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握紧了拳头,阳光斑驳透过树荫洒在他的身上,他深深地皱着眉头,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一时无地自容。
他好傻,他真傻。
自以为占据了上风,百般试探,其实人家根本没跟他认真,只是拿他当小孩。
他觉得自己很幼稚。
一直到出了城,远离了人群,他都绷着脸没说话,自以为的将成熟和话少关联在一起。
师尊的话就不多,她只在他有问题的时候回应,或是不得不与人沟通时才会说话。
谢风遥也想变得成熟。
楚南楠心情倒是不错,初夏时节,草木已经生长得浓翠,郊外的风景很好,走走停停,身边小徒弟给撑着伞,倒是悠闲。
谢风遥憋得很难受,他不说话,师尊也不主动说话,她偶尔会感慨一下周围的景致,但那更像是自言自语,不需要回应。
就这样走走停停一个时辰,楚南楠终于发现了他的怪异,“阿遥,你今天太过安静了,是不舒服吗?还是累了,要不是停下来歇一歇。”
“我不累!师尊累了吧,我们去那边歇会儿。”他一下挺直了脊背,像被太阳晒蔫巴的小草淋到了雨,登时就精神了。
还是先不要成熟了,他想。于是又打开了话匣子,“刚才来的路上,我看到好大一只松鼠啊,不知道吃什么长得那么大,从未见过那般肥胖的松鼠……”
楚南楠坐在树下大石上,香帕轻拭额角的汗,谢风遥手搭凉棚环顾一圈,“师尊,那边有桃!我去摘几个!”
楚南楠还没来得及制止,他就撒丫子跑了。
一刻钟后,他兜着几个红通通的油桃过来,蹲在她面前,两只手往前一搡,“师尊,吃!”
桃子洗过的,将他外裙都弄湿了,楚南楠自百宝囊取出一个干净的小布兜,将桃子一个一个装进去,“都跟你说了,你现在是女孩,要注意仪态,怎么能随便撩裙子呢。”
他站起来抖抖裙子上的水,挨着她大咧咧地坐下,两条腿闲散地伸直,嫌热还把裙子撩到膝盖上面,露出肌肉纹理漂亮顺直的两条小腿。
他浑不在意:“没事的师尊,附近没人。”
话音刚落,远处一个戴草帽的农夫气冲冲地朝着她们走过来,“是不是你偷我的桃儿!那个穿白衣服的!”
那青年农夫很快走到近前,谢风遥没意识到这有何不妥,腾地一下站起身:“是啊。”
那农夫怔然,好漂亮的女子啊。
对方一下红了脸,谢风遥却不太明白,“怎么啦,桃子不能吃吗,没熟吗。”
楚南楠也困惑地歪头,她回头看,树没长在谁家院子里,也不是成片的果林,独独一颗长在半山腰上,是颗野树。
那青年农夫确实是想讹钱,他初时靠在不远处休息,见一个欣长的背影在摘桃,没吱声,等那人在附近溪边洗了桃离开后才追过来。
只是看背影明明是个纤弱的少年,正面看却是个有几分男相的高挑少女,相貌生得极美,正眨巴着眼睛好奇看他。
农夫脸上怒容顿时化为尬笑,“啊哈哈,这桃树是我家的……但姑娘想吃就摘吧,不碍事。”
他探头去望被遮挡了半个身子的楚南楠,谢风遥顿时不悦,往前一步完全挡住他的视线,“你想要钱吗?”
他不高兴又烦躁,怎么这么倒霉,老是做下让师尊掏腰包的事。
虽然现在有二十三颗东珠了,但他仍是觉得家里很穷,很穷。山里养了许多被遗弃的孩子,大家都在努力赚钱养他们。
扶风山的孩子到了十六岁就会下山离开,他今年已经十七了,不想离开,那就要做大人,也跟着养孩子,伺候师尊。
他直接说:“我没钱,要不我给你干活偿还吧。”
楚南楠在他身后噗呲笑出声,他坚定的保护着她,小大人自尊心作祟,挺直背,握紧了拳头。
农夫参不透面前这少女复杂的心路历程,只见她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有些惧怕。
这少女面生男相,沙包一样大的拳头,恶狠狠将他瞧着。他暗暗比对两个人的身高,心说这大概是个会武艺的,别惹她发怒挨顿揍就不好了。
农夫退后两步,“偿还倒是不必,这树本就长在乡野田间,只是见姑娘喜欢,所以过来问问,要不要再给你摘几个?”
“啊?”谢风遥不解。
青年农夫趁机跑掉,“我去给你摘!”
