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宗流昭开启了樱桃树附近的聚灵法阵,又在她房里守了半个时辰,探查过脉象,确实无碍,紧绷的心弦才彻底放松下来。

他哪里能想得到楚南楠打个飞头蛮都能把自己搞到这种境地,只当是谢风遥实力不济,没护得住她,反倒连累。

谢风遥不解释,宗流昭也不责罚他,二人之间保持着奇怪的缄默。

楚南楠灵识损耗,樱桃树也在狂掉花瓣,少年将还未落地的花朵摘进竹篓里,坐在水漕边淘洗。

宗流昭出得门来,站在回廊下看了他一阵,招手,“随我来。”

少年起身,擦擦手,耷拉着脑袋跟着宗流昭走出院门。

宗流昭长身玉立,一身蓝白道衣,潇洒清逸,“阿楠喜欢你,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或许也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我这个做师兄的,代她向你道歉。”

他说着,便退后两步,向他作了个长揖。

谢风遥满脸惊恐,“不,不必如此。”

宗流昭极擅洞察人心,继续道:“若是你对她有什么怨言,你坠崖重伤那日和今日相救,也算小有弥补。你心中若还有怨,或杀或刮,可以冲我来,阿楠是我的师妹,我可以代她受过。”

经他这一提醒,谢风遥才恍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能在坠崖后如此快速的康复,原来是这样……

他脸色唰地变白,宗流昭老奸巨猾,顺势给他递台阶:“现在我想问你,你还愿不愿意留在扶风山。若是不愿,我会为你准备足够的盘缠送你下山,从此你与我扶风山,与阿楠再无瓜葛。若是愿意,从今日开始,闲时来找我,我代阿楠传授你武道修炼之术。”

师妹喜欢,他便尽力留下,但如果这是个可怕的隐患,他当然也要想办法消除。

谢风遥天赋很好,如果能敞开心扉谈一谈,摈弃前嫌,让他留下,将他培养成一名合格的武修,于他自己于扶风山都是有益的。

宗流昭一堆话说完,静待回复。

在他提到离开扶风山的时候,谢风遥心里确实是咯噔了一下。

老实讲,若是楚南楠不再执迷他的身体,他当然是愿意留在扶风山的,经过这两天的事,他甚至有一种可怕的念头。

若她实在痴馋,也不是不可以……

他垂着眼帘,张口,好像把自己的清白和性命都压在了这两个字上。

暮春的樱桃树下,和缓清风中,少年的声音带了一点沙哑,却坚定。

“愿,意。”

宗流昭难得展露笑颜,轻拍他的肩,点点头,“走吧,趁着阿楠还没醒,随我去取些书来。你天赋很好,从小就开骨定了武修的路子,学起来应当不难。”

谢家本是大家宗门,谢风遥从小就是按继承人的标准来培养,资质也很好,只是被谢安幽禁多年,这些年修炼松懈了。

此时朝阳初升,金色的阳光刺破雾霭,暖融融照耀在身上,他微微眯着眼,看向东方。

那些曾困缚他的沼泽泥潭,好像在这一瞬间远去了,恍若新生。

宗流昭还得回去镇上处理一些杂事,那飞头蛮四处掘坟挖尸体吃,他正好借此机会接几个道场法事来做。家里养那么多孩子,是笔很大的开销。

给谢风遥取了一些实用的书籍,又叮嘱他修炼的关窍和法门,考了他几个要点,见他都对答如流,宗流昭颇为满意,安排下去过几天要考校的内容,便收拾起法器准备下山去。

从宗流昭的小院走出来时,太阳已经升到高空,少年恰遇上来找宗流昭的君宁。

君宁照例像往常那样摸摸他的脑袋,轻声细语说话:“小风这次去玩得怎么样,开心吗?哦对了,鲜花饼我已经送过去了,阿楠已经醒了……”

鲜花饼,鲜花饼。

君宁之后又说了什么他没听见,抱着书狂奔在山间小路上,满脑子都是鲜花饼三个字。

太阳是暖的,风是暖是,可他浑身血都凉透。

他撞开房门,正对上要开门出来的楚南楠,她脸色还十分苍白,但已经有力气下地,见小徒弟满头满脸的汗,关切问:“你怎么了?”

他视线越过她头顶,看向窗边那方矮几,小碟里还剩半块吃剩的鲜花饼,怀里的书稀里哗啦掉一地。

“师尊——”他的声音在发抖。

楚南楠正要说话,忽皱了眉头,一口血呕出来,膝盖一软倒在他怀里。

她是真心想给他下跪的,毕竟大家身份云泥有别,一个是男二,一个是工具人女配,按照咔嚓时间来看,位置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楚南楠大概也是知道自己中毒了,想立即给他磕几个头求放过,不料这小子竟然先她一步跪下了。

“师尊,我错了——”

楚南楠:?

抢我台词?

