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的下午,开始下雨,楚南楠精神不太好,一直窝在崖洞里睡觉。
谢风遥为此很是担心,一直守在她身边,但她除了睡得沉,也没有别的不适。他偷偷将一缕真气打入她身体,沿筋脉行走一圈,未见异样才放下心。
住在崖洞的这小半个月,谢风遥也没委屈她,洞里添置了许多他劈竹做的简易家具,四处悬挂着防蚊虫的艾草,每日清晨都去采集鲜花装点。洞里布置得又干净又温馨,洞外还有秋千和吊床,方便她玩耍。
天底下再也找不出这样乖巧听话的好徒弟。
这时他坐在山岩延伸出去的一角下,熬鱼汤,看雨。雨丝被风斜斜拂来,扑在面颊,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望着砂锅里沸腾的鱼汤,他甚至生了一种很可怕的想法。
如果,能一直跟她在这里没有烦恼地住下去好像也挺不错的。白天晒太阳,晚上晒月亮,下雨的时候,就躲在崖洞里不出来。
如果他没有家族的牵绊和仇恨,如果她离开樱桃树身体也不会慢慢衰弱,如果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消失,只有他们二人相伴在深山。
哪个少年不曾有过这样的妄想呢。虽然他想要与之相守的人,又懒又馋,又娇气,年纪也十分大了……
听掌门说,师尊的年纪,不加上樱桃树的树龄,也近百……
可是可是,她一点都不老,还很可爱。
傍晚时分,雨停,鱼鳞状的白云布满了湛蓝的天空,落日斜阳在崖洞外的石台铺洒碎金,楚南楠在鱼汤的浓香中醒来。
“好像不怎么够盐。”她坐在竹凳上,两手捧着碗,呼呼吹着热气。
这碗还是从南平镇周寡妇的豆花店里顺来的,碗底被磨平了,吃东西的时候,只能一直捧着。
谢风遥将碗接过去,往她被烫得通红的掌心里塞了两块布,又把碗还给她,“盐吃完了,但没关系,我们很快就回去了。”
楚南楠也没问什么时候回,也不问他在等什么,只是扬着脸笑:“阿遥你真体贴,以后谁嫁给你真是有福了。”
嫁给他?
少年下意识摇头,转过身去,蹲下身扒拉着柴火,“我还没有想过这件事。”顿了顿又问:“师尊以后会嫁人吗?”
楚南楠小口啜着鱼汤,“我也没有想过,只是随口一说。”
最近这些日子,他们相处得很好,如果等男女主出现以后,还能这么好的话,也许真能达成和解,扭转剧情不被咔嚓。
那到时候,按照原剧情,他要离开,去任何地方,过什么样的生活,她都不会多干涉。
离开樱桃树已经快一个月,楚南楠变得嗜睡,也或许是小果果消化那水泽妖怪的灵体,消耗过大。她少少吃过一点东西,陪他在山顶看了落日,又回去崖洞睡觉。
她清醒的时候,谢风遥疲于照顾她,如今她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他一个人的时间变多,反倒有些无所事事。
小半个月前,宗流昭还传音来问过几次,提醒楚南楠该回去了。现在实在是走得太远,远到没信号,连传音都打不了。
楚南楠这一觉,直到第二天下午都没醒。
往常,无论再怎么睡她都要起来吃饭的,这时摇都摇不醒,谢风遥心中焦急,却只能不停安慰自己,今晚就走了。
入夜后开始刮大风,漫山涛声,他收拾起东西,把楚南楠捆在背上背好,轻灵跃上树尖,向着山林深处奔去。
大风赶着天上厚重的黑云,月亮被遮挡,夜里恐怕要下雨。谢风遥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心中焦虑更盛。
于崇岭间纵跃,半个时辰后,行至一处断崖,崖下黑雾浓得化不开,他将背上的人挪到怀里抱紧,纵身往下一跃。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谢风遥仰面下坠,将昏睡的楚南楠在胸口固定,双手绕过她的脖颈,取出一只白牛角凑到唇边吹响。
‘呜呜’的响声穿透浓雾,在崖下回响,黑暗中,栖息在两侧崖壁上的妖兽被角声惊起,齐齐引颈嚎叫。
这角声激起它们凶性,不少妖兽爬出山洞,互相撕咬在一起,血腥味瞬时蔓延开。若是不吹角,他从崖上带着人气下来,还没下崖就会被渴望生血的妖兽舌头卷去吃掉。
一路平安落地,这么一通折腾楚南楠还没醒,谢风遥重新将她背好,握着匕首,一边吹角,一边踩过腐烂的落叶往前狂奔。
这里是饲魔谷,原本是谢家除兽园外另一处饲养妖兽的地方,却因为几百年前一场变故停用。
妖兽凶性不可控,谢家妄图驯化,两百年前在饲魔骨大量繁殖,最终遭反噬,自食恶果,谷内妖兽□□死伤武修二百余人,法修五十余人,当时的家主也在那场变故中身死。
谢风遥的父亲谢泰继任宗主以后,花费了无数金钱人力才将饲魔谷整个搬运,藏于深山中。
这地方,连谢泰都自行洗去记忆不记得,唯谢风遥一人得知。
现在还多了一个楚南楠,但她尚在昏睡中。在两个月前,他曾想过带她来这里,杀掉她。
现在他们一同来了,他改变主意,既不想丢她一个人在崖洞,也不想让她受伤,只能好好护在怀里。
经过两百年,饲魔谷内当年未被屠尽的妖兽自行繁殖,已经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上一次来,还是十年前,他偷偷带五虎来玩。
之后谢家又一次遭遇变故,谢泰变得痴傻,谢风遥被囚,五虎也被送入饲魔谷。
牛角声在谷中幽幽回响,妖兽们忙着掐脖子打架,鲜血味冲淡了他身上美味的活人气息。谢风遥顺利穿过峡谷,到达深处的育兽园。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常年不见天光的深山幽谷中,勾连成片的紫藤萝下,水边长满了发光的梦兰草,萤跳蛛静静贴在湖面,像缀满星辰的夜空。
谢风遥将楚南楠安放在草坪,摇晃她的肩膀,“师尊,醒一醒,不要睡了!”
