭蹭。

天蒙蒙亮的时候,崖外?雨已停,谢风遥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去看枕边不远处的小树苗。

见?小苗则如?见?师尊,他嘴唇轻轻贴了贴小叶,抱着陶盆出去见?见?日光,开始练功。

参不透师祖他老人家的用?意,但有这么一株小苗在身边,谢风遥心?里踏实多?了。

之后的每一天,也都如?今日这般,练功、养树,想念师尊。不到死,不放弃一丁点活着的希望。

而初到照阳山的楚南楠,却如?不见?阳光雨露的蔫巴小花,整日昏睡,没有精神。

照阳山深处有怀梦谷,谷内气候温暖,花草繁茂。楚南楠来到这里的第三?天,谷内别苑终于重整修缮完毕,东方熠迫不及待把?她接进去。

居所外?是一片荷塘,两岸菖蒲垂柳,一派奇异盛夏之景。

楚南楠蔫蔫耷耷坐在荷塘中心?的憩亭,徒弟不在身边,哪怕食珍馐,居仙境,仍是高兴不起来。

身边两名侍女为她剥莲子,恭敬地伺候着,东方熠手持折扇,款步而来,在她身边坐下。

侍女要奉茶水,东方熠抬手制止,亲自为楚南楠和自己斟了茶。见?她一颗一颗往嘴里塞着莲子,东方熠温声劝,“师姐,莲子吃多?了伤脾胃,不要吃了。”

侍女停下剥莲的手,退至一边,楚南楠斜眼看他:“你管我?”

东方熠被下了面子也不生气,见?到她就?觉得欢喜,“师姐觉得这里怎么样,我知道木灵法修都是最怕冷的,师姐就?一直住在这里好不好?扶风山那么冷,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楚南楠不答,只问:“什么时候取灵宝?”

当初两个人商量好,楚南楠用?灵宝换他的锁灵衣和丹药,助谢风遥渡蜕体期,是等价交换,谁也不欠谁。

如?此,谢风遥原著里渡过蜕体期的那份因果,就?在她身上。他不欠男女主,也不欠东方熠,就?可以完全脱离主线,不再受剧情牵制。

两个人,能有一个干干净净摘出来,也算值了。做师尊的嘛,总是承受得多?一些。

东方熠本也是为灵宝而来,起初也答应得好,然而等她真的随他来了照阳山,他又不想要她的灵宝了。

不要灵宝,便不是等价交换,她就?一直欠他的。

东方熠装傻充楞:“前日谢安又去了一趟扶风山,不过他没上得去,我派去的人,都是高手。”

楚南楠:“我的灵宝还?不够换取这些东西?吗?什么时候取灵宝。”

东方熠垂眼磨挲着杯壁,轻轻笑一下,“我又不想要灵宝了。”

楚南楠对应付他感到厌烦,她团扇掩着脸,起身就?要走,东方熠一把?握住她手腕,“师姐!”

她不满地蹙眉:“撒手。”

东方熠松开手,改拽着她的袖子晃,“哎呀,师姐,你别生气啊,你听我说?嘛。”

楚南楠眉头皱得更深,莫名其妙看着他:“你不要学阿遥说?话?。”她用?力把?袖子抽回来,“也不要学他的动作。”

东方熠面上闪过一丝窘迫,她竟然就?这样毫不留情戳穿,一点面子也不留。

他也不是故意学谢风遥说?话?,只是看他平日里那样说?,在潜意识跟着模仿,希望能借此讨得楚南楠的喜欢。

然而他今年?也二十五六了,学一个十七八的小少?年?撒娇,已经历世故的青年?,身上全然没有少?年?人不谙世事的自然可爱。

这样的模仿,在楚南楠眼里,就?是东施效颦,效果也适得其反。

楚南楠对他耐心?有限,觉得他脑子指不定有什么大病。

直接走剧情不好吗,麻溜地把?灵宝取出来,有了法力修为,快快乐乐地跟兄弟姐妹争夺东方家少?主之位不好吗?怎么一点事业心?都没有哇?还?在这演白莲。

东方熠绷着脸,隐有怒气,却不敢发作。楚南楠却不走了,坐回去,理了理裙摆,冲他扬唇一笑,“你喜欢学啊。”

从来到照阳山,她就?没笑过,这一笑,如?春雪初融,漫山花开,东方熠傻傻看着,一时痴了。

她面上却仍笑着,柔声细语同他说?话?:“那你好好学学,我看看像不像,学得好的话?,说?不定我真的喜欢……”

东方熠盯着她莲瓣一样粉白的脸,被她唬着:“真的吗,我学得好,你就?不走?”

楚南楠歪着身子,手托腮,团扇遮脸,只露出一双潋滟水眸,睫毛眨呀眨:“那我得先听你学得好不好啊?”

东方熠抿唇,直起腰来,两名侍女十分有眼力见?地退走了。

等到四下无?人,东方熠才涨红着脸,小声地、弱弱地学。

“汪汪。”

楚南楠挑眉,忍着笑意鼓励他:“大点声。”

东方熠下巴微抬,清了清嗓子,又是“汪汪”两声,叫完以后,满脸期待,当真如?等待表扬的小狗。

楚南楠却不笑了,只是用?一种充满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东方熠,何苦呢?”

他见?她笑时,以为是真的把?她逗笑了,却不想只是陷阱,不过是为了使他更难堪。

楚南楠转身即走,东方熠大怒,桌上茶水糕点被他拂袖扫落,噼里啪啦碎一地。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楚南楠!你给我站住,你欺人太甚!”

楚南楠摇着团扇,头也不回,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