一直到他送了洗净的桃回来,又转身离去时,谢风遥仍是迷惑。
他被囚谢家十余年,叔父谢安不曾亏待过他的吃穿,毕竟还得将他养得壮壮的取血,偶尔也带他出席一些重大场合给外人做个样子,证明哥哥瘫痪变傻后他的儿子仍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但十几年的封闭生活,谢风遥虽能从陈伯那里懂得一些做人的道理,但这个世界还是比兽园边的竹林复杂太多了,他没办法用经验来判断世人对自己的态度。
他紧挨着他的师尊坐在树下,拧着眉毛想了半天,自言自语:“那个人为什么会这样啊。”
那个农夫明明一开始很凶,但见到自己后又顷刻变得随和,最后竟然开始惧怕。
“是因为我现在是女人吗?”他摸出镜子看自己的脸,又捏了捏硬邦邦的胸:“是因为我是胸大的漂亮女人吗。”
他虽不太懂得人情世故,但非常敏锐,能轻易捕捉到人身上情绪的变化。一直以来,他便是如此小心的研究观察着楚南楠,根据她的各种情绪变化作出应对。
最近这些时日,师尊的情绪平稳了很多,相比之前那无法预测的海上风暴,现在则更像春日雪融后的一条涓涓细流。
纵容的后果,就是他也渐渐变得胆大,开始疯狂试探。
正胡乱想着,肩头忽然增加了一些重量,谢风遥低头,原是他的师尊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走了一上午,师尊已经累了,到她的午睡时间了。
他收拾起桃,背上楚南楠,脚步稳健又轻盈地往南走。
师尊像爱留恋花丛的蝴蝶,走一段就得停下来休息看风景,他只能趁她午睡时御风而行,加快速度。
越走越偏,越走越远离人烟,心中的牵绊却越来越强。自八岁那年家中变故分离,他们已经有九年未见了,不知道五虎长成了什么样子。
背上的人睡得很熟,谢风遥飞跃在山林间,努力使自己的身体保持平稳,不惊扰到她的睡眠。
小时候在竹林,虽是被囚,但他修炼仍不曾有丝毫懈怠。只是一直没有新的功法传授,境界被压得很低,前些日子,得宗流昭指点,多年打下的基础终于得到突破,精进的速度非常之快。
这时御风而行,明显感觉身体更为轻灵了,他徜徉在风里,长裙飘飘,披锦飞扬。
因着这身飘逸的长裙,让谢风遥觉得做女人很好,至少女人的裙子穿起来很舒服,很凉快。就是胸前的两个大波稍显得累赘。
半个时辰后,楚南楠醒来,谢风遥改为将她抱在怀里,继续赶路。
楚南楠搂着他的脖子,专心致志看风景,在半空看和在低处看是不一样的景致,她的心情放松又平和。
傍晚时分,到达一座小镇。这处小镇已经十分偏远,甚至比不上扶风山下的南平镇。
楚南楠始终不曾过问他的去处,起初谢风遥是对她防备,现在则是没有必要再说。速度快的话,两天就能到了。
想到这里,他情绪高涨,赶路一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不知道五虎长大了没有,不知道师尊会不会喜欢五虎。
两个人在镇上吃面,馆子虽然小,面却格外劲道,肉臊子也给得很足,小地方的碗跟城里的碗也不一样。谢风遥吃完一大海碗时,楚南楠吃了小半碗,已经饱了。
他直勾勾盯着她碗里的面,楚南楠失笑,一招手,又给他要了一碗。
一碗又一碗,一碗又一碗。
耳边是他叽里咕噜的嗦面声,楚南楠无聊托腮望着街面上过往的行人。
镇子人少,饭后人们在街上散步,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坐在路边,面前放着一篮子鲜花,声音细弱:“卖花了,卖花了……”
楚南楠起身去买花,谢风遥百忙中抽空看了一眼,见她不是要走,又安心低头吃面。
等到楚南楠买完花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那半碗剩面也被扫荡完毕,桌上五个空碗,谢风遥在抹嘴。
楚南楠庆幸自己接了沈青的买卖。
结过账,两个人打算去找客栈住,谢风遥揉着肚皮去接她手里的花篮,收碗的摊主笑他:“姑娘真是好胃口。”
他不以为意,打了个饱嗝,低头去看篮子里的花。走出一段距离,他停下来叫唤:“这花都蔫巴了,师……”他抬起头,掩饰地擦擦嘴角,“楠楠,这花都蔫巴了,你被那小孩骗了。”
楚南楠说:“我知道,但那孩子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我见她可爱,就买了。”
“酒窝?”他漆黑的眸子映着街边的灯火,如坠星尘,猛得往她面前凑过来,扬起笑容,“我也有酒窝。”
他咧嘴甜蜜地笑,为了保持笑容,显摆自己的酒窝,说话声变得含糊:“唔咦有酒窝。”
楚南楠怔住,心口如遭重击,他伸出一只手戳着腮边的梨涡,“唔咦有哇。”
楚南楠很不自在,一把将他推开,“你在卖萌吗?”
“卖萌?”谢风遥不太明白,“我卖萌,你会买吗?”
楚南楠没好气:“不买,没钱!”
他追上去:“我卖萌不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