楚南楠站立不稳,手撑着额角,只觉头晕目眩、心悸困乏,喘不上气,眼前少年的身影也出现了重影,意识开始飘忽。

是有些不甘心的,明明还没到剧情点就要死了,这几天所作的努力全白费。早知道……

早知道结局注定逃不过死,当时就该把他办了,至少不算白来。

谢风遥不敢耽搁,立即将她打横抱起,安置在床榻。他倒是临危不乱,两指并拢,快速封住她身上几个大穴,暂缓毒发。

钩吻是剧毒之物,这附近一带的深山许多。谢风遥也是去采花的时候,从放牛的赵小二嘴里听说的。

春季草芽疯长时,放牛娃们都会提前去山上将这毒草连根拔除,这毒霸道,凑得近了,光是嗅着味道便让人头晕眼花,牛要是误食,不到一刻钟就会毒发死亡。

是以山下的放牛娃们,身上都会备着调配好的解药,以防漏网之草被牛误食。解药是祖上传下来的配方,专解钩吻之毒。

幸好是有解药的。

谢风遥施术为她护住心脉,又封了极泉和少冲两处起始穴位,起身飞奔而去。

半个时辰前,才向掌门承诺,以后会好好孝敬师尊,勤快修炼,半个时辰后,师尊便中了毒。

他心里怕极了,双腿在高速的奔跑下已经麻木没有知觉,脑子一片空白。

前方远远有牧笛声传来,谢风遥定了定神,踩过齐小腿高的野草,朝着笛声而去。

赵小二正坐在牛背上吹笛子,远远看见他,冲他招手,“喂!你来了,这两天你去哪啦。”

“药!”他白着一张脸,颤抖着双唇向他伸出手,“给我药,断肠草的解药!”

赵小二歪了歪头,“你家牛也中毒啦?”他从屁兜里掏出一个小小油布包,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他一把抢了去,再抬眼一看,人已经跑出十几步远。

赵小二站在牛背上拢着唇大喊:“人吃半颗!牛吃一颗就够啦!”

楚南楠不知道书中的老楚是否中过毒,也不知其中经过,毕竟他们不是主角,这事的时间线也还早。

其实以老楚的修为,这样的毒根本伤不了她分毫。

奈何,奈何这个楚南楠是个不折不扣的马大哈,施个法都能把自己困死在屋子里,那飞头蛮还没动手跟她斗法她就被自己的术法给弄得手忙脚乱。

本就是半妖之体,钩吻再毒,也属木灵,毒素入体时只需运气调息,便能像搓泥丸那样把它搓出来排掉。

要是想,甚至可以将毒素储存在身体里,需要的时候,下次与人斗法时给草藤淬毒。

法道主修神识和法术,一般法修修到一定阶段,灵府中都会孕育出属于自己的灵宝,主人危难时,灵宝便会根据主人周围环境和身体状况作出调整。

楚南楠当然也是有灵宝的,且因为体质特殊,她的灵宝也跟常人不同。

意识在黑暗浮沉间,楚南楠眼前忽然绽开了一丝光亮,她睁开眼,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看见了一棵高大的樱桃树,冠如华盖,枝繁叶茂。

待走到近前,抬起头,见那树上挂了个脸盆大的红果子,果香四溢。

那果子看见她,圆圆的身体突然弹出来火柴棍一样的四肢,红脸蛋上挤出眼睛、鼻子和嘴巴。

红果子掉下树,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唱歌:“主人没本事呀呼嘿,还得本果出马嘿,本果揉吧揉吧,本果捏吧捏吧,呀呼,搓出了一个绿团团嘿。”

它真如歌里唱的那般,火柴棍小手这里揪了一团,那里揪了一簇,捏吧捏吧捏出了一个小绿球。

小果子继续唱:“啊呜一口就吃掉!”随即张开血盆大口,把那绿团团嚼吧嚼吧吃掉了。

楚南楠站在一边看,见那红果子吃完也不走,便好奇跟上去。

红果子绕着大树转了一圈,在树下捡了一根树枝,返身跳起来往她脑袋上敲了一记,“笨蛋!这点小事还劳烦本果出马!”

楚南楠只觉头顶像被人用板砖狠狠砸了一下,意识再次陷入混沌。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苦涩的药味在唇齿间蔓延开,苦得她脸都皱成了抹布,随即醒来捂着胸口猛咳,将肺腑的淤血和化开的药汁全都吐了出来。

少年跪在脚踏边,手忙脚乱收拾,见她醒来,又是一通磕头认错。

楚南楠哪敢跟他计较啊,喘匀了气,搀着他起身,“不怪你,不用怕。”

他开始哭,这次眼睛里是真心实意的懊悔和担忧:“求师尊不要赶我走,徒儿知错,下次再也不敢了,求师尊宽恕……”

“我真的不怪你,”她指腹抹去他脸颊泪水,也不知道这泪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只觉得心累,什么时候才能自在活着呢。

她尚在病中,神情恹恹,带了几分不耐,少年更加惶恐。

往常她若是占了上风,必定会以此要挟,要同他亲近,若是不愿,便要用强。

是以这时候,他只当她是假意推辞。

少年忽然起身,楚南楠心里发怵,被他气势一激,身子后仰倒在床上。他倾身,一只手撑在她耳边,长腿半跪在榻上,一只手开始解腰封,“师尊想要我,徒儿再不会反抗。”