楚南楠状如死鱼,一动不动。
这里禁制保存完好,寻常妖兽无法靠近,谢风遥把周围的草扒拉扒拉过来盖住她,起身朝着更深的地方走。
小时候,他带着五虎来过,五虎特别喜欢吃一种长在树上的甜苔藓,它一定会选择在食物充足的地方筑巢。
谢风遥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前走,十年,与世隔绝的饲魔谷变化并不大,约摸两刻后,他停下脚步,伸手在旁边的古树干上摸了一把,指尖沾了一小撮白毛。
五虎果然还在!
还没来得及高兴,一滴水落在面颊,谢风遥抬起头,又一滴水落在眼睫。
耳边响起密集又细小的声响,他伸出手,掌心接到一滴,伸到鼻下。
糟糕!下雨了!师尊!
他下意识就想掉头往回跑,一股腥风突然迎面而来,被他就地一滚躲过。
那家伙扑了个空,在地面滑出去三丈远,拖出几道长长的爪痕。它回头,凶狠呲牙,谢风遥看清它的样子,是一只变异青苍狼,双瞳如两簇绿油油的鬼火。
“呜呼——”幽暗的古树林里同时传来一声长啸。
谢风遥扭头大喊:“五虎!”
“呜呼!!”是兴奋的一声回应。
那只青苍狼同时跃起扑来,谢风遥无心与它交战,瞬间从地面弹起,踩着树干躲过。
狼这种动物无论再怎么变异也无法改变本性,它们很少单独行动,那牛角声惊醒了深谷中更多的妖兽,得带着五虎和师尊快些离开。
青苍狼又一击轮空,恼羞成怒,正要再次袭来,一道白色的兽影闪电般从林中跃出,将青苍狼扑倒在地,死死咬住它脖颈。
“五虎!别理它,跟我走!”谢风遥边跑边喊。
雨声敲打树叶,越来越密集,不知道为什么,下雨总是让他感到不安,急迫地想要回到师尊身边。
谢风遥沿来时路往回跑,突然身下一轻,白色的巨兽拱进他胯.下,载着他没头没脑就往前冲,很快将那只青苍狼甩掉了。
他又喜又急,“太好了五虎……等等,方向错了,是那边。”
五虎特别兴奋,一路兵荒马乱回到育兽园的湖泊边时,谢风遥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影,跪坐在有梦兰草间茫然四顾。
“师尊,你醒了。”他翻身跳下,快步奔至她面前。
“阿遥。”楚南楠欣喜地抱住他。
“师尊?”少年疑惑低头,对上她一双水碧的眸子。
那眸中似有碧海万顷,又如春潮漫堤,深情地凝望着他。
她朱唇擦过他的喉结,婉转轻唤:“阿遥,我好想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她有千般委屈,万般无奈,谢风遥却瞬间清醒,她还没有醒,又被魇住了!
何等妖物,竟然如此厉害?
短暂的愣神,谢风遥被她扑倒在地,雨夜旧事重演,她上下其手,极尽纠缠。谢风遥急于带她离开,不敢用力怕弄伤他,雨点已经噼里啪啦落下来,浇透他们。
半清醒的楚南楠更难对付,她还会用法术了,动动手指,紫藤便将他捆了个结实,掩唇娇笑一声,倾身抱住他。
他偏头躲避,这次有经验了知道叫是叫不醒的,一狠心启唇回应她的索吻,转移她的注意力偷偷用匕首割花藤。
五虎站在雨里,全身的白毛都被淋湿,呆呆看了好一会儿才迈着四爪走过来,一歪脑袋,口吐人言:“你们